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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劉仁琦: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改革的實體與程序基礎——以庭審實質化的推進為切入點

作者:劉仁琦

作者單位:西北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

責任編輯:于改之

【內容摘要】 在庭審實質化的不斷推動下,探索適合我國國情的人民陪審員參審機制,逐步推行“事實審與法律審的分離”是我國陪審制度改革的重要內容。但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相互纏繞,難以區分,嚴重掣肘著本次改革目的的實現。應在對陪審制度本身的制度價值研究的同時,轉向制度契合性研究,解析陪審制度與刑事實體法、刑事程序法的規范性基礎。刑事司法領域的事實審與法律審是否區分、如何區分,必須回歸到本國犯罪構成要件、訴訟制度本身。在我國既有犯罪構成體系、“公訴事實”制度之實體、程序與證據規則的多重制度基礎制約下,人民陪審員難以單獨適應、駕馭復雜的案件事實認定。應遵循刑事司法規律與司法傳統,在參審職權的分配上,正視與刑事實體法、程序法之間的關聯關系,在量刑規范化改革既有成績的基礎上,明確人民陪審員與法官共享與犯罪構成有關的“定罪事實”之認定權,“量刑事實”的認定則應由法官獨享。

【關鍵詞】 人民陪審員 庭審實質化 參審職權 定罪事實 量刑事實

一、問題與路徑

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界限如何確定,一直是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中理論界、實務界爭論的焦點。2018年 10月 26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通過《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決定》,為吸收 2018年 4月 27日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陪審員法》(以下簡稱《人民陪審員法》)之立法內容,《刑事訴訟法》第 183 條規定:“基層人民法院、中級人民法院審判第一審案件,應當由審判員三人或者由審判員和人民陪審員共三人或者七人組成合議庭進行……高級人民法院審判第一審案件,應當由審判員三人至七人或者由審判員和人民陪審員共三人或者七人組成合議庭進行。最高人民法院審判第一審案件,應當由審判員三人至七人組成合議庭進行。”依據《刑事訴訟法》《人民陪審員法》,對陪審員參與“三人合議庭審判案件”的,依然保持傳統模式,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均可以發表意見、行使表決權;對參與“七人合議庭審判案件”的,“對事實認定,獨立發表意見,并與法官共同表決;對法律適用,可以發表意見,但不參加表決”,并明確七人合議庭審判案件時,“審判長應當對與事實認定有關的證據資格、證據證明力、訴訟程序等問題及注意事項進行必要的釋明”。但實踐中,對于法官如何依據嚴格的證據與程序規則進行相關引導,才能杜絕人民陪審員“先入為主”的判斷、才能排除法官“干擾”人民陪審員對案件事實的認定,以及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如何區分、案件事實清單如何開列等存在較大爭議。

實際上,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的界定一直是我國陪審制度改革的重點。為了改變人民陪審員“駐庭陪審、陪而不審、審而不議、議而不言、言而不采”等制約司法民主推進、司法公信力提升的制度障礙,著力發揮其裁判價值,2014 年 10 月,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稱《決定》)提出,“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逐步實行人民陪審員不再審理法律適用問題,只參與審理事實認定問題”。為了落實《決定》提出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方案,根據 2015 年 4 月出臺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開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陜西、北京等 10 個省、直轄市的 50 家人民法院被選定開展為期兩年的改革試點工作;同時出臺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以下稱《試點方案》),以及同年 5 月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實施辦法》(以下稱《實施辦法》),對人民陪審員的選任條件、選任程序、參審范圍、參審案件機制、參審職權、退出和懲戒機制、履職保障制度七大方面,都進行了改進與重設,希冀助推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因“事實審與法律審區分的參審機制等問題依然突出”,且改革所涉內容影響重大,2017 年 4 月 28 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關于延長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期限的決定》,試點期限被延長一年。

實際上,改革之初,為充分發揮人民陪審員富有社會閱歷、了解社情民意的優勢,充分調度其“陪審”積極性,提高人民法院裁判的社會認可度,《試點方案》《實施辦法》均對參審職權設定中的法律適用與事實認定分離機制進行規定,并提出“法律適用由法官單獨負責;陪審員與法官共同對案件事實進行認定”的改革方案,但由于理論基礎準備不足、實踐經驗缺乏等原因,庭審中“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區分難度較大。

《人民陪審員法》已經實施近兩年,“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如何區分仍是理論探討重點,更是實踐中的難點。第一,根據筆者目前調研,對于不具有專業知識的人民陪審員而言,因生疏于實體法、程序法及證據法理論與實務,往往難以駕馭復雜的案件事實認定,參審熱情在嚴謹的實體與程序規范、證據規則面前顯得相形見絀,“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的區分仍然舉步維艱,“審而不言、言而難議”的“形式參審”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庭審實質化的推進受到阻礙。第二,相對于專業的法律適用, 人民陪審員可以以一般社會民眾之常識對案件事實進行認定,但對于具有專業知識的職業法官而言, 受案件質量把控要求,為防止人民陪審員可能出現的案件事實認定錯誤,職業法官對人民陪審員關于案件事實認定“過限引導、不當引導”導致的人民陪審員權力減損、“先入為主”判斷等現象并不鮮見。

