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近代化的角度來看,湖南戊戌維新中所興辦的一切,如學堂、學會、學報、保衛局、小輪公司等等,并無新奇之處;在當時的通商口岸,如上海等處,已司空見慣;即便是放在其他省會城市,如廣州、杭州、武昌,也不彰顯;然而,湖南是一個思想相對保守的省份,湖南人的激烈性格使之沖突激烈,康有為、梁啟超一派的介入又使之格外引人注目。湖南兩派的對立,影響到了北京?!鲜俏煨缯兒笪┮皇艿綉吞幣c清算的省份,原因是康有為一派的活動及其人事關系。
*文章選自《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茅海建 著 三聯書店2021-6)。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在文末留言
張之洞與陳寶箴及湖南維新運動
(節選)
梁啟超于光緒二十三年秋來到湖南主持時務學堂后,湖南的維新思潮一下子高漲起來,由此激發了一些矛盾,其中有學術思想的,也有政治思想的。光緒二十四年二月,梁啟超離開湖南,而湖南內部的矛盾非但未減弱,反而日趨激化。湖南巡撫陳寶箴、其子陳三立對于康、梁的學術思想,即新學偽經、孔子改制之類并不認同,陳寅恪稱:“先祖先君見義烏朱鼎甫先生一新'無邪堂答問’駁斥南海公羊春秋之說,深以為然。 ”然對湖南新興起的維新思想,陳寶箴、陳三立仍精心加以維護,以能用此促變湖南士紳的保守風氣。作為一位地方官,陳寶箴在新舊兩派對立中采取了折中主義的作法,盡力予以調和。盡管此時張之洞及其幕中對署理湖南按察使、長寶鹽法道黃遵憲已有很大的負面意見,陳寶箴對黃仍是信任有加。然由學術對立而造成的政治對立,也使陳寶箴感到憂慮。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光緒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1898年 7月 12日),陳寶箴上奏“請厘正學術造就人才折”……陳寶箴此折,陳詞極為委婉,對康有為彈劾之時又有保全之意,這主要是考慮到當時光緒帝對康的態度;陳寶箴此折,又顯示了他比張之洞更為敢言的性格,即直接站出來反對康有為學說。而該折最重要的言詞,在于“其徒和之,持之愈堅,……囂然自命,號為康學,而民權平等之說熾矣”,“以此窺其生平主張民權,或非定論”等句,即將“康學”的根本定為“民權平等之說”。陳對康有為政治思想的推測,又與前引陳慶年日記中所言張之洞稱“康長素輩主張素王改制,……平等、平權,一萬年做不到”,即張之洞的推測,是完全一致的;盡管從“張之洞檔案”中還看不出來陳為此折與張商量過。六月十八日(8月 5日),光緒帝收到該折后,沒有直接處理,而是發下交片諭旨給孫家鼐:譚繼洵奏請變通學校科舉、陳寶箴奏請厘正學術各一折,著孫家鼐于明日寅刻赴軍機處,詳細閱看,擬具說帖呈進。
孫家鼐奉旨對陳寶箴奏折“擬具說帖”,即“議復陳寶箴折說帖”,措辭要比陳折嚴重得多,稱言:臣謹將康有為書中最為悖謬之語,節錄于后,請皇上留心閱看?!加^湖廣總督張之洞著有《勸學篇》,書中所論皆與康有為之書相反,蓋深恐康有為之書煽惑人心,欲救而正之,其用心亦良苦矣。皇上下詔褒揚,士大夫捧讀詔書,無不稱頌圣明者?!耜悓汅鹫垖⒖涤袨椤犊鬃痈闹瓶肌芬粫N毀,理合依陳寶箴所奏,將全書一律銷毀,以定民志而遏亂萌。
孫家鼐完全贊成陳寶箴的意見,同時他也看出了張之洞在《勸學篇》中的“刺康”用意。但光緒帝沒有采納陳寶箴、孫家鼐的意見,而是對康有為依舊信任有加。湖南矛盾的激化,也傳到了北京,康有為、梁啟超的對策是通過光緒帝給陳寶箴施加壓力。光緒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1898年 8月 10日),御史楊深秀上奏由康有為代擬的“請申諭諸臣力除積習折”。該折雖未從檔案中檢出,但當天光緒帝對此下發的諭旨稱:即如陳寶箴自簡任湖南巡撫以來,銳意整頓,即不免指摘紛乘。此等悠悠之口,屬在搢紳,倘亦隨聲附和,則是有意阻撓,不顧大局,必當予以嚴懲,斷難寬貸。
