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漫談
客來敬茶,圍桌而坐;以茶會友,以友輔仁;沏壺好茶,曲曲談心,千般情趣,萬般暖意,高山流水,幸逢知音。宋·杜耒曾在一冬夜與友人對坐品茗時,歡敘舊情,賦詩曰:“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寒夜里有客人來訪,詩人就以以茶當酒,請他喝上一杯,與客人品茶吟詩,詩由茶而生,茶因詩而美,其身心快樂,樂不勝言,自在茶詩之中。此詩中洋溢著濃厚的人情味,有一種樸實無華的美感。“寒夜客來茶當酒”,因此千古傳名。這也說明了“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的道理。“青云名士時相訪,茶煮西峰瀑布水。”(茶圣陸羽詩)“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是以茶會友、以茶待客敬賓生動的寫照。
茶是一種健康的飲料。君不見,茶里乾坤大、碗中日月長。那是因為:茶是綠色的精靈、東方的圣水;茶可以消食利尿,滌熱清痰、提神去煩、明目解渴、益思去膩、消炎收斂,益壽延年;茶可散郁氣、驅睡氣、祛病氣、養生氣;茶能行道、能雅志、能益體、能降濁、能滌心。英國著名女作家韓素音曾寫道:“茶是獨一無二的文明飲料,是禮貌精神純潔的化身;我還要說,如果沒有茶杯在手,我無法感覺生活。人不可無食,但我尤愛飲茶。”國父孫中山先生的教誨更不可忘卻:“茶為文明古國所即知已用之一種飲料……就茶而言,是為最合衛生最優美之人類飲料。”無庸置疑,茶是世界各國最主要的飲料之一。
茶葉不僅有較高的飲用價值,更有明顯的醫療功效。茶功效大,早為世人所知。史載“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相傳四千多年前“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李白詩也說:“茗生此山石,玉泉流不歇,根柯酒芳津,采服潤肌骨。”葛長庚歌曰:“味如甘露勝醍醐,服之頓覺沉疴蘇。”《茶經》亦謂“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痛、目濕、四肢煩、百節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露抗衡也。”現代科學家研究,飲茶可以抗癌、減肥,治糖尿病,茶有多種維生素氨基酸,經化學分析茶含有三百多種化學成分。故茶是高級營養茲補品,是適齡康樂妙藥。飲茶的功效如此,不喝茶的人損失可大了。但若喝茶的人老是想到功效,那境界可就有待提升了。
我國飲茶歷史悠久,名人與茶有一種不解之緣。名人與茶、茶與詩、詩與酒是莫逆之交。唐朝被稱為茶祖、茶神、茶仙、茶圣、茶狀元、茶博士、茶大師的陸羽,精于茶道,歷十載撰寫世界上第一部茶葉專著《茶經》,接著《茶序》、《茶論》、《茶疏》相續產生,風行全球,翻譯到全世界,僅僅日本就有二十三種版本。歷史上嗜茶的皇帝很多,有的浸潤其中,甚至成為行家。宋徽宗趙佶,生逢亂世,治國本領平平,最終被金人北擄,客死他鄉。但他生前卻寫下一本《大觀茶論》,近有三千字,分十二篇,縱論茶的產、采、制、藏等,對茶的知識如家數珍,令人贊嘆,可以說是第二部茶經。清代的風流天子乾隆,生性愛茶,寫有許多詠茶詩。嘉慶年間,乾隆禪位自稱太上皇,有老臣諫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嗜茶太過的乾隆戲對曰:“君不可一日無茶。”此事有史料記載,可見這老皇帝對茶的偏愛。
茶詩,唐代盧仝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被公認為“天下第一茶詩”,可謂茶詩中千古絕唱。全詩二百六十二字,中間敘述飲茶感受的部分:
“碧云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這“七碗”,把飲茶從“喉吻潤”、“破孤悶”到心境逐漸空靈、漸入佳境,最后飄逸欲仙,進入禪的境界的深切感受,幾乎推到了極至,后世人寫喝茶詩都難以超越他的這個高度,文才如蘇東坡者,也只能加以化用。明代詩書畫印俱能的青藤居土(徐渭)對盧仝推崇備至,常在飲茶詩文中化用,如“虎丘春茗炒烘蒸,七碗何愁不上升”即是。直至當代名家趙樸初先生也在他的著名詩篇化用:“七碗受至味,一壺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在這首詩中,趙樸初先生用詩人盧仝的“七碗茶”詩意,引用唐代高僧從諗禪師“吃茶去”的禪林法語,自然貼切,生動明了,卻是詩人領略茶味的寫照,又是體現茶禪一味、茶禪相通的佳作。趙樸初先生是在盧仝把飲茶至味描繪得淋漓盡致的基礎上深知禪味的。
酒助詩興,詩從酒發,茶添詩意,詩從茶助。君不見,“詩情多為飲茶多”。“平生于物原無取,消受山中一杯茶。”“泛然一啜煩襟滌,欲御無風弄紫霞。”難怪詩僧皎然曰:“一飲滌昏寐,清思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清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徒自欺。”“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由此可見,飲茶比喝酒好,酗酒亂性人發瘋,飲茶總不會成茶癲吧。飲酒會使人致疾,喝茶且能健康益壽哩。據《安徽通志·佛門龍象傳》載,九華山百歲宮的無瑕禪師,死后跌坐缸中,三年后啟缸,肉身不腐,顏色如生,人稱為“應身菩薩”,但他是食野果,啜清茗而長壽百歲的。
飲茶也能悟道。唐代名僧從諗禪師常住趙州觀音院。《傳燈錄》上尊稱他為“趙州古佛”。從諗禪師常以茶喻禪,趙州問二位新到的僧人:“你以前到過這里嗎?”答:“到過。”禪師說:“吃茶去。”又問另一位僧人,回答是:“不曾到過。”禪師說:“吃茶去。”事后院主問道:“為什么到過說吃茶去,不曾到過也說喝茶去?”禪師就叫:“院主。”院主應答,禪師說:“喝茶去。”這就是著名的“趙州茶”公案。馬祖道一曾說:“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斷常,無凡無圣。”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充滿了禪機。因此,當這些新來的弟子,滿懷對于禪的崇敬之情來請教趙州時,趙州首先提醒他們:切莫以正襟危坐的態度來對待禪,切莫將參禪看成一樁艱難而沉重的事業,禪如三月的風,禪如春日的陽光,甚至,禪如長途跋涉后喝到的茶,順乎自然,順乎人情,超然恰然,便禪意盎然。平常心是道,飲茶當然能悟道,禪就在生活中。
而茶的人生態度在苦茶庵主人周作人身上最為典型。周作人有言:“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茶具,同三二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喝茶之后,再去繼續修各人的勝業,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游乃正亦斷不可少。”這百十字的茶論,不僅是說了喝茶的茶、水、器、友、境,還道出周作人的人生感喟,“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苦茶庵主人喝茶,并不是孫道明式的“且吃茶,清隱”,是人清而無隱。喝茶時盡可以清,卻不必隱,喝茶后盡可以為名為利做個俗人。而周作人還有一首“打油詩”,詩曰: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將袍子換袈裟。
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
老去無端玩骨董,閑來隨分種胡麻。
旁人若問其中意,且到寒齋吃苦茶。
此詩寫出他五十歲之時,寫一種理想幻滅后的無奈和隨遇而安。“旁人若問其中意,且到寒齋吃苦茶。”那么這種清靜、恬淡、苦澀、自嘲與世無爭就是漸入老境的這位五四時期文壇健將的心境寫照吧。
不同的人品茶能品出不同的意境。百姓喝茶是一種需要,和尚飲茶是一種禪,道士品茶是一種道,而對文人來說則是一種文化。古人云:“茶壺雖少,能容天下。”茶壺上的回文詩道:“可以清心也。”在清心寡欲消閑中的品茶中,品出以上有關茶的拖沓文字,權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