我國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改革必須直面“中國問題”,以“世界眼光”觀察,并以“中國立場”構建解決方案。就世界范圍而言,可以以陪審中民眾參審職權范圍的不同,將其分為陪審制與參審制,二者在實際運行中各有優劣,并無好壞之分。刑事比較法視域下,民眾參審職權的設定與實體法、程序法呈現具有規律的對應性。實行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犯罪構成理論與實踐均較為復雜,專業性極強,訴訟標的為公訴事實,一般實行參審制;實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英美法系國家或地區,犯罪成立理論更注重實用性,程序與證據規則嚴謹,訴訟標的(審判對象)為訴因制度,一般實行陪審制。就我國犯罪構成理論及公訴事實理論而言,從控訴事實的證明,到裁判事實的認定,受煩雜實體法、程序法、證據法規則規制,人民陪審員參審的廣度與深度均受到影響。為實現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高效、有序運轉,參審職權設定必須體現“實體法—程序法—參審職權”的制度對應性。但在我國過往理論研究中,關于參審職權的設定并未體現與實體法、程序法的制度對應。基于此,本文在明確我國參審職權改革的制度定位的基礎上,通過挖掘兩大法系陪審制度與實體法、程序法之間的內在理論機理,解析我國“實體法—程序法—參審職權”之制度系統性、關聯性、內在邏輯性,希冀 對我國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的設定進行系統的理論探討。

二、參審職權改革:

庭審實質化推進中必須面對的難題

庭審實質化的推進對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刑事案件裁判質量的提高及事實認定機制的完善,既是庭審實質化推進的動力,也是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改革的初衷。為了實現公正判決,刑事審判程序有“將事實認定與法律解釋結合之作用,亦即將抽象的法律規范具體地適用于 個別案件中,亦與法律解釋有密切之關系”,并受嚴格罪刑法定原則、嚴苛證據規則制約。庭審實質化要求以庭審為中心,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判決結果形成于法庭,保證庭審在查明案件事實、認定證據及公正裁判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為解決我國一直飽受詬病的庭審形式化問題,《決定》提出,“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為明確推進庭審實質化的各項要求,2017 年 12 月,最高人民法院研究發布了深化庭審實質化的“三項規程”(《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庭前會議規程(試行)》《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規程(試行)》《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第一審普通程序法庭調查規程(試行)》)。然而,自然事實的認識與法律事實的認定具有本質區別,裁判者通過庭審程序,厘清事實的能力并非單純基于生活常識、邏輯經驗,亦有對法律專業知識的倚重。庭審實質化推進的過程中,對裁判者的參審能力提出了“質”的要求,也對人民陪審員的參審職權范圍提出了新的要求。

(一)提升庭審裁判質量:參審職權改革的邏輯起點

第一,參審職權有效改革,能夠提升庭審實質化推進過程中案件的裁判質量。有權益分化,就有沖突與紛爭,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沖突與紛爭的解決方式亦從野蠻無序走向了文明理性。審判(trial) 是“有管轄權的法院對訴訟當事人之間存在的事實爭議和法律糾紛進行審查,并就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或者當事人提出的請求作出裁判的司法行為”,因此,作為國家(司法)權力重要組成部 分的審判權,通過裁判紛爭以維持社會的正常秩序,以及對社會實現有效控制。但長久以來,我國受強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之“犯罪控制”理念影響,審判權應有價值并未得到有效發揮,“偵查中心主義”愈演愈烈。為根本破除一直飽受詬病的“偵查中心主義”,《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 度改革”,標志著我國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開始觸及司法體制,表征著我國向刑事 法治、程序法治的進一步邁進。“對于事實認定,審判中心相對于偵查中心的優越性,主要是通過庭審體現的。”庭審階段是整個訴訟過程中矛盾最為集中、爭辯最為激烈的訴訟階段,應當保證庭審在 查明事實、公正裁判方面起到實質作用。實現庭審實質化,只有充分發揮職業法官諳熟法律知識的優勢,并“通過具體有效的制度設計,充分發揮人民陪審員掌握的非法律性知識和實踐經驗對審判的作用”,合理分配職業法官與人民陪審員的職權范圍,裁判權才能公正、高效行使。

第二,推進參審職權改革,可以充分發揮職業法官、人民陪審員在刑事案件裁判中的不同認知優勢,促進實體公正的實現程度。近年來,隨著我國刑法圈的不斷擴大,刑法處罰范圍的不斷拓展,社會控制功能的不斷增強,民眾對于案件裁判公正性的關注度也日益提升,但由于參審職權設置不科學,導致個別案件裁判質量低下的弊端也不斷暴露,就我國目前刑法結構及修正現狀而言,相對于傳統刑法中的自然犯、實害犯、行政犯、危險犯不斷增多,個罪的犯罪構成也日趨多樣、復雜。與此同時,面對復雜多變的社會狀況、經濟形勢等,裁判人員對于構成要件符合性的判斷也日漸困難,職業法官都需要法律專業知識的不斷學習及“法律解釋”能力的不斷增強,一般民眾對此更是難以勝任。刑事審判中的罪責認定及案件裁判質量把控,“實無法完全脫離‘法律解釋’之范疇。換言之,僅有法律經‘解釋’后被視為犯罪構成要件者,與之相關之事實始有加以‘認定’之必要。”因此,必須發揮職業法官與人民陪審員各自的認知優勢,將法律知識與生活常識結合運用,使法律職業思維與民眾生活思維形成互補,合力提高裁判質量。

第三,參審職權的科學設定,能夠充分提升程序規范與證據規則的約束作用,促進程序公正的實現。實體公正的實現必須通過具有公正性、合理性的程序及證據規則加以保障,科學的刑事訴訟程序與證據規則設定,對案件裁判質量的提高有決定性作用。為推進庭審實質化,切實提高訴訟程序對案件質量的把控作用,庭前會議程序、庭審調查程序、證據規則等理論與實務不斷縱深發展;同時,刑事訴訟程序不斷朝著“繁者更繁,簡者更簡”方向改革,速裁程序、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已被《刑事訴訟法(修正案)》吸收,相關理論與實務不斷發展。庭審價值的回歸與提升、庭審實質化的推進,使得案件裁判的程序與證據規則愈加規范。程序的嚴謹化傾向于證據規則的嚴苛化發展,都對裁判者的綜合素質提出了較高要求。以證據規則為例,要求裁判者必須具有較高的對證據審查判斷的綜合法律素養,尤其是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證據規則的理解與運用,更是要求裁判者必須排除“非法證據對事實認定的心理干擾”,對此,職業法官尚不能完全駕馭,人民陪審員更恐力所不能及。因此,參審職權改革也應著重考慮程序規范與證據規則的有效適用,注重職業法官程序引導與證據規則釋明的權力,從程序上保證案件裁判公正性的實現。