這表面上是一道溫旨,但指向卻十分明確,如果對照當時湖南的情勢,光緒帝是要陳寶箴對王先謙、葉德輝、歐陽中鵠一派下手,“予以嚴懲,斷難寬待”。按照當時的通信速度,陳寶箴奉到此旨似在七月初旬,以他的政治經驗,當知京中必有奏折。如果對照當時湖南對立的兩派,及熊希齡、唐才常等人與康、梁派的關系,他也應知道,康、梁一派是背后的操作手。然而,湖南的形勢仍未依康、梁的愿望而發展,時務學堂自放假后未能再度開學,南學會不復再開,《湘學報》的管束亦加嚴格,而陳寶箴的態度也越來越明顯偏離湖南的激進派。七月二十九日(9月 14日),御史楊深秀再次上奏由康有為代擬的“裁缺諸大僚擢用宜緩特保新進甄別宜嚴折”,直接攻擊陳寶箴:臣前奏湖南巡撫陳寶箴銳意整頓,為中華自強之嚆矢,遂奉溫旨褒嘉,以勵其余。詎該撫被人脅制,聞已將學堂及諸要舉全行停散,僅存保衛一局,亦復無關新政。固由守舊者日事恫喝,氣焰非常,而該撫之無真識定力,灼然可知矣。今其所保之人才,楊銳、劉光第、左孝同諸人,均尚素屬知名,余多守舊中之猾吏。……倘皇上以該撫新政重臣,信其所保皆賢,盡加拔擢,則非惟無補時局,適以重陳寶箴以咎。仍請嚴旨儆勉,以作其氣,于其保舉之人,分別加以黜陟,萬勿一概重用。
“被人脅制”、“無真識定力”,都是非常嚴重的用語,該折還要求光緒帝對陳寶箴“嚴旨儆勉”。光緒帝收到此折,感到情況十分嚴重,當日發電旨給陳寶箴:有人奏,湖南巡撫陳寶箴被人脅制,聞已將學堂及諸要舉全行停止,僅存保衛一局等語。新政關系自強要圖,凡一切應辦事宜,該撫當堅持定見,實力舉行,慎勿為浮言所動,稍涉游移。
這是一道不留余地的嚴旨,陳寶箴奉到后自知京中情況大變,圣恩不可測,上奏人必是康、梁一派。他于八月初二日(9月 17日)發電上奏,說明情況:昨承鈞署電,奉旨:有人奏,湖南巡撫陳寶箴被人脅制,聞已將學堂及諸要舉全行停散各等因。仰蒙圣訓周詳,莫名欽感。竊湖南創辦一切應興事宜,并未停止。現復委紳蔣德鈞往湘潭等處,聯絡紳商,來省設立商務等局。前議派聰穎學生五十名至日本學習,近日來省求考選者千數百名。風氣似可漸開。言者殆因學堂暫放假五十日,訛傳停散所致。前七月十三日學生均已來館,續聘教習亦到。其余已辦各新事,當另折具陳?,F在亦無浮言。自當凜遵圣訓,堅持定見,實力舉行。請代奏。寶箴肅。冬。
盡管陳寶箴找了許多理由為自己回護,但仍沒有正面回答學堂、學會、學報等“要舉”之情。到了此時,陳寶箴已在思考北京的政治形勢,光緒帝前后兩道嚴厲諭旨,是他為政期間前所未有之事。他感到朝廷的諭旨已很難繼續貫徹執行。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六日(1898年 9月 21日),即北京戊戌政變發生的當天,陳寶箴給張之洞發去一電:廿二日接總署電,奉旨:昨日明降諭旨,令藩、臬、道、府上書言事等因。本應即行傳諭,因明降諭旨未到,疑必尚有條目分別辦理之處,故且恭候。本日始經電局傳到。廿七日諭旨內有其州縣官應由督撫代遞,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不得稍有阻隔,總期民隱盡能上達,督撫無從營私作弊等因。是既設督撫以管轄州縣,又使數十百州縣以管轄督撫。僅一督撫安能勝數十百倍州縣之鈐制耶?今日督撫本畏州縣反噬報復,憚于糾參,今又授州縣以鈐束之權,更何敢稍一過問?又道府徑自奏事,士民上書皆由道府代奏,不許稍有阻格,恐自此奸偽朋興,紀綱掃地,圖治轉以致亂。似宜據理直陳,以資補救。惟應由外間上言,抑姑聽近臣諫阻,乞鈞裁速復為盼。箴叩。魚。
