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梅
河南自來就有中原或中州之稱，八大古都占有其半，無數英雄豪杰在這里上演了一幕幕威武雄壯的話劇，成就了多少逐鹿中原蕩氣回腸的傳奇。
2012年初夏，報了個“醉美河南五日行”的旅行團，待至鄭州下車，才知這個旅行團的成員只有我們夫妻倆。司機和導游都姓楊，整個團就在一輛轎車上，夠得上貴賓待遇了。
第一站前往少林寺。該寺的出名固然由于禪宗“天下第一祖庭”的地位，但更與武俠小說及武打片的紅火有關。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少林寺成為學武少年向往的圣地，少林寺旁的塔溝武校竟因此演變成在校學生近三萬的規模龐大的塔溝教育集團。
少林寺入口處塑有雙手合十凝視前方的武僧，宏偉的牌樓系近年新建。影視劇中常見的山門，想象中應該位于高敞之地，不料就在少室山麓的平曠之處。1928年被軍閥石友三縱兵焚毀以后，少林寺已然元氣大傷。隨著擠擠挨挨的游人拾級而上，有兩處建筑難以忘懷。一是立雪亭。理學傳承史上有程門立雪的故事，那不過是楊時挨了一會凍而已，而此處的“立雪”卻是二祖慧可冒雪向達摩求法，以利刃自斷左臂。對信仰的崇奉竟至自殘肢體，令人震撼。二是少林寺規模最大的殿宇——千佛殿，游客不能進，只能在門口窺探，著名的“十三棍僧救唐王”“五百羅漢毗盧圖”壁畫就無法看得真切，倒是武僧們練功形成的一個個地面凹坑引人注目。這些凹坑作為僧人苦練武功的見證，被電影《少林寺》反復渲染。
塔林實為少林寺歷代高僧的墓地，有二百三十余座磚塔。數月前以柵欄圍之，游人就不得入內了。其實，少林寺及塔林并非中岳最具人文底蘊的景點，觀星臺、太室闕和嵩陽書院在文化史上的地位更勝一籌。
告別少林，回望嵩山，太室山巖石裸露，雄偉而豐腴；少室山樹木蔥蘢，挺拔而雋秀；兩山相依，似兄若弟。五岳崔嵬，嵩岳居中，猶如華夏大地的定海神針，雄鎮中原。繼續西行，途經鞏義，道旁有巨型塑像，該地沒有比大詩人杜甫名頭更響亮的人物，塑像應該是老杜了。
西近洛陽，抵達龍門。兩岸青山對峙，伊河滔滔北流，不遠處有焦柳鐵路橋跨河而過。龍門石窟，洞窟連綿，以位于半山腰的奉先寺最著。盧舍那大佛通高十七米，據說以武則天為原型雕鑿，面容豐滿秀麗，姿態端莊慈祥，為石窟極品。西山的洞窟數量和完好程度均不及東山，但西山別名香山，有著名的香山寺。當年，白居易捐修此寺，以他為首的“香山九老”常于此聚會。香山寺北行數百步有白園，白居易卒葬于此。蓊郁翠柏中，大詩人與名山秀水相擁，使得西山與東山相比毫不遜色。
龍門北行進入洛陽市區，途經關林。這是關公頭顱的葬地。關公敗走麥城，身首分離，頭顱被孫權送給曹操，結果“身在當陽，首在洛陽”，看過名著《三國演義》者想必對此印象深刻。
洛陽城的繁華出乎我的想象，遺憾的是這九朝古都，除了郊外的石窟和白馬寺，古跡已蕩然無存。然而，司馬光曾言“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只要提起周平王東遷、漢光武定都、孝文帝改革、隋唐建東都、李闖殺福王，以及唐三彩和牡丹花，這片土地，這座城市，不由你不油然而生思古之幽情。
在洛陽拜訪了三十余年未曾見面的表姐，第二天，向云臺山進發。轎車在黃河中游平原疾馳，但見麥子青青一望無際，在以農立國的漫長歲月，這個人口排行第一的省份，正是憑著廣袤豐饒的土地而舉足輕重。一路所見的偃師、孟津、會盟鎮、孟州、沁陽、溫縣等地名，以及它們轄下的二里頭遺址、孟津會盟地、韓文公故鄉、李商隱故鄉、司馬發祥地、陳氏太極拳等等，令人產生無盡遐想。有意思的是，封建時代大多偃武修文，溫縣東北的武陟和修武兩縣，卻偏偏“崇武”，以“武”命名。