(二)完善庭審事實認定機制:參審職權改革的中心議題

第一,參審職權的有效改革,可以為庭審事實認定提供“經驗”支持。“法律是一個帶有許多大 廳、房間、凹角、拐角的大廈,在同一時間里想用一盞探照燈照亮每一個房間、凹角和拐角是極為困難的,尤其當技術知識和經驗受到局限的情況下,照明系統不適當或至少不完備時,情形就更是如此了。”以庭審為中心的事實認定機制:一方面,一般民眾之“常理、常識、常情”在案件事實的認定 中,可以為職業法官提供最為基礎的社會生活經驗和一般道德觀念作為裁判依據;另一方面,為保證“事實認定由一人獨攬到多人裁決”,必須科學配置人民陪審員的參審職權,最大程度地發揮職業法官與人民陪審員的不同優勢,最大限度地追求裁判結果的公正性。“優秀的法律應當為職業法官配置一些隨機產生的而不是選舉產生的陪審官,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感情作出判斷的無知,較之根據見解作出的判斷的學識要更可靠一些,如果說尋找證據需要精明干練,作出結論必須明白準確的話,那么在根據結論作出判斷時,只要求樸實的良知,而一個總是期望發現罪犯的同時又落入學識所形成的人為窠臼的法官,他的知識卻比較容易導致謬誤。”陪審制度存在的直接價值是“為司法服務”,“我們保留它或許是為了使司法的角色看上去比其實際情況更為客觀,這就是把疑難問題分派給普通人解決,從而減少了法官必須決定的其中有不確定性問題的案件數量”,我國亦應如此。因此,明確參審職權改革是為庭審中的事實認定提供智力支持,民眾利用生活常識、社會經驗等在庭審事實認定上的“參與度”,必須依據刑事訴訟庭審程序運行中“最能有效認定罪責機制原則”進行設定與配置。

第二,參審職權的科學設定,有利于庭審事實認定機制的完善。世界范圍內,陪審制度設立的初衷都是為提高司法公正、實現司法民主、加強司法監督,限制法官裁判的恣意。但我國人民陪審員傳統的參審職權設定,并沒有發揮應有的司法功效,降低了庭審事實認定機制的科學性,以致人民陪審員在庭審事實認定中作用有限。實踐中,面對急速增長的案件數量,人民陪審員往往被視為“司法輔助人員”“合議庭的陪襯”,陪審員制度的司法價值異化為“解決案多人少矛盾”“延長審判期限”的工具,難以發揮司法功能的人民陪審制度必然掣肘庭審實質化的實現。為了充分發揮人民陪審制度的司法價值,《決定》對人民陪審制度改革進行了總體部署,學者們也不斷在撰文呼吁人民陪審員“本位”價值的回歸。案件事實復雜多變,庭審事實的認定必須發揮合議庭全體成員的集體智慧,“對于法官與陪審員共同組成合議庭的,應由主審法官負責向陪審員進行證據及程序規則的指引,由其共同完成對事實的認定。由陪審員參與案件事實的認定,可以打破目前庭審證明中職業法官慣用的機械刻板的印證模式,發揮普通百姓運用常理常情排除合理懷疑的智慧。”同時,因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交織纏繞,“事實清單、問題列表等方式”難以厘清二者之關系,人民陪審員參審效果難以體現,各改革試點都在不斷探索有效的法官引導規則,以利區分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促進庭審事實認定的科學性。

第三,參審職權的科學設定可以提升民眾對庭審事實認定的公信力。“‘以審判為中心’,其核心要求是作為裁判根據的案件信息形成于審判程序。”事實認定是庭審的中心議題,刑事訴訟庭審程序的設定,是為有效發現案件事實,以最終確定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重罪與輕罪、一罪與數罪,以及刑罰的適用。戈爾丁(Martin P. Golding)認為完整意義上的審判必須同時包含六項構成要素:存在著一種特定的爭端;特定的爭議各方卷入爭端之中;一個獨立于爭議雙方的第三方參與并主持對爭端的解決;舉行聽證,屆時雙方將有關證據和主張向第三方提出;第三方通過宣布一項裁決解決爭端;裁決必須建立在實體法所確立的原則和規則的基礎之上,并估計雙方在聽證時所提出的證據和主張。為了有效解決刑責爭訟,樹立司法權威,各國均根據實際情況,不斷改進、革新科學的刑事庭審事實認定模式。我國刑事庭審程序設計了庭審調查(舉證、質證)、法庭辯論、被告人最后陳述程序等,希冀通過控辯雙方的說理、辯論,使裁判者能夠明辨事理,實現裁判的公正性。參審職權的科學設定,民眾的有效參與,不但可以監督刑事司法程序的有序運行,也可以充分發揮民眾在庭審事實認定中的實質作用,提升公眾對裁判的公信力,樹立司法權威。

三、比較法視域下參審職權設定的制度基礎

刑事司法系統是經過科學安排與合理配置的有機整體,在這一系統之內,各個子系統之間互相聯系、交互影響,以用來保障刑事司法系統的自身演化與信息溝通。作為刑事司法系統中“子系統”的陪審制度,為保證其價值實現,必須尊重與實體法、程序法之間的對應關系,才能實現刑事司法制度之間的交互關照、和諧共生。為了適應日漸復雜的刑事司法實踐,日新月異的刑事司法理論,世界范圍內的民眾參與審判都在不斷革新,以促進刑事審判向精細化邁進。對大陸法系、英美法系進行綜合考察可以發現,雖然二者民眾參審職權的設定大相徑庭,但是均與本國實體規范、程序規范呈嚴謹對應性。

