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恐懼著死亡。對有些人來說,死亡焦慮是人生的背景音樂,日常生活中的種種都在提醒他們某此特定的時刻將水遠不再,即使是觀看一部老電影都會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想到電影中的所有演員而今已化為塵土。
對于另一些人來說,這種焦慮更加強烈,無法控制,似乎會在凌晨一點突然爆發,只留下他們獨自驚恐地面對死亡的幽靈。他們的腦袋里充斥著這樣的想法,那就是—他們也快要死了就像周圍所有人一樣。
還有一些人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充滿了特殊的幻想,比如一把槍指著腦袋、遭遇納粹行刑隊、被雷電襲擊或是從橋上、大樓上墜落等等。
關于死亡的恐懼還有許多形象生動的內容,比如害怕死后躺在棺材里,鼻子里堵著泥土,而自己將水遠地躺在黑暗之中;比如害怕死后再也不能看、不能聽,也不能接觸到所愛之人;比如害怕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而所有的朋友們卻都在地面之上;比如痛苦地想到死后地球照常運轉,自己卻無法知曉家人、朋友以及外面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們每個人都曾在每天晚上的睡夢中或失去意識的麻醉狀態下體會過死亡。死亡和睡眠(Thanatos和Hypnos)在希臘文中正是一對孿生詞。捷克存在主義小說家米蘭·昆德拉認為,我們還通過“遺忘”提前體味了死亡。他說:“死亡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讓你丟失未來、而在于讓你沒有了過去。實際上,遺忘是死亡的一種形式,貫穿于整個人生。”
對于許多人來說,死亡焦慮外顯而容易識別,讓人痛苦不堪;對另一些人來說,這種焦慮卻很隱秘,它潛伏在其他癥狀背后,只有通過努力探究甚至用.心挖掘才能識別出來。
大多數人的死亡焦慮常常伴隨著對于邪惡、遺棄或是滅絕的恐懼。有些人害怕永世的罪惡,擔心自己將永遠、永遠地死去,無法復生。有些人無法理解死后“不存在”(nonbeing)的狀態,想知道自己死后到底會去哪里;還有些人的恐懼聚焦于個人世界的徹底滅失;另一些人則為死亡的不可避免性焦灼不已,以下便是一位32歲的女性在死亡焦慮爆發時的體驗,她在電子郵件中這樣寫到:
最強烈的感覺來自于意識到是此刻的”我’就要死了,而不是以后那個老去的“我”或是一時生病最終才會死去的“我”,我總是轉彎抹角地想到死,仿佛死亡“就要”發生而不是“將要”發生。在這種恐慌大爆發之后的幾周之內,我開始比以往更加強烈地想到死,并且那不再只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好像大夢初醒,看到可怕的真相,再也回不去了。
一些人由此繼續想下去,結果令人難以忍受——那意味著無論是他們的個人世界還是曾經的回憶都將不復存在。兒時嬉戲的街頭巷尾、溫馨和睦的家庭聚會、海邊的度假小屋、青蔥的高中校園等等一切都將隨著死亡而去。沒有什么是不變的,也沒有什么可以永恒,如此虛幻的人生究競有什么意義呢?這位女上在電子郵件中繼續寫到:
我開始深切地體會到一種無意義感,我們所做的一切注定會被遺忘連整個星球最終都會歸于塵土。我想到父母、兄妹、愛人和朋友們的死亡,想到有一天我的(這絕不是想象也不是假設)腦殼和骨頭脫離身體不再屬于我,這些想法實在令人不知所措。我無法相信自己死后會變成某種脫離身體之外的存在,因此也沒法用所謂的靈魂不朽來自我安慰。
在這位女士的描述中有幾個重要的主題:自先是,她必然得自己來面對死亡,而這不是“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更不是會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其次,無可避免的死亡讓整個人生變得毫無意義,獨立于她身體之外的所謂靈魂真能不朽嗎?她認為這幾乎完全不可能,也無法在所謂來世的觀念中找到任何安慰。此外,她還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死后的毫無感覺和出生前的一無所知是否是一回事?
一位對死亡充滿恐懼的病人在找們第一次而談時帶來了這樣一首詩:
死亡,四處彌散
它攫取著、推操著、啃噬著我
無處可逃
我只能
痛苦地尖叫
瘋狂地哀嚎
死亡,在每一天里若隱若現
我試著留下走過的足跡
興許這會有點用
我竭盡全力做到
全然活在每個當下
但死亡潛伏在黑暗之中
我所追尋的
這令人舒適的保護傘
如同包裹孩子的毛毯
在寂靜的寒夜里
當恐懼來襲
它們就這樣完全被浸透
那時
將不再有我的存在
不再有一個我
能自然呼吸
能改過自新
能感受甜蜜的悲傷
而這難以忍受的喪失
竟無聲無息地逼近
死亡本來什么也不是
死萬卻成了一切
這最后兩句詩總是縈繞在她的腦海里:死亡本來什么也不是/死亡卻成了一切。她解釋說,死后將什么都不是的想法折磨著她,成了生活中的一切。盡管如此,這首詩里卻提及了兩種重要的、安撫心靈的方法:一是留下自己的足跡,獲得生命的意義,二是盡可能地活在當下。
本文節選自歐文·亞隆《直視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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