考古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趙芝荃(1928 -2016年)先生于1959年開始擔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二里頭工作隊首任隊長,1983年擔任偃師商城考古隊首任隊長。1979年3、4月,趙芝荃先生調查并試掘了新砦遺址(《河南密縣新砦遺址的試掘》,《考古》1981年第5期),這次試掘是研究夏文化歷程中的一次重要探索,不僅首次將新砦遺址(疑似夏代都邑性城址)納入了學界視野,而且為二里頭文化找到了更為直接的源頭。
那么,1979年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二里頭工作隊隊長的趙芝荃先生,為什么要選擇在新密新砦進行試掘?一切要從趙芝荃先生對夏文化的探索說起。
新中國成立以來,隨著鄭州商城和二里頭等一系列重要遺址的發掘,學界多數認為:河南龍山晚期和二里頭早期(一、二期)屬于夏文化的范疇,二里頭晚期(三、四期)和鄭州商城分別屬于早商和中商。這一觀點長期以來一枝獨秀,也是主持二里頭發掘工作的趙芝荃先生比較贊同的觀點。
趙芝荃先生像
然而憑借多年發掘經驗,趙芝荃先生深知這一觀點并非無懈可擊,二里頭二期和三期文化形態較為相近,將其一刀兩斷,分屬夏商并不妥當。針對這一疑慮,他希望通過文化來源角度予以解答,于是分別對古史傳說中夏人活動的區域和商人故地展開調查,為二里頭文化的夏商尋找各自的源頭。
1975年洛陽工作隊以探索夏文化為目的,開展了豫西調查(《1975年豫西考古調查》,《考古》1978年第1期)并發掘了臨汝煤山遺址(《河南臨汝煤山遺址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2年第4期),發現了多處龍山文化晚期和二里頭早期的遺址,認為它們的時代應相當于夏代。通過煤山遺址的發掘,認為二里頭文化是直接從煤山類型一、二期文化發展而來的。在豫西調查的基礎上,如果能在商人故地找到與二里頭三、四期相關的先商文化遺址,無疑為二里頭文化分屬夏商提供了堅實的科學依據。然而接下來的工作卻事與愿違,令趙芝荃先生“覺得好像有點不是滋味”(參見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記憶:北大考古口述史(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01頁)。
新砦遺址保護標志碑
1976-1978年河南二隊主要調查了相傳為商人起源地和南亳所在的豫東商丘地區(《1977年豫東考古紀要》,《考古》1981年第5期),并發掘了永城王油坊(《1977年河南永城王油坊遺址發掘概況》,《考古》1978年第1期)、睢縣周龍崗等一批重要遺址,結果表明,商丘地區是二里頭文化和岳石文化分布的交界地帶,二里頭文化和二里崗文化遺址均較少發現。這一結論顯然無助于判斷二里頭文化是否分屬夏商。
與此同時,在1977年11月召開的“河南登封告成遺址發掘現場會”上,鄒衡先生提出二里頭一至四期均屬于夏文化,引起了學界較大的震動,作為與會者之一的趙芝荃先生,對于二里頭文化是商是夏?一時難以判斷。這一問題困擾其多年,直到二里頭二期宮殿和偃師商城的發現,才逐漸有了答案。
除此之外,鄒衡先生從年代和文化性質方面,對河南龍山晚期屬于夏文化提出了質疑(《關于探討夏文化的幾個問題》,《文物》1979年第3期)。關于這一點,趙芝荃先生否定了自己對于二里頭文化直接來源于煤山類型的判斷,承認二里頭一期文化與河南龍山文化晚期相比,差別較大,存在一定的距離。但他并不贊同二里頭一期是最早的夏文化,認為二里頭屬于晚期夏文化,煤山類型為早期夏文化,中間有缺環,所以文化面貌不相連。為了尋找中間環節,趙芝荃先生決定繼續開展考古調查,由于豫西煤山類型和豫東王油坊類型的文化面貌并不具備過渡形態,所以他將調查重點放在豫中地區。新砦遺址的試掘就是在這一背景下開展的。
有趣的是,選擇在新密新砦進行試掘具有一定的戲劇性。新砦遺址雖然是1964年密縣文化館魏殿臣先生調查時發現的,但調查材料一直沒有公布,長期不為人所知。
1979年發掘區現貌
1979年,趙芝荃先生首先在禹州和登封地區調查,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返程時決定換一條路,于是來到了之前從未去過的密縣,在密縣文化館魏殿臣的辦公室見到了20多件放在地上的新砦遺址陶器,正是他苦苦尋找的過渡形態的器物(參見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記憶:北大考古口述史(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01-202頁)。興奮之余,趙芝荃先生一方面化名谷洛群協助魏殿臣先生整理發表這批材料(魏殿臣、谷洛群:《密縣古文化遺址概述》,《河南文博通訊》1980年第3期),另一方面立刻奔赴新砦遺址進行調查試掘。雖然此次試掘面積較小,僅發現少量灰坑和一座墓葬,但發現該遺址范圍超過70萬平方米且同時包含龍山晚期和二里頭早期遺存。尤為重要的是該遺址的龍山遺存晚于煤山一期,二里頭遺存早于二里頭一期,出土器物包含兩者的過渡特征,體現了龍山和二里頭是緊密銜接、前后承襲的關系。
之后趙芝荃先生根據發掘材料,提出了“新砦期二里頭文化”的概念(趙芝荃:《略論新砦期二里頭文化》,《中國考古學會第四次年會論文集》,文物出版社,1983年,第13-17頁),新砦期文化將河南龍山晚期與二里頭一期連接起來。至此,歷經二十余年的探索,趙芝荃先生為其夏文化研究構建了較為完整的體系和序列。然而趙芝荃先生所提出的新砦期二里頭文化,由于發掘面積較小、材料不豐富,以及內涵的闡釋不夠清晰等原因,并未引起學界的重視。
直到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后,關于新砦期的有無成為爭論的熱門話題,一些學者認為新砦期只是特征不明顯的龍山晚期和二里頭早期的混合文化,此后,斷代工程于1999年重啟了新砦遺址的發掘,也拉開了關于新砦期長期論爭的序幕。
新砦遺址現貌
時至今日,對于夏文化的認識,已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突破,但無可否認趙芝荃先生長期工作的二里頭遺址仍是探討夏文化的重要基石,其所提出的新砦期、煤山類型以及王油坊類型均為研究早期夏文化的不可或缺的部分。
新砦遺址自1979年首次試掘,迄今已逾四十年,雖然爭論仍在繼續,但新砦期在夏文化研究的重要地位和學術意義已逐漸被學界所接納認同,這一切自然離不開趙芝荃先生的奠基和開拓之功。在夏文化探索的漫漫長路中,趙芝荃先生孜孜以求、不懈探索的精神是我們學習和借鑒的榜樣。
(本文轉載自中國文物報文博中國,作者系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學專業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