(一)實體法基礎:犯罪構成對參審職權設定的影響

就兩大法系而言,參審職權的設定與犯罪構成體系具有明顯對應性,近代以來,各國參審職權改革更加理性,不斷追求與刑事實體法之協同共進。其實,刑事司法程序的運行過程,即是運用證據,依據規則與程序,以“犯罪成立條件”“刑罰輕重適用”為指引,由裁判者建構“裁判事實”的過程。犯罪成立是刑事司法程序必須先行解決的問題。“犯罪論研究的是一行為可罰性的一般之法律要件”,而侵害了刑法保護法益的犯罪行為,被犯罪構成抽象地表達為“犯罪事實”,犯罪構成是犯罪概念的具體化。犯罪構成通過模式化的表達,將主客觀要件有機結合,使空洞、抽象、泛化的犯罪概念可以具體表達,并使個罪的成立條件和內部結構明確化。犯罪總以行為外顯化,行為是“相對于外部世界的任意舉止,具體地講:這一任意行為能夠改變外部世界,不論是造成某種改變的作為(Tun),還是造成某種改變的不作為(Unterlassen)”。因此,為表現行為人之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已經達到應負刑事責任的標準,立法者必須根據社會總體狀況抽象出判斷犯罪的衡量標準以及法定模式,以利于裁判者的客觀判斷。

裁判者如何發揮職權對定罪事實進行認定,是刑事程序的核心問題。“在刑事法領域,無論是法律適用還是事實認定都圍繞著犯罪構成體系進行”,但由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要求及表達方式的不同,各國刑事實體法均通過(犯罪構成)要件對某一犯罪行為是否觸犯刑律進行表達,并對犯罪給予特別明確合理的解釋,從而為裁判者提供行為性質認定標準和可操作的指引。因此,“刑事訴訟一開始就是以某種構成要件為指導形象去辨明案件,并且就其實體逐步形成心證,最終以某種符合構成要件的事實達到確實的認定目標”,作為“指導形象”的構成要件,雖“在刑事訴訟的某個階段及某個環節上,實際用作認定標準的犯罪構成可能與全部構成要件結構而成的一般犯罪構成模式有所區別”,以致“犯罪構成體系的‘技術性’越強,越會依賴法律職業者,非職業法官的活動空間和作用發揮受到的限制也越大”,同時,各國不盡相同的構成要件(或犯罪成立條件)均指導著刑事訴訟的進程與方向,致使各訴訟主體的訴訟任務、證明責任分配等大相徑庭。綜上,為了充分實現“犯罪構成只有能夠在刑事訴訟進程中準確定罪才能完成其使命”的目標,只有職業法官與一般民眾間的參審職權以構成要件為基礎進行科學設定,才能將實體法中抽象、靜態的構成要件,在刑事訴訟的運行中呈現由抽象到具體、由一般到特殊,并最終與具體案件事實逐步結合的動態過程,公正裁判才有實現的可能性。

1.參審制與“階層式”犯罪構成的對應性

19世紀初期,德國刑法學家、哲學家費爾巴哈(Feuerbach)基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要求,將原只具有訴訟法意義的“ConstaredeDelict(i犯罪的確證)”引入刑事實體法中,奠定了犯罪構成理論發展的基礎。在經歷了“古典三階層體系”“新古典三階層體系”“新古典暨目的論綜合體系”“目的理性階層體系”等理論改造后不斷完善,大陸法系形成了以構成要件合致性、違法性、有責性為主要內容進行犯罪判斷的“階層式”犯罪構成理論。構成要件合致性是對行為是否符合刑法分則關于某一個罪明文規定的具體判斷,是能否入罪的“基礎”,判斷最為嚴謹、專業,必須進行“嚴格證明”。同時,構成要件合致性的判斷也是一種事實判斷,而“違法性和有責性是一種實質的、價值上的判斷”,反映的是一種從外在、客觀的判斷到內在、主觀的判斷的過程和次序,其犯罪構成理論階層性明確,邏輯嚴謹,以致罪與非罪、此罪彼罪、重罪輕罪、一罪與數罪等辨析非常嚴苛、復雜,理論的復雜使實踐操作的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更趨向于專業化,精準地定性與定量十分考驗裁判者智慧,只有具有較高法律造詣和生活經驗、邏輯推理能力的事實認定者和法律適用者,才能游刃有余地往返于案件事實與法律規范之間。“德國參審制雖然讓法官、參審員共同進行法律解釋、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但在許多方面給予法官優越于參審員的權限;日本裁判員制將法律解釋權保留給法官獨立行使,僅將事實認定、法律適用、量刑交由法官與一般國民共同為之,且不利于被告之評議,必須有至少 1名法官贊成方能成立, 使一般國民在協助法官進行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之同時,法官亦可確保法律解釋以及適用法律時之正確性。”目前為止,參審制也是很多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在司法改革中的選擇。德國于 2015年修訂的《德國法院組織法》第 30條規定:“除法律有特殊規定外,參審員在審判期日中執行法官全部職務,且與區法院法官有相同投票權。”但德國曾經以刑事訴訟法典、帝國法院組織法形式,在全國范圍內正式確立并推行陪審團制度,直至 1924年被參審制全面替代。自 1924年至 20世紀 50年代,正是德國刑法理論迅猛發展、不斷影響實踐的期間,雖然筆者尚無直接證據表明二者之間關系,但大陸法系犯罪構成判斷暗含規范判斷與價值判斷,太過復雜,而“由陪審員決定罪責,法官決定刑度, 但法官必須向陪審員解釋法律爭議。由于法官欠缺如此經驗,常生錯誤”,因而,陪審團制度被最終廢除。再者,依德國刑法犯罪構成理論,更注重法律教義學、法律邏輯等,“除有利教學之外,在實務上,犯罪階層體系也是一項便利的判斷工具,所有的案例放入犯罪階層體系這部機器中檢驗,較能保證相同的案例得到相同的判決,不同案例得到不同的判決,而這正是公平的內涵。”對犯罪行為的認定雖是建立在對社會事實認知的基礎之上,但“隨著社會生活都市化與現代化帶來的復雜化、專業化、區隔化、疏離化,國民越來越難探知及理解自己生活及工作周遭外的廣大社會生活事實。不但國民如此, 職業法官作為社會一分子,也會有如此困境”,因此,若非職業法官對案件事實認定享有獨占權,則 “裁判品質”恐受影響,這也是德國一直遵循參審制的原因所在。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日本。1928 年開始,日本制定了陪審法,開始實行英美國家的陪審制度,由于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難以“切割”,1943 年該法案即被終止,國民參與司法的方式主要通過調停員制度、司法委員制度、參與員制度等實現。其間,由于“移植陪審制度可能不可避免地帶來刑事審判制度的大規模改革,該項制度僅作為一個長期目標或愿望被擱置”,及至 2004 年 5 月,日本又頒布了《裁判員參加刑事裁判法》,經過試點與觀察于 2009 年 5 月起開始實施“裁判員制度”,邀請國民參加刑事審判,與職業法官一同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以及應當判處何種刑罰,但若作出對被告人不利的裁判,則必須獲得一人以上的法官的多數意見方可確定。

