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儒學是中國傳統儒學的重要歷史階段,它上起十七世紀早期的明清之交,下迄1911年推翻帝制的辛亥革命,歷時近300余年,其間大致可劃分為清初、乾嘉、道咸和晚清四個階段。
中國歷史發展到清代,封建制已經日漸衰落,新的社會制度的因素正在萌發。在這種歷史環境的影響下,匡時濟世、通經致用的清代儒學呈現出由性理之學轉向考據之學、崇實黜虛、注重啟蒙的特點。
第一實學
中國實學有廣義、狹義之分,廣義實學是指自先秦以來注重現實、經世致用的學問;而狹義實學則是指發韌于北宋中葉、昌盛于明末清初,針對明末居敬主靜、明心見性的理學及“束書不觀、游談無根”的王學末流所造成的種種積弊進行理性反思和深層批判的基礎上形成的一股社會變革思潮。
清初實學在力矯晚明頹習的基礎上,易主觀玄想為客觀考察,改空談為實證,棄獨斷是質測,把學術研究領域擴大到自然和社會的眾多實際領域,如天文、地理、九經、諸史、風俗、吏治、財賦、典章、制度等。其代表人物有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及方以智等。
顧炎武(1613──1682)字忠清,江蘇昆山人,人稱亭林先生,是清朝初年思想家和學者。顧炎武“綜貫百家,上下千載,詳考其得失之故,而斷之于心,筆之于書,朝章國典,民風土俗,元元本本,無不洞悉,其術足以匡時,其言足以救世”(潘耒《日知錄序》)。顧炎武一生治學的方向可以用“經世致用”來概括,他把治學和培養道德情操聯系起來,治學和培養道德情操都是為了經世濟民。在治學方法上,“每一事必詳其始末,參以證佐”(《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黃宗羲(1610~1695)字太沖,號梨洲,又號南雷,余姚(今屬浙江)人,明末清初思想家、文學家,與孫奇逢、李颙并稱三大儒。他深受王守仁心學影響,提倡以修儒為心學之本,以慎獨為入德之要。力主窮經、治史,指出,“學者必先窮經、經術,所以經世。不為迂儒,必兼讀史。讀史不多,無以證理之變化;多而不求于心,則為俗學”(《清史稿》卷四八0)。倡導經世致用,開創一代求實學風,成為清代史學之祖。批判宋代理學空談性命和治學,不以《六經》為根柢,謂“儒者之學,經緯天地,而俗世乃以語錄為究竟,僅附答問一二條于伊洛門下,便廁儒者之列,假其名以欺世”(《南雷文定集·集編修弁玉奐君墓誌銘》)。哲學上,主張氣本論,認為“理為氣之理,無氣則無理”(《明儒學案·河東學案》);在道器關系上,堅持“器在斯道在,離器而道不可見”(《南雷文約·先師蕺山先生文集序》)的觀點;在理心關系上,認為“我與天地萬物一氣流通,無有礙隔,故人心之理,即天地萬物之理”(《明儒學案》),力主“心即氣”的觀點。
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號姜齋,衡陽(今屬湖南)人,世稱船山先生,明清之際思想家。王夫之以“六經責我開生面”為己任,有鑒于明代學術蠱壞,世道偏頗,強調將理性思辯與經驗見聞相結合,以求“思學兼致之實功”(《搔首問》)。其學術貢獻不僅以博大精深的哲學思辯見長,而且長于“江山險要,士馬食貨,典制沿革,皆極意研究”(王敔《薑齋公行狀》)。哲學上,他提出“理在氣中”的命題,認為“氣者,理之依也”(《思問錄·內篇》)。在道器觀上,認為“道不離器”,指出“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謂之道之器也”(《周易外傳》卷五)。
清代實學產生于“天崩地解”的明清之交,其在痛定思痛中高揚的“經世”思想深刻影響了整個清代儒學歷程。顏李學派、浙東史學、特別是在晚清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際的晚清儒學,都從清初的實學中汲取了豐富的動力。
第二顏李學派
顏李學派是清代初期思想領域頗具影響的一個學術流派,因該派的創始人為清初北方著名學者顏元與李塨而得名。顏李學派標幟“實學”,主張“實文、實行、實體、實用”(《習齋記馀》),與清初官方提倡的宋明理學相對立,在社會上產生過相當大的影響,被稱為“顏李之學數十年,海內之士靡然成風”(《秦關稿序》)。顏元(1635—1704),字易直,又字渾然,號習齋,清初思想家、教育家。主講肥鄉漳南書院,以文事、武香、經史、藝能諸科教生。著作《四存編》、《四書正誤》、《習齋記馀》、《朱子語類評》,后人編入《顏李遺書》。
