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十里,雨落長安。
重疊的山巒,如淡墨暈染,云遮霧繞中顯得好不真切;與城墻晝夜相守的江流,便是天地間一處留白,道不清見證了多少王朝更替。
江面上飄著一艘客船,在墨色與留白間推開一層清波。聽聞今夜,名動長安的歌姬霍小玉,會在客船上彈奏琵琶、吟唱曲子。
正值鄉(xiāng)試結(jié)束后、會試籌備期間,全天下飽讀詩書的才子齊聚長安,紛紛慕名而來,想著登上那艘客船,瞻仰霍小玉傾城絕世的面容。這一年,前來趕考的李益,不過二十歲。
經(jīng)過白日一場細(xì)雨,夜晚的星空更加璀璨,水波蕩漾在漆黑的河面,簇?fù)碇橇林鵁艋鸬拇啊?痛瑑?nèi),霍小玉正在梳妝打扮,欣賞著銅鏡里精致的面容,眉頭微皺,似乎在發(fā)愁今夜唱什么曲子。眉角一動,瞧見了銅鏡里那扇擋在身后的屏風(fēng),一下便被屏風(fēng)上的詩句吸引。
賓客已至,皆是翹首以盼,等待著那猶如天籟的歌喉。李益還是個并不起眼的書生,抿一口茶水,吃幾塊糕點(diǎn)。琵琶聲起。人還沒有出現(xiàn),舞臺上率先響起了琵琶聲,眾位才子尋聲看去,隔著一層半遮半掩的薄紗帳,瞧見了燭火勾勒的倩影。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歌聲一出,全場驚坐,李益捧著茶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這首《江南曲》,正是李益所寫,寫的乃是嫁給商人的女子,抒發(fā)心中的閨怨。
宴席結(jié)束后,在鮑十一娘的搭橋牽線下,二十歲的李益,見到了長安第一歌姬霍小玉。兩人情投意合,暗生情愫,約定科考結(jié)束后,便結(jié)為連理、白首偕老。
《寫情》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書生與佳人的故事,自古以來都是文人的偏愛。不同于《西廂記》中,張生和崔鶯鶯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也不同于《牡丹亭中》,柳夢梅和杜麗娘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李益和霍小玉的愛情,最終以一種極為悲涼的方式宣告終結(jié)。
才華橫溢的李益,輕而易舉榜上提名,一時間名滿天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李益,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浩浩蕩蕩的隊伍最前方,心懷衣錦還鄉(xiāng)的驕傲,打算告知母親自己要迎娶霍小玉。
殊不知,這一次衣錦還鄉(xiāng),正是一場悲劇的開始。李益的母親,早在他前去考試時,便為他與定下了婚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封建社會不可違背;退一萬步講,一個必將登上朝堂、留名青史的才子,又怎能和一個賣唱為生的歌姬有所牽連?
權(quán)衡之下,李益只能忍痛割愛,違背了當(dāng)初與霍小玉的誓言,迎娶他人為妻。遠(yuǎn)在長安的霍小玉,得知了這個消息,心死如灰。
一人洞房花燭,翻云覆雨;一人相思成疾,病死臥榻。
夜涼如水,明月高懸。
身為人夫、官運(yùn)亨通的李益,獨(dú)坐高樓,望月飲酒。他知道,他辜負(fù)了一生所愛,無奈身不由己,只能黯然淚流。從今往后,長夜漫漫,再也無心欣賞良辰美景,就讓那一輪明月,永遠(yuǎn)掛在高樓。深夜夢回,仍是那艘停在江面的客船;刻骨銘心,念的是那不經(jīng)意的初見。
月落,日升,獨(dú)留那乍起的西風(fēng),凄冷了煢煢獨(dú)立的樓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