綜上,大陸法系國家現代刑事司法在犯罪構成理論的影響下,更強調司法裁判的“精準性”,更依 賴裁判者對當代社會價值結構的價值判斷,更重視裁判者對行為之社會性與“構成要件合致性”的解 析與運用能力。

2.陪審制與“雙層模式”犯罪構成的對應性

英美法系刑法中的犯罪成立要件具有雙層次特點,包括犯罪本體要件與責任充足要件:前者可概括為犯罪行為和犯罪意圖,這種意義包含在犯罪定義之中;責任充足要件是訴訟意義上的犯罪要件,通過合法抗辯事由體現出來。其一,犯罪本體要件是各種具體罪行的抽象概括,形成行為樣態,體現國家意志和權力,發揮規范公民行為和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的刑法功能。犯罪本體要件包括犯罪行為(涵蓋犯罪行為、犯罪結果、犯罪情節等客觀內容)與犯罪意圖(包括蓄意、明知、輕率、犯罪性疏忽等主觀內容)。犯罪行為是法律予以禁止并力求防止的有害行為,是構成犯罪的首要因素。其二,責任充足要件是訴訟活動中被追訴方辯護理由的立法總結,體現了國家追訴權力的自我約束和公民權利保障功能。對犯罪本體要件和責任充足要件可以簡單理解為:國家權力的明確與公民(辯護)權利的保障,二者體現了英美法系國家“正當程序”理念已經滲透進刑事立法。英美刑法犯罪構成要件中合法抗辯(Legal Defense)是公民權利自我維護的重要表現,是“出罪”的重要理由。例如,美國刑法把合法辯護分為“可得寬恕”(Excuse)與“正當理由”(Justi?cation)兩類。如果行為符合犯罪本體要件,行為人不能證明自己存在合法辯護事由,即排除合法正當性,這就具備了責任充足條件,即便行為符合犯罪本體要件,但行為人能夠證明自己存在合法辯護事由,也可以不負刑事責任。基于“粗線條”、簡單明了的犯罪成立要件,英美法系國家一罪與數罪劃分清晰,辯護事由界分明確,陪審團成員對于被告人犯罪事實能否成立可以相對容易作出判斷。

起源于規避“鮮血之污”的陪審制與英美法系刑事司法制度具有嚴密的契合性。英美法系刑事訴訟的進程主要通過控辯雙方對人證的交叉詰問來推動,控方就行為人的行為和心態作出有罪指控,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辯方就指控作出辯護,證明行為沒有實際危害或沒有主觀責任, 訴訟兩造說服的對象是陪審團,集中體現“合法辯護”、控辯平等。同時,將刑事辯護與犯罪本體要件、責任充足要件進行融合,可使控辯雙方緊密圍繞著訴因進行攻擊和防御,陪審團與法官也只能就此進行審判,如果起訴書記載之訴因出現實質性錯誤,就有可能導致事實認定的失敗。英美法系國家,“‘法定有罪的三段論’,大前提條件是由實體法的規則明確規定的。小前提條件是一個事實問題,并且,這些事實是根據在程序性規則中規定的程序,也就是指導一種公正審判的規則來認定的。”隨著審理程序的推進,陪審團對訴因記載的犯罪事實可能不形成一致性決定,或者出現檢察官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但次級罪名(包容性罪名)可能成立的狀況,法官可依照相關規則對陪審團進行裁判引導。陪審團的價值在于判斷訴因能否成立,法官的價值在于訴因成立后的法律適用,這才使“不注重邏輯嚴 謹”犯罪構成體系的英美法系,事實的認定者由“12人組成的陪審團進行……法律問題應當由法官來決定”,事實裁定者與法律裁定者的截然分離,保證了參審職權設定與英美法系犯罪構成理論的一 脈相承。

(二)程序法基礎:訴訟標的對參審職權設定的影響

大陸法系訴訟標的為“公訴事實”,英美法系訴訟標的為“訴因”,二者均為維系刑事訴訟法律關系穩定之基礎,裁判者、訴訟兩造及辯護人只有圍繞公訴事實或訴因進行的訴訟活動,才能產生相應的法律后果。