顏李學派的主要思想特征大致有這幾個方面:
一、批評宋明理學的空疏,崇尚實學。顏元提出,程朱是與孔孟對立的,所以“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他認為儒學的真諦在于“申明堯、舜、周、孔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藝之道,大旨明道不在詩書章句,學不在穎悟誦讀,而在期如孔門博文約禮,身實學之,身實習之,終身不解者”(《存學編》卷一)。所謂“六府”,即水、火、金、木、土、谷;“六德”,即知、仁、圣、義、忠、和;“六行”,即孝、友、時、姻、會、卹;“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李塨繼承了顏元的這一思想,批評宋明儒者專為“無用”之學,認為學術研究的目的是有益于世道,倡導親身習行踐履。他與顏元一樣,強調學者要能干濟實事,有用于世,致力于“禮樂兵農之學,水火工虞之業”。
二、反對宋明理學家所說的“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盛贊孟子的“性善論”。顏元認為,天下沒有“無理之氣”,也沒有“無氣之理”。他認為只有氣質之性,才是人性,他贊同孟子確定人性本善是有功于萬世,強調理、氣、性、形不二,指出人的惡行是由后天的“引蔽習染”而導致的結果,并提出性、情、才三者相統一的人性論。李塨認為“氣外無理”,主張理氣不可分,提出“理在事中”,還進一步發揚顏元注重實際知識的思想,認為“紙上之閱歷多,則世事之閱歷少”(《恕谷先生年譜》卷二)。
三、效法三代,力主復古。顏元主張恢復井田、封建、學校的“王道”政治,又提出以“墾荒、均田、興水利”七字富天下,以“人皆兵、官皆將”六字強天下,以“舉人材、正大經、興禮樂”九字安天下。李塨強調要“考古證今”,在是否應回到“封建”制問題上,李塨認為“惟封建以為不必復古。因封建之舊而封建,無變亂;今因郡縣之舊而封建,啟紛擾”(《存治編·書后》),這就是說,當時改郡縣為封建是一種“復古”,它將給社會帶來不安定的因素。
第三乾嘉學派
乾嘉之際,學風大變。百余年間形成“古典考據學獨盛”的局面,漢學“幾乎獨占學界勢力”。《清經解》收錄考據名著157家188種1408卷,其中大多數是乾隆、嘉慶年間的著作,世稱乾嘉學派,也稱考據學派。該派主張為學應先求而后得,先學而后知,提倡治學要經世致用,強調“六經之旨與當世之務”的結合。他們還反對空談性理的宋明理學,但又以宋學中繼承了辨疑的優點,既提倡“考查一字之義,必本六書,群經以為定詁(《清儒學案》)的求是精神,又提倡學與思的結合,打破了砂鍋紋(問)到底”的辨疑精神。乾嘉學派分為吳派和皖派兩派。吳派得到皇帝的支持,皖派得到學術界的推崇。
吳派即蘇州學派,以惠棟(1697-1758)為開創者。該派主要特點是博而尊聞,罕及義理,信古尊漢,述而不作。吳派的其他代表人物還有錢大昕、孫星衍、王鳴盛、洪亮吉等。
皖派即徽州學派,以戴震(1723-1777)為創始者。該派從音韻訓詁入手,直探儒家經典義理,主要特點是通人情,致實用,斷制謹嚴,條理綿密,研究范圍較吳派為大。其經學宗旨為:欲明經義,必先考訂文字,訓古音義,“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而通其詞,由詞而通其道”(戴震《與是仲明論學書》)。皖派的其他代表還有王念孫、王引之、段玉裁、孫詒讓等,他們在音韻、文字、訓詁諸方面都有卓越的創見。
盛極一時的乾嘉學術,在訓詁、考據、音韻、文字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其精密、嚴謹的治經方法,也有很高的學術價值。但是,在專制政治和文字獄的威壓下,這百余年的思想文化界在總體上是沉悶的,乾嘉儒學與清初儒學相比較,明顯的由“經世”向“逃世”的退化趨向。
第四今文經學
