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爹娘結婚70周年這一天,到北京游覽。爹深情地拉著娘的手,念了一句戲詞:“咱們手把手兒把話拉……”
在娘的病床前,爹俯下身吻著娘說:“我試試你娘發不發燒。”
每個人手中都有手機,手機里或許有許多你的、你孩子的、你朋友的照片,但你的手機里有多少張爸媽的照片呢?
著名攝影師焦波大概是拍爹娘拍得最多的人。從1974年到2004年,他為爹娘拍攝了1.2萬多張照片、600多個小時的錄像,記錄下他們的日常起居、待人接物、喜怒哀樂,和山東淄博這個名叫天津灣的小山村的風土人情、世事滄桑。
“上世紀70年代初,我從師范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一所山區中學教書。爹娘歡喜得不得了,家里世世代代終于出了個讀書人。”離家時,爹娘給焦波置辦了三件行頭,一塊125元的上海手表,一輛120元的青島大金鹿自行車,一件大衣,一共花了295元。
“那時候豬肉7毛8一斤,家里來客人才舍得買一斤。我不知道爹娘的這295元從哪兒來的,只知道從那一年起,爹就去城里一家煤礦打工。那年他已經57歲了,本該是在家享福的年紀,卻一干又是10年。”
1974年,焦波和女朋友(現在的妻子)帶著一臺相機回家,要給從未見過照相機的爹娘拍一張合影。爹娘說啥也不要兩個人拍,非要讓焦波和女朋友一起拍,而且就拍一張。娘說:“別老給俺照,俺長得又不好看。”爹說:“一張底片要好幾毛錢,我在生產隊里干一天活才掙一毛五分錢,不能浪費。”直到1978年,焦波才給爹娘拍了第一張合影,這幾乎是爹娘的金婚照。
后來,給爹娘拍的照片在報紙上發表了,署名“焦波攝影”,爹才開始覺得兒子不是在玩,是在做正經事,而且水平已經不是照相,是“攝影”。家鄉人稱攝影為“聶影”,有時鄰居對焦波說:“給俺照張相。”爹馬上糾正:“俺兒不是照相,他是‘聶影’呢。”
焦波說:“爹娘老了,當時我就想怎么才能留住他們呢,就想到了用照相機。”
一拍,就是30年。
1998年,在他的媽媽86歲生日那天,焦波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俺爹俺娘》攝影展,并請爹娘來為影展剪彩。然而,臨行前,娘突然病倒了,但她堅持出院,在火車上一路打著吊瓶從山東來到北京。他們還帶了一把在家里磨好的剪刀,在招待所里把報紙疊成長條模仿紅綢子,一遍一遍剪斷,練習剪彩。
2002年秋,焦波的母親過九十大壽。壽宴之后,焦波要給爹娘照一張合影。一貫不善表達感情的爹拉著娘的胳膊,使勁往自己身邊拽,還使勁把頭向娘那邊歪。爹一邊拽一邊說:“從小的夫妻到老親。”沒想到,這竟是爹娘最后一張合影。
2002年12月,爹走了;2004年2月,娘走了。焦波的“俺爹俺娘”拍攝不得不畫上了句號。
《俺爹俺娘:一代中國人的家庭記憶和鄉村歲月》日前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同名紀錄電影《俺爹俺娘》計劃于3月母親節檔期上映。
焦波說:“前30年,我拍爹娘;后30年,我拍鄉村。”他導演的紀錄電影《鄉村里的中國》,豆瓣評分高達9.1分,已經于2013年上映。為了這部片子,焦波的攝制團隊在山東淄博的杓峪村里待了整整373天,“村里一共有167戶人家,我們去了之后是第168戶”。
即將上映的《俺爹俺娘》,由焦波30年來拍攝爹娘的攝影和攝像記錄剪輯而成,以焦波的一次回家之行講起,回憶當年爹娘還在世時候的故事。
焦波說,在紀錄電影中有這樣一段,2003年,爹和大哥都已經去世,一個人在家的娘很孤單,跟焦波說:“你回來吧,回來種地吧。”當時的焦波覺得這很荒唐,自己在北京做攝影,怎么能突然回去種地呢。他就問娘:“那照相好還是種地好?”娘想了想,說:“那還是照相吧。”第二年,娘就去世了。
“如果現在讓我選擇,我一定會回去。想要為爹娘做事,千萬不要等到明天。”焦波有些哽咽。從2008年起,焦波在家鄉包了1000畝山地,陸續種了1萬多棵樹,全是核桃、銀杏、楓樹這樣的“長壽樹”。“這些樹都要多年才能成材,我就是想給家鄉留下一片綠色,也讓自己回望家鄉,陪伴爹娘。”
焦波出身鄉村,對鄉村有著天然的感情,但對于城里的年輕人來說,鄉村有時候已經成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符號。今年春節期間,一則“上海女孩逃離男友老家江西農村”的網絡假新聞引發輿論對鄉村的關注。焦波說:“山上的樹沒了,河里的魚沒了,這是面上的東西,變化更大的是人的情感。村里的人都想跑出去;即便在鄉村,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在逐漸淡漠。”
“在中國,上三代可能都是農民,中國文化的根在鄉村。人都要尋根。出身農村的人應該常回家,不僅是人的回家,還是思想的回家;在城市生活的人,總是面對高樓大廈也太單調了,去鄉村看看,也許有意外的收獲。”焦波說。
在焦波的設想中,一個美好的鄉村,街道、房子要修好,孩子有學上,老人病了有醫院看病……“這樣的鄉村是比較宜居的,不要強行改變鄉村的生活方式,城鎮化也不是要把鄉村全部改成城市。”
2015年,焦波的鄉村拍攝又開始了。他在山東菏澤、江蘇宿遷、湖北十堰、新疆喀什等地拍攝“淘寶村”,互聯網為鄉村帶來了新的變化。“我就是想記錄鄉村的巨變,無論是留住美好的記憶,還是展望美好的明天,我都要把這變化的過程記錄下來。”焦波說。
責編:羅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