戊戌變法期間,光緒帝命司員士民可自行上書,后又擴大到藩、臬、道、府、州、縣等地方官員,是當時重大的改革決策,也是康有為一派竭力推動的結果。陳寶箴對朝廷的這一決策非常不滿。他認為,此舉將會引發極大的政治混亂,致使督撫逐漸喪失對地方的控制力;而各地士民上書,由道、府代呈,將會“奸偽朋興,紀綱掃地”。他先前奉到的兩道諭旨,只是京官上奏的結果;如果地方官員及士紳也不停地“告御狀”,將激起湖南更大的政潮。陳寶箴由此提議向光緒帝進諫,以取消這些新政策。他為此詢問張之洞,是由各地疆吏直接上奏,還是請朝中近臣內中諫勸?依照陳的性格,說了就會做,如果張表示同意,他會立即上奏要求光緒帝收回成命。僅過了一天,八月初七日(9月 22日),陳寶箴發電總理衙門,請其代奏,要求光緒帝召張之洞進京:近月以來,伏見皇上銳意維新,旁求俊彥,以資襄贊。如楊銳、劉光第、林旭、譚嗣同等皆以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新政。仰見立賢無方、鼓舞人才至意。惟變法事體極為重大,創辦之始,凡綱領、節目、緩急、次第之宜必期斟酌盡善,乃可措置施行。楊銳等四員,雖為有過人之才,然于事變尚須閱歷。方今危疑待決,外患方殷,必得通識遠謀,老成重望,更事多而慮患密者,始足參決機要,宏濟艱難。竊見湖廣總督張之洞,忠勤識略,久為圣明所洞鑒。其于中外古今利病得失,講求至為精審。本年春間,曾奉旨召令入都,詢商事件。旋因沙市教案由滬折還。今沙案早結,似宜特旨迅召入都,贊助新政各事務,與軍機、總理衙門王、大臣及北洋大臣,遇事熟籌,期自強之實效,以仰副我皇上宵旰勤求至意。愚慮所及,謹冒昧電陳。乞代奏。寶箴謹肅。陽。
這是一封字斟句酌精心撰擬的長電,十分清楚地表示了陳寶箴對朝廷激進政策的不滿,當然包含著對康有為一派政治傾向的不滿;也十分清楚地表示了他對軍機諸大員施政能力的不滿,并直接提到“參與新政”四章京“閱歷”不足。他用非常策略又相當明確的語言,請求光緒帝召張之洞入京主政,是其深思熟慮后開出的挽救時局的政治處方。他在該電中稱張之洞“忠勤識略”、“于中外古今利病得失,講求至為精審” —是他從光緒十二年到廣州后與張相處十二年而得出的一個全面評價。這一份重要的電報,陳并沒有與張商量?!皬堉礄n案”中錄有張之洞幕僚許同莘所抄錄的該電,題名“陳巡撫致總署電”,并書“同莘按:此電發后,陳中丞并未知會至鄂。茲從總署檔案錄出”。這顯然是張之洞去世后,許同莘整理其檔案時才抄錄的,即張之洞生前根本不知此事。而這一份電報到達北京時,已是八月初八日,慈禧太后當日在西苑勤政殿舉行了重新訓政的儀式。如果從近代化的角度來看,湖南戊戌維新中所興辦的一切,如學堂、學會、學報、保衛局、小輪公司等等,并無新奇之處;在當時的通商口岸,如上海等處,已司空見慣;即便是放在其他省會城市,如廣州、杭州、武昌,也不彰顯;然而,湖南是一個思想相對保守的省份,湖南人的激烈性格使之沖突激烈,康有為、梁啟超一派的介入又使之格外引人注目。湖南兩派的對立,影響到了北京。除前節已述楊深秀兩次上奏外,湖南籍保守京官左都御史徐樹銘、御史黃均隆亦有相同的行動,先后上奏攻擊湖南維新運動,而光緒帝皆未加處置,旨意十分明確。戊戌政變發生后,慈禧太后關注點是康有為及其北京的同黨,對湖南并未十分注意。八月十二日(9月 27日),御史黃桂鋆上奏攻擊湖南維新運動,要求捉拿黃遵憲、熊希齡等人,罷免陳寶箴、徐仁鑄,派員接任。慈禧太后于十四日下令將翰林院編修、湖南學政徐仁鑄革職,十六日派戶部侍郎吳樹梅為新任湖南學政。此為首次涉及到湖南。八月十六日(10月1日),給事中張仲炘上奏攻擊湖南維新運動,指名黃遵憲、熊希齡等人。八月二十一日(10月 6日),湖南籍御史黃均隆上奏攻擊湖南維新運動,指名陳寶箴、黃遵憲、熊希齡、陳三立、江標,涉及康有為、張蔭桓、梁啟超、譚嗣同等人(皆是慈禧太后深惡痛絕之人),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是:陳寶箴信任梁啟超、黃遵憲、熊希齡等……屢??涤袨