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訪
044號作品
在新版電視劇《紅樓夢》熱播之際,
被譽為民間“紅樓”研究第一女性的作家西嶺雪續寫紅樓之《寶玉傳》也于本月出爐,并將2008年出版的《黛玉之死》更名為《黛玉傳》,兩傳聯袂,以“雙玉傳”的形式上架發行。紅學家鄧遂夫直言:“至今,有無數人續寫紅樓,但‘西續紅樓’是我看到過的最好的續書,簡直可以以假亂真。”為此,本報記者電話采訪了西嶺雪,與她就《紅樓夢》的諸多問題進行了一場輕松的交流。西嶺雪坦言:“續紅樓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西嶺雪:我一生只為續紅樓
西嶺雪,本名劉愷怡。1971年生于北京清華園。現居西安。著有《紅消香斷有誰憐:紅樓十二釵典評》《西嶺雪探秘紅樓夢》《黛玉傳》《寶玉傳》等多部紅學著作,有民間“紅樓”研究第一女性之稱。現為《愛人》雜志主編。
《西嶺雪探秘紅樓夢》《黛玉傳》《寶玉傳》的封面。
西品新紅樓:
“尊重”誰的“原著”?
記者:您對新版電視劇《紅樓夢》拍出高鄂的續文有什么看法?
西嶺雪:《紅樓夢》后四十回非曹雪芹原筆,乃為高鶚、程偉元的續貂,不能稱之為“原著”。李少紅打著“尊重原著”的旗號,卻拍了個不符合曹雪芹原意的續貂本,這“尊重”的是誰的“原著”?這不是在積極推廣經典,反是更深地誤導讀者。
記者:可是,有些人覺得,電視劇沒有責任承擔探佚紅樓、尊重曹雪芹原意的任務。
西嶺雪:電視劇首先要娛樂大眾,但既然是經典重拍,那就肯定要肩負推廣經典的責任。而且,電視劇應有完整劇情,如能改編出更合理的結局,就能在推廣的同時起到研究經典的作用,縱然探佚內容不能讓所有人滿意,但也比無所作為好得多。
記者:到目前為止,當代人真正續完《紅樓夢》的,我只看過周玉清的作品,您雖然也續,但還沒續完。讓電視劇編劇完成后續故事,是不是難度太高了?
西嶺雪:如果87版能請到周嶺這樣的編劇,那么今日今時的紅樓劇組,人力物力還不能趕超87版嗎?事在人為。可是,看他們把力量都用到哪里了?
記者:我看都用在場景、道具上了。這么說,您一定是很喜歡87版《紅樓夢》了。
西嶺雪:87版是集各家學說之大成者,探佚結局雖非完美,卻已在“惜春緇衣乞食、巧姐淪落煙花后被劉姥姥救出、探春遠嫁為妃、黛玉淚盡而死”等情節上體現了多年來的研究結果。相比之下,新版就很令人失望。
西論紅學界:
世上沒有紅學家
記者:您對紅學研究在官方和民間的現狀有了解嗎?
西嶺雪:我不喜歡紅學會、紅學家、紅學這些說法,我是被媒體稀里糊涂地戴上“紅學家”這頂帽子的,可以說是“被紅學家”了幾個月,但我從不承認世界上有紅學家。大家喜歡《紅樓夢》,閱讀之余去研究研究,只是一種興趣。研究三國水滸,也沒人成為“三學家”“水學家”,研究紅樓怎么就要變成紅學家?這很奇怪。真正的學者,他研究的東西一定不止這一本書,如果一輩子就研究一本書,一輩子都沒看明白,這研究就太沒意義了,而且浪費大眾的時間。
我也很反感所謂紅學家之間的一些派別之爭。比如賈寶玉有一個綽號叫“絳洞花王”,或“絳洞花主”,不同版本不同稱號。他們就為了這個問題,爭斗了幾十年。“王”或“主”的區別到底在哪里,對《紅樓夢》全書有影響嗎?這不是浪費時間是什么?所謂紅學,其實是離《紅樓夢》很遠的另一檔子事,是一些人飛黃騰達的晉升途徑。
記者:那您是如何稱謂自己在這方面的身份的?
西嶺雪:我就是一個紅樓愛好者,讀者。
記者:我發現,很多人都研究《紅樓夢》八十回后的故事,但像您這樣把研究成果寫成續書的卻很少。
西嶺雪:一些搞探佚的前輩反對續寫,覺得太“實”,少了空靈之美。但我認為,只研究不續寫,如何體現研究結果的對錯(或至少是“圓”的)呢?有些人的研究結果聽上去有道理,但卻沒法落筆。比如劉心武的“秦可卿是廢太子女”之說,如果曹雪芹完成了全書,會大寫特寫日派和月派的斗爭嗎?那還是《紅樓夢》嗎?可如果研究不能體現在后續中,又有什么意義?反之,只續寫不研究的人,沒有理論依據,只單純把《紅樓夢》當成言情小說,圖個寫得痛快,不考慮情節是否符合原意,也是沒有意義的。
西談續紅樓:
等待“高質量的磚”
記者:提到劉心武,您雖然不同意他的“雙懸日月照乾坤”之說,但您的“雙玉傳”中也有一些情節與他的觀點類似,比如《劉心武揭秘紅樓夢》中就有賈母沒有背叛黛玉之說。您似乎也受到了他的一些影響。
西嶺雪:劉心武的一些觀點對我是有啟發的,比如黛玉的財產可能被賈璉傾吞等,我們可以說是不謀而合。但這也不是劉心武第一個提出來的,之前早有很多議論。
記者:《黛玉傳》里寫北靜王欲娶黛玉為妃,以前霍氏的《紅樓解夢》里說曹雪芹的心上人成了皇后,兩人合謀暗殺了雍正。您是否也受了一些他們的影響?