“刑事訴訟標的就廣義而言,即在處理某一問題,即被告是否應負罪責地(schuldig)犯一可罰性之行為,以及對此應處以何種法律效果。而專有名詞‘訴訟標的’(或‘程序標的’)對此有一較狹義的意義。此名詞的概念僅指被提起告訴之人的‘被提起告訴之行為’,亦即只指法院訴訟程序之標的。此規定乃為告發原則之結果:即如果法院之調查有賴于告訴之提起時則該調查之主題亦應受該告訴之拘束。訴訟標的有三項任務:其表明了法律程序之標的,其概述了法院調查時及為判決時之界限,以及其規定了法律效力之范圍。”大陸法系國家,符合犯罪構成的犯罪事實被檢控方以起訴書表達 為“公訴事實”,并交由裁判者進行審判。“在起訴書記載的事實中,特別重要的內容是‘公訴事實’。在檢察官看來,也就是‘提起公訴的對象’;從法院看來,就是審理判決對象的犯罪事實;從被告人看來,理所當然的就是加以防御的對象。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所有的公審程序都是以‘公訴事實’為軸心展開的。”可以認為,公訴事實是指檢控方提起的認為構成犯罪的特定事實,“對于這種構成要件事實,檢察官一開始就必須將其加以特定向裁判所提出,然后在法庭上圍繞其進行證明活動。裁判所在作出有罪判決時,也必須在判決理由中從正面對此進行判斷,并列出作為認定這些事實的基礎的證據目錄”。根據日本《刑事訴訟法》第 256 條第 2 款的規定,起訴書應記載:被告人的姓名或者其他足以特定為被告人的事項;公訴事實;罪名。通過公訴事實可以確定被起訴的犯罪事實,雙方可以圍繞犯罪事實展開攻防。而對于公訴事實記載的方法,第 256 條第 3 款亦有詳細的規定:“公訴事實,應當明示訴因并予以記載。為明示訴因,應當盡可能地以日期、場所及方法,特別指明足以構成犯罪的事實。”可見,日本刑事訴訟法的“公訴事實”雖然結合“訴因”進行規定,但仍舊以“確定被起訴的犯罪事實”為基礎。

公訴事實限制著裁判權的行使范圍。其實,公訴事實制度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劃定范圍”,法院對 檢控方提起的“范圍”內的“事實”進行裁判,辯護方也對此進行防御。“特定的犯罪事實作為‘公訴事實’而變成訴訟實體形成的對象,不管到哪兒,審判都必須在公訴事實的范圍內進行。”德國《刑事訴訟法》第 155條第 1款就規定,“法院的調查與裁判,只能延伸到起訴書中寫明的行為和被指控的人員”,該法第 200條又規定,起訴書中應載明被訴人、對其指控之犯罪、違犯之時間與地點、犯罪之法定構成要件及應適用之刑法法條等。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公訴事實制度下,公訴效力對裁判者的約束主要限于犯罪事實和被告人方面,而通常不及于法律評價。裁判者的職責在于對公訴事實的審理以及進行法律評價。而起訴書的作用只是發揮“告訴”的作用,將公訴事實提交給法院裁判, 檢察官所引用的法條屬于其訴訟主張,均需證據佐證,并不能約束法院,如德國《刑事訴訟法》第 155 條第 2 款規定:“在此界限范圍內,法院有權且有義務獨立行動;尤其在刑法的適用上,不受提起的控告拘束。”如此說來,公訴事實只能限制裁判者裁判的范圍,即以起訴書記載的被告人與犯罪事實, 但對于法律評價,公訴事實卻“力所不能及”。因此,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公訴事實限制著裁判者 裁判權行使的范圍,為辯護方進行防御提供了可行性基礎。同時,實體法規定對公訴事實認定的專業性、嚴謹性,讓普通民眾參審人員望塵莫及,職業法官的指導與引導成為必要。

英美法系雙層次犯罪成立要件對應的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下,審判對象為“訴因”。訴因是 “原本來自于陪審程序中起訴書上的 Counts一詞”,美國法上的訴因“系指原告陳述其訴之原因(plaintiff’sstatementofhiscauseofaction),告知法院或被告其所起訴之罪,使與其他同種犯罪有顯著區別,使被告得為防御之適當準備”。英美法系國家的立法及判例要求,每一訴因一般應當包含法律性要素與事實性要素。法律性要素是指對指控事實做出的法律評價,具體包括指控犯罪的罪名,該行為違反的法律、法規以及有關的法律條款等;而事實性要素則是指指控犯罪的具體事實,主要包括犯罪事實的發生時間、場所、行為方式、被害人等情況。訴因制度在形式上實現了控辯審三方相互制約之訴訟關系。對于訴因,原則上檢察官和法官都無權變更,檢察官只能圍繞該訴因進行指控,法院“只裁判訴因問題,不得認定訴因以外的事實;被告人只需對訴因進行爭議,答辯訴因事實,進行充分的訴訟活動,可以不受突襲性判決。這就是訴因的約束力。”訴因制度作為英美法系確立訴訟標的的基礎,較好地結合了本國的國情處理了審判時權力(權利)之間的協調問題:明確了公訴方起訴及求刑的依據,縮小了犯罪嫌疑人和辯護律師的辯護要點;嚴格地限制了裁判者的審理范圍,明確了事實認定者與法律適用者的裁量權,清晰了陪審團與法官之間的權責劃分;陪審團對事實的裁決與法官對法律的適用形成了互相制約,拓展了辯護權的生存空間,保障了辯護方的有效應對與防御能力。

綜上,比較法視域下的陪審員參審職權設計,制度基礎都較為夯實。實際上,從陪審制度誕生起, 法官與陪審員如何分享事實認定權就一直存在爭議。不同陪審制度下,事實決定權掌握在不同主體手中,而因參審制與陪審制都有各自優點,也有各自弊端,各國也都在不斷進行改革,以尋求最佳方案。但不同訴訟模式中的裁判事實認定者,都在訴訟程序運行中進行“構成要件符合性”的判斷,故而, 關于陪審員參審職權設計的討論必須回歸實體法與程序法之基礎或本源。犯罪構成要件與刑事訴訟標的分別是刑事實體法、程序法最為重要的基礎。因此,我們認為,運行于程序之中的陪審制度首先為解決實體問題而存在,其制度設計必須適應實體法與程序法關于犯罪構成、刑事訴訟標的之要求。但除上述二者外,如英美法系的一致裁決機制、對抗制等,確為陪審團成員準確認知案件事實而設定,雖然起源較早,但在發展過程中,一般都基于本國犯罪構成、審判對象制度等進行了調試與改造,缺少作為制度本源的基礎,同時,上述制度也只能在英美法系包含大量辯護要素內容的犯罪構成模式之下才能運行暢通。