清代今文經學是繼清代乾嘉古文經學衰落之后,于道光年間前后復興再起的中國傳統儒學的重要派別和學術思潮。它的開創者是莊存與,而其真正奠基者則為劉逢祿、宋翔鳳,復興發揚者則為龔自珍、魏源,繼承延續者則為康有為、梁啟超。由于莊存與、劉逢祿皆為江蘇常州人,他們與其后學者或具有血緣關系,或存有師生之誼,且都推崇《春秋公羊傳》和西漢今文經學,故清代今文經學派又被稱為“常州學派”或“公羊學派”。
常州學派的興起實際上是對乾嘉漢學的一次反動。這一學派以漢代今文經學為家法和理論來源,以《公羊傳》和董仲舒、何休的著作為經學依據,其基本特色是借發揮孔子的“微言大義”來表達自己的歷史哲學和政治態度,借“張三統”、“通三世”、“受命改制”等等說法來做自己托古改制的理論依據。
莊存與(1719—1788)字方耕,號養恬,江蘇武進(今常州)人。他治經雖然并未完全排斥古文經學,但他不著重于名物訓詁考據,而專力于闡抉經典義理,尤精于春秋公羊學,所著《春秋正辭》一書,為清代今文經學的第一部著作。他的經學思想特點主要表現在:第一,不拘漢、宋門戶之見,重在闡抉經典義理,“于六經皆能闡抉奧旨,不專為漢宋箋注之學,而獨得先圣微言大義于語言文字之外”(阮元《莊方耕宗伯經說序》);第二,尊崇春秋公羊義理,重在講求取法致用。
劉逢祿(1776—1829)字申受,號申甫,江蘇武進(今常州)人。他篤守今文經學家法,專宗西漢董仲舒、東漢何休學說,反對東漢許慎、鄭玄的古文經學,治經主張闡究微言大義,力攻乾嘉煩瑣考據之學。他的學術思想,標志著清代今文經學的真正興起。劉逢祿的經學思想主要表現在:第一,博治儒家經典,宗歸今文經學;第二,借助公羊義理,講求經世致用。
繼莊、劉二人之后,復興發展了清代今文經學的主要代表人物是道光年間的龔自珍、魏源兩位今文經學大師。梁啟超曾評之說:“今文學之健者,必推龔、魏。龔、魏之時,清政既漸陵夷衰微矣,舉國方沈酣太平,而彼輩若不勝其憂危,恒相與指天畫地,規天下大計。考證之學,本非其所好也,而因眾所共習,則亦能之;能之而頗欲用以別辟國土,故雖言經學,而其精神與正統派之為經學而治經學者則既有以異。……故后之治今文學者,喜以經術作政論,則龔、魏之遺風也”(《清代學術概論》)。
而龔自珍、魏源之后的今文經學家,如康有為、梁啟超等,他們托“公羊改制之義”,提倡維新變法,直接推動了近代中國社會的進步發展。
第五晚清儒學
1840年鴉片戰爭后,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民族危機空前嚴重,伴隨著西方強大的經濟侵略,西方的思想文化也以空前的規模、力度和深度沖擊著中國傳統文化。儒學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在面對這一文化危機的挑戰時,主要產生了以下三種不同的主張:
宋學派的經世致用說該派以唐鑒為代表,追隨者有倭仁、曾國藩等。宋學派強調儒者除自身守道外,尚應重視“輔世”、“救時”,因此,大多不尚空談,重視躬行,而該派影響最大的主張是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洋務派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思想。這一思想不僅客觀上沖擊了儒家重道輕器的傳統,而且從實際上影響了中國近代歷史的發展。
維新派的今文經學該派以戊戌變法時期維新派領袖康有為為代表。他們打出“孔教復原”的旗幟,繼承今文經學的傳統,發揮《春秋公羊傳》的思想學說,干預時政,并出于政治需要,對傳統儒學實行尊孟抑荀,對宋明理學實行崇陸王貶程朱。他們還將西方的進化論與儒家的變易思想、三世說相結合,提出一套進化史觀。
國粹派的古文經學該派的主要成員有章炳麟、劉師培、鄧實等。他們以《國粹學報》和《國故月刊》為輿論陣地,主張發明國學,保存國粹,注重宣傳中國傳統文化,內容涉及經學、史學、音韻、訓詁、詩詞歌賦、金石書畫等。他們宣傳儒家重夷夏之防的思想,借以鼓吹反清排滿的民族主義。認為古文經學優于今文經,并通過為古文經辯誣,批駁康有為的孔子托古改制說,以反對改良。針對當時不少人“醉心歐化”、排斥傳統文化的傾向,他們認為只有國粹才是真正的救國之方,抨擊新文化運動為“功利倡而廉恥喪,科學尊而禮義亡,以放蕩為自由,以攘奪為責任,斥道德為虛妄,詆圣賢為國願”,帶有濃厚的復古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