西嶺雪:沒有。霍國玲他們的理論,恕我直言,真是把《紅樓夢》妖魔化了。曹寅父子的奏章上全都自稱奴才,他們家是包衣出身,選秀都勉強,當皇后根本沒可能。
記者:您肯定知道,對于《紅樓夢》,不論是研究、續寫還是拍影視劇,遭到質疑和批評都是難免的。
西嶺雪:是的。但到目前為止,我看到對我續寫的批評大多是“寫得比曹雪芹差遠了”,我覺得這簡直是一種變相恭維。我的《寶玉傳》這次是初版,但《黛玉傳》是再版,之前已發行了兩年多,各路專家讀者也提了些意見,明顯錯誤只有一處,就是寶琴應叫薛姨媽“嬸娘”,而我總是搞不清親戚稱呼,寫成“姑媽”了。
記者:在研究《紅樓夢》的諸多方向里,您傾向于由前八十回探佚其后內容,不主張結合歷史真相探佚結局等。
西嶺雪:是的。小說就是小說,雖然也會受到作者經歷、時代背景等的影響,但畢竟不是自傳或歷史演義。所以,前八十回的伏線、脂批透露的信息,才是探佚的第一理論根據。
記者:除了“雙玉傳”,您還有個收尾的《妙玉傳》要寫,大約何時出版?
西嶺雪:還沒動筆。我還有很多疑點沒想明白,比如和寶玉同一天生日的有平兒、岫煙、寶琴、四兒。為什么這五人同一天生日?曹雪芹有什么寓意?等我把所有疑問都想通了,才會合成完整的續紅樓。續紅樓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目前我正在寫《納蘭容若之死》,下一本要寫《程硯秋傳》。《妙玉傳》大概要等三年。這期間,讀者們可以先給《寶玉傳》挑挑刺兒,我的“黛玉”至今沒等到“高質量的磚”,讓“寶玉”接著等吧。
印象
溫婉爽朗獨行客
在電話里聽到西嶺雪的聲音,于溫婉中透著爽朗。記者與她聊了一番《紅樓夢》,話題涉及她的探佚和續作時,她顯得非常自信,又很虛心。針對“雙玉傳”,記者以紅迷身份提出了“寶玉不可能將黛玉的詩傳給外人看”的不同觀點西嶺雪對此給出了細致的解答,還列舉了書中兩段原文為證。對于有人說她不該將林之孝寫得能說會道的異議,她也列舉數個證明,以顯示林之孝并非“鋸了嘴的葫蘆”。態度之認真,足見西嶺雪在紅學研究和續書創作上的嚴謹之風。
那么,生活中的西嶺雪是什么樣子?她說:“我比較隨性,但自認為還是理智的人懂得珍惜擁有,這是我最大的優點。我喜歡看書看碟,每年都會獨自去旅游。”西嶺雪喜歡古老的國度,比如埃及、印度、柬埔寨,她認為,行萬里路真的勝讀萬卷書,而她之所以愛好獨自上路,是因為這能讓她靜心思考。
坊間有一個關于西嶺雪的段子:在雜志社當主編的西嶺雪招聘編輯時會提一些和《紅樓夢》相關的問題,比如李紈是怎么死的,有人發帖開玩笑說,李紈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反正是被變態主編西嶺雪給“踢死”的。西嶺雪提起此段子時笑道:“編輯部里都是些80后帥哥美女,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自己也變年輕了,他們每人都有精通的特長,比如電影、話劇、時尚等所以,等于是他們在帶著我往前跑。今年初,我給偶像黃磊寫的話劇本子,就是在一個編輯的批評指正下完成的。”
生活中的西嶺雪浪漫幽默,富有行動力,她筆下的文字,又于大膽之中見智慧。在《西嶺雪探秘紅樓夢》一書里除闡述研究心得外,她還直言不諱地點名反駁了其他一些紅樓研究者的觀點。而她的“雙玉傳”更加驚艷,先不說故事是否切合曹雪芹原意,單只“原著筆調”就能打動讀者。要形成“原著筆調”,須將人物行為和語言寫得與前八十回的習慣一致還要依著各個人物的才情,寫出他們所作的詩,等等,如此功夫,想想都難,不料西嶺雪竟能以假亂真。及至情節上,令北靜王欲娶黛玉一節,則頗有新意一改此前只寶玉有婚姻市場而黛玉卻無的狀況。此等新意,書中屢屢可見。
有“西探”又有“西續”,西嶺雪這種理論結合實際的做法,是當下紅樓研究中一種新鮮而又認真的方法,想必會得到更多紅迷的認可。
文/本報記者陳姣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