四、我國參審職權改革的制度基礎及方向

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的設置,必須正視作為其運行基礎的實體法、程序法及相關理論。與德日等大陸法系國家類似,我國的犯罪構成認定模式,較為注重法教義學及法律邏輯的應用,定罪程序從指控事實的證明到裁判事實的確認,依賴裁判者對構成要件事實的認定能力、審判程序的遵照,以及證據規則的恪守。“與從一般國民中產生之陪審員或參審員相較,絕大多數情形下,職業法官在解釋、適用法律方面的專業能力,均遠較于一般國民來得優良。而此等審判所需之專業,即為形塑司法正統性不可或缺的因素。”因此,為了保證裁判結果的公正性,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的設置必須注重并遵循與犯罪構成、訴訟標的等理論及實踐的契合性,應更加突出職業法官對人民陪審員的引導作用,以解決陪審員應對刑事實體法、程序法(含證據法)時的專業欠缺及困惑。

(一)實體法與程序法的制度基礎

1.根深蒂固的“要件式”定罪模式

首先,我國慣以“要件式”定罪模式。犯罪成立是犯罪論體系的核心問題……長久以來,“耦合式”犯罪構成模式在我國一直占據主導地位,犯罪論體系的主要功能是整理法官的思考方法,其作為統治法官判斷的手段而存在,從其內部的客觀方面、主觀方面的構成要素來看,“四個構成要件之間存在相互依存關系,即任何一個構成要件的存在,都是假定其他要件存在的前提下才存在的,如果其中的任何一個要件不存在,其他要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四個要件作為整體對犯罪成立與否起決定作用,裁判者必須明確每個要件都是“充分必要條件”。雖然我國與大陸法系國家在構成要素 的組合排列、邏輯分析上有實質區別,但二者在行為要件的規定、罪過要件的列明等方面,具有較大的相似性,且二者都在不斷追問行為可罰性的起始點。因此,與大陸法系國家類似,基于嚴格的“要件式” 定罪模式本身理論的復雜性,我國刑事裁判者必須具有一定的專業知識或受專業人士指導,才能針對犯罪行為進行客觀判斷與主觀認定,以及對個罪犯罪構成進行事實認定和價值判斷。

其次,隨著我國刑法修正范圍的擴大,個罪犯罪構成被不斷修正,“要件式”定罪難度加大。從 1997 年刑法生效至今,立法機關共出臺 10 個刑法修正案,新增立法條文 40 條,新增罪名 58 個。新增條文中,危害公共安全類、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類、妨害社會管理秩序類“三大類罪”分別新增9 條、10 條、9 條,占新增條文總數的 70%;在新增罪名中,上述“三大類罪”分別新增 9 個、13 個、11 個,占新增罪名總數的 56.9%。僅就上述刑法修正的“三大類罪”而言,其犯罪類型不斷呈現結構性改變, 預備行為實行化的強化、危險犯與行政犯的增多等變動傾向明顯,形式的法律標準與實質的價值判斷之緊張關系凸顯,個罪認定難度加大。職業法官在嚴苛犯罪構成要件的指引下,準確認定構成要件事實尚有困難,人民陪審員雖有樸素的生活常識,但暫且無法單獨認定構罪事實。因此,在刑法修正頻繁的當下,應充分發揮職業法官與陪審員各自優勢,明晰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主體間的關系,科學分配庭審話語權。

最后,“要件式”定罪模式對我國司法實踐影響至深。我國犯罪構成理論研究雖在不斷精進,但都圍繞構成要件如何排列組合進行,并沒有走出“要件式”的藩籬。“一個現代的刑法體系應當是有 目的地組織的,也就是說,必須是建立在評價性目的的設定的基礎上的。當正確的體系性解決方法作為一種實現評價的結果表現出來時,體系性結論及其希望達到的事實上的正確性之間的一致性,從一開始就可以得到保障,而缺乏這種一致性卻會導致這么多的困難。”為實現刑法“評價”的客觀與公正,我國刑法學教育一直遵循系統規范的“要件理論”教育模式,以致公安、司法人員對構成要件十分依賴,無論是起訴意見書、起訴書、判決書,還是詢問及訊問筆錄,甚至檢察機關及法院內卷所附審查報告,“要件式”烙印都非常明顯,甚至在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環節,都以構成要件為訴訟行為之指引。我國刑事司法實務中,此罪與彼罪、重罪與輕罪及一罪與數罪的區分較為復雜,因此,職業法官必須不斷充當“講解者”角色,在案件事實的認定上,引導陪審員對復雜的犯罪構成要件進行理性、全面、深入的判斷,從而最大限度減小誤判的可能性。

2.指引審判與辯護方向的公訴事實

程序層面,我國刑事訴訟標的為公訴事實,犯罪構成要件被起訴書以“事實敘述式”的構成要件要素表現出來。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訴訟制度、訴訟結構的特殊性奠定了我國刑事訴訟公訴事實制度的良性基礎。我國刑事起訴書記載的事項即為公訴事實內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 186 條規定,法院對于起訴書中記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的公訴案件審查后,應當決定開庭審判《;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 393 條又明確了起訴書的主要內容應包括被告人的基本情況、案由和案件來源、案件事實(包括犯罪的時間、地點、經過、手段、動機、目的、危害后果等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要素)與起訴的根據和理由。其中,案件事實“并非指單純的自然事實,而是指公訴或自訴的事實,根據刑法規定的犯罪構成要件,加以組合而形成的犯罪事實,即與某一犯罪構成要件相當,請求法院裁判的事實”。可見,我國對于起訴書記載案件事實的原則及要求與大陸法系國家相似,犯罪構成要件被以“事實敘述式”的構成要件要素表現出來,列明法規罰則后,一并呈請裁判。