云臺山在修武境內，太行山南端，再往北就是山西的晉城和長治，那兒古稱上黨，抗戰時期是八路軍劉鄧所率一二九師的根據地。此山以峰林幽谷聞名，最著者為紅石峽，系北方巖溶地貌的典范，被譽為“中原第一景”。雖非旅游旺季，但也游人絡繹，熙熙攘攘。下石階，走狹道，鉆山洞，跨石橋，攀陡崖，一路上懸泉飛瀑、叢林疊石、奇花異草，令人目不暇接。初夏的北方有些燠熱，而峽谷中則是清涼世界。潭瀑峽是太行山獼猴的保護區之一，野生獼猴蹲坐于臺階之上，伸手向游人討要食物，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圖景。云臺山面積近二百平方公里，十大景點，不可能一一遍覽。折返出口處，東望茱萸峰，巍然如屏，一塔聳立其上，系云臺山最高處，也是王維重九登高寫下“每逢佳節倍思親”詩句的所在。茱萸峰東南，竹林七賢曾飲酒高歌，留下七賢鎮的地名。云臺山南麓，則有中國歷史上最窩囊的皇帝——被曹丕封為山陽公的漢獻帝的陵墓。
返回途中經過鄭州黃河大橋，該橋因超期收取過橋費日前成為新聞熱點。橋南端右側，有一亭子，那里是著名的花園口。1938年6月9日，蔣介石為阻滯日軍進攻，以水代兵，下令扒開黃河大堤。黃河由此改道南流，歷時九年之久，波及豫、皖、蘇三省44縣，1200萬人遭難，390萬人流離失所，89萬人死亡，形成震驚世界的 “黃泛區”，寫下中華民族歷史上至為慘痛的一頁。
鄭州雖為古都之一，僅存的古跡只有商代遺址。幾段黃色的夯土墻，只會吸引好古者，普通游客對此并無多大興趣。遺址不遠的“二七”紀念塔，在眾多高樓的擠壓下已不再雄偉。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名噪一時的“中原之行哪里去？鄭州亞細亞”商場，現已成為名不見經傳的“五星電器”經營場所。商場如戰場，滄海桑田，白云蒼狗，可以從這座建筑上找到注腳。
由鄭州往開封，十車道的鄭開大道筆直如矢，坦蕩如砥。鄭州東郊盛產西瓜的中牟，是個充滿歷史故事的古縣。由于地處中原腹地，幾大古都的中心點，兵家在所必爭。在中牟轄下的官渡，曹操以少勝多打敗袁紹，奠定了統一北方的基礎。
開封在歷史上是座綺靡而哀傷的都市。竊符救趙、陳橋兵變、東京夢華、清明上河、歐蘇曾王、靖康之變，都發生在這座城市?！端疂G傳》對此城也多所著墨，大相國寺就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青銅塑像。而包拯兩次擔任開封府尹，雖為時僅年余，卻成就了赫赫聲名。那塊鐫有北宋231位開封歷任府尹的《開封府題名記》石碑上，老包的姓名早在南宋時就被百姓“指點”成一個凹坑，光滑而明亮。元代文學家王惲對此感慨：“拂拭殘碑覽德輝，千年包范見留題?！卑?/span>好名聲長留在百姓中，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包拯之后有被稱為“西北名帥”的東陽老鄉滕元發，他擔任開封府尹比老包還多一任，碑上的名字為“滕郙”。大相國寺和包公祠是開封老城的兩大景點，不過這些景點均為仿制，真正的寺和祠早經黃河泥沙的多次淤埋隱于地下了。開封唯一的北宋遺存是城東北的鐵塔。城北建在北宋皇宮舊址上的龍亭為清代康熙中期建筑，其旁相鄰的楊家湖和潘家湖依然在訴說潘楊兩家的恩怨，雖然這和真實的歷史不能劃等號。
一部中國史，河南是繞不過去的省份，華夏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半在這片土地上演繹?？吹揭粋€個熟悉而響亮的地名，飽覽一片片滄桑而豐厚的原野，抑不住心潮激蕩，浮想聯翩。匆匆結束了醉美河南擷秀之行，醉在人文，美在山水，中原的精華已濃縮在短短的行程之中，讓人久久回味。
2012.10.14
原載《君毅》2012年第3期（總第6期） 《生活幫》2013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