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琴回到長春,只能與母親及兄嫂全家擠住在兩間半房子里,經濟狀況桔據。“破屋偏逢連天雨”,大嫂染上肺病,小侄又患腦膜炎,花了許多錢,治了一年多,這娘倆還是先后離開人世。多虧親屬多,魚幫魚、水幫水地度過來了。在這種情況下,李玉琴感到無論如何不能在家吃白飯,她要工作,要當個能養活自己、能補貼家用的工人。
一個生死不明的丈夫仍在精神上禁錮著李玉琴,接踵而至的是失業、種種社會壓力和無數的實際生活問題,使她怎么也不能夠解脫。她在長春的親友大多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滿洲國”期間又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認為“康德”引狼入室,是軟骨頭,都反對李玉琴苦等溥儀,有的說:“當漢奸的都鎮壓了,沒斃的也被關了起來,康德是大漢奸,還在蘇聯關著,早晚得崩。”有的說:“你不離婚就是當漢奸家屬,永遠找不到工作。”唯有李玉琴的母親思想舊,認為四閨女已是“康德”的人,只要他還在世就該守著才對。
1955年夏天,當大姐夫把剛剛收到的一封很普通的信專程送交暫居堂兄家中的李玉琴并輕聲告訴她“康德來信了”的時候,她愣住了,露出一副呆呆的傻樣子,繼而手也哆嗦了,心跳也加快了,她怎么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10年來,她無數次夢中尋找溥儀,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及!有時剛見著面,沒等說話人又不見了。“打起黃鶯兒,莫在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溥儀也成了出征的人,她的精神寄托就在這幾句古老的唐詩里。今天卻不是夢,手里這封信的下款明明寫著:“遼寧省撫順城管理所溥儀緘”,那十分熟悉的鋼筆字跡啊!這信來得實在太慢也太晚了!
然而,溥儀從來不曾忘記李玉琴,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溥儀不會想念婉容了,雖然在北京、在天津他們曾是那般親昵,可畢竟是她逼走了文繡,又作出使溥儀臉上無光的事情。早在30年代中期溥儀就把她打入冷宮,從此絕情、絕義,只想聽聽她最后的死訊了。溥儀也不會想念文繡,因為早已傳諭把她“貶為庶人”,那大鬧“妃革命”的歷史一幕使溥儀想起來就一陣陣心痛,她損傷了溥儀的天子之尊!對譚玉齡溥儀是想念的,還保留著這位寵妃的照片和指甲,可她畢竟早已不在人世,想又有什么用處?李玉琴和她們幾個不同,正當青春年華,溥儀想起在宮中的情景,音猶在耳,形猶在目,怎么能不勾起深深地戀念之情?
早在伯力第45收容所當戰俘的溥儀,曾聽到關于李玉琴“改嫁”的消息,那是在嵯峨浩給溥杰的來信中談及的,溥儀很失望,卻沒有完全相信,就帶著問號回國了。李玉琴為了自己的幸福改嫁他人,又何嘗沒有可能呢!如果竟然改嫁,又會改嫁給誰呢?溥儀1950年秋天到撫順之后,就焦急地尋求答案。然而,當時尋求答案還是有困難的,因為根據監規,不許犯人與家屬聯系。這個禁令后來被溥杰的十二三歲的女兒慧生打破了。她給周總理寫信要求與爸爸聯系,總理立即批準,并宣布允許戰犯與家屬通信。溥儀當時并不了解這個背景,卻因此破除了纏繞心頭的謎。溥儀回憶他與李玉琴取得聯系的過程時寫道:
1955年6月,我們的學習組長老普,從學委會開會回來傳達說,所方允許我們和家屬通信。這個消息激蕩了每個人的心,各號都開起了熱烈的小組會,人人都表示感激政府,對多年失去聯系、下落不明的家屬,政府也一一進行了調查。我想給北京的妹妹弟弟寫信,正在握管之際,管我們學習的李科長走進監房遞給我一張紙條:“你的妻子的地址查到了!”
“李玉琴?我的妻子?”
“她還等著你哩!”
李科員微笑著。這個年輕的大個子的端正的臉上,總帶點微笑。這種笑容總好像在說:“一切都是很清楚的。”他把地址交給我,轉身去了。我拿著紙條坐在那里,兩眼熱乎乎的……
據有關文獻記載,早在1952年中央就曾指示撫順戰犯管理所查找戰犯的家屬和地址,為取得聯系預作準備。不過當時朝鮮戰爭仍在繼續,鎮反運動也正在開展,時機顯然還不成熟。直到1955年2月10日中央才作出決定,首先允許日本戰犯與親屬通信,過了4個月,又允許國內戰犯與親屬通信。但管教員李福生遍查溥儀填寫的登記表也找不到李玉琴的地址,又親往長春各處查找,終于在當地公安部門協助下大海撈針撈到了。李福生迅速返回,給溥儀帶來了妻子的最新消息:李玉琴沒有改嫁,并且參加了社會的臨時工作,目前住在娘家,生活不錯。溥儀非常高興,當天就給妻子寫了一封信。信封上的落款地址是按戰犯管理所的統一規定寫下的。信發出以后,他就日日夜夜地盼望回信,據看守員反映,溥儀夜間總是翻來復去睡不著覺。為此,李福生還專門找溥儀談了話,勸他放心,應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會回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