受公訴事實制度影響,人民陪審員難以獨立對訴訟客體之“單一性”“同一性”獨立判斷,為精準確定公訴事實,職業法官必須為人民陪審員提供事實認定指引。我國起訴書記載之公訴事實的效力并不及于法律適用,法院可以變更“指控罪名”,裁判者必須對經常發生“偏移”的公訴事實進行單一性與同一性認定,以便確立審判對象與辯方防御范圍,防止“不告也理”“訴審不一”。二者最主要區別在于:單一性屬于訴訟的實體面,其以罪數理論為基礎進行識別,是確定起訴范圍與審判范圍的前提性依據;同一性屬于訴訟的程序面,以判斷其審判范圍是否與起訴范圍相一致,其“事實是否同一”應依“自然事實同一標準”進行認定。可見,單一性與同一性的識別與認定涉及實體法、程序法與證  據法等相關內容,對裁判者法律素養的要求極高。“政治經濟的改變對刑事訴訟的性質和目的、對法 庭人員的作用以及處理案件的方法產生了影響”,非職業法官難以駕馭經濟高速前進、社會快速發展、國家功能日益擴張而帶來的事實認定、法律適用之復雜形式。因此,職業法官在單一性與同一性的識別與認定中,必須發揮對人民陪審員的指示、指導和引導作用。

(二)我國人民陪審員參審職權改革理路

庭審實質化的推進,要求裁判者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必須尊重刑事實體法上之犯罪構成,必須依據嚴謹的程序規范和證據制度,且必須正視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之間的糾纏關系。我們認為,基于我國職權主義的訴訟模式,以及刑法的復雜性、訴訟規則及證據規則的嚴苛性,“強調陪審員與職業法官在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上的相互通力合作,對于司法判決的民國基礎和社會效果而言,可能會更加有利”,實行法官引導陪審員進行“定罪事實”的認定更加符合我國目前國情,也更有利于深入推進庭審實質化改革。綜合上文對理論基礎的理性分析,我國缺乏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分離機制的法律傳統及刑事司法基礎,同時,復雜的犯罪構成理論及公訴事實制度也使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的交織纏繞困境更加難以突破。

近年司法改革已經給我們提供了可供參考的路徑。始于 2010 年的量刑規范化改革已經取得了較大成績,是在我國既有犯罪構成體系及刑事程序運行規則內進行的改革,對于“案件事實”中關于“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的區分已經基本明確,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可以借用其中成熟的成果穩步推進。因此,可以將“事實問題”區分為“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將與刑事責任有無有關的“定罪事實”判斷交由職業法官引導下的人民陪審員確定;將與刑事責任大小有關的“量刑事實”交由職業法官單獨確定。

首先,明確“定罪事實”范圍。參照《刑事訴訟法解釋》第 64 條、《刑事訴訟規則》第 363、393 條關于“案件事實”內容的確定,將犯罪主觀心態(故意或過失)、時間、地點、手段、后果、主體身份及刑事責任能力、被害人身份、加重犯罪構成事實等與犯罪構成要件有關的事實,以及正當防衛、緊急避險、職權行為、意外事件等排除違法性事由,作為認定刑事責任有無的“定罪事實”。定罪事實的認定基礎為起訴書記載的、以犯罪構成為基準、被要件化表達了的犯罪事實,主要與罪名認定、罪數區分及犯罪性質相關。

其次,職業法官除獨自認定法定或酌定從輕、減輕、從重、加重等“量刑事實”外,還需要在已經認 定的“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基礎上綜合進行法律適用。若“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有交叉(如行為人的罪過形態、刑事責任年齡、是否屬于加重處罰情形等),則應在已經認定的“定罪事實”的基 礎上,與其他“量刑事實”綜合考量后,進行法律適用的最后確認。

再次,明確法官對人民陪審員認定“定罪事實”的指示、引導權力。“一切科學對于人性總是或 多或少地有些關系,任何學科不論似乎與人性離得多遠,它們總是會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回到人性。”由于定罪事實的多樣性、我國刑法犯罪構成事實判斷的復雜性、訴訟程序的程式性、證據規則的嚴苛性、證明責任分擔的法定性等,職業法官必須保有指示權力,以保證人民陪審員在法律規則的框架內進行有效的事實認定,以最大限度保證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符合法律規則。

最后,在評議規則的設定上,應當明確“人民陪審員對于有罪的事實認定意見,必須得到至少一名職業法官的認同,且該意見在合議庭內部已形成多數意見”。庭審實質化的推進應保證民眾參與司法的公正目的之實現,為防止人民陪審員不諳“定罪事實”、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應當強調職業法官 對人民陪審員“定罪事實”認定的“評議結果認定”權,防止法律適用錯誤或錯判,目前體制下,職業法官與陪審員評議結果重大分歧可交由審判委員會進行裁斷。

誠然,參審職權的科學設定是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核心問題,但仍需其他配套改革措施的系統支持。《人民陪審員法》實施近兩年來,刑事司法實踐的其他問題也不斷顯現:陪審員選任程序的非隨機性,致使“職業陪審員”還大量存在;參審案件范圍的模糊化,致使陪審員被當作簡易案件“延長審限”理由的不占少數;被告人申請陪審員參與審判渠道不暢,致使司法公信力下降;履職、懲戒機制不健全,致使陪審員陪審積極性不高;等等。當前,只有提升調研水平,加強研究力度,加大司法資源投入,才能使中國特色人民陪審員制度更加縱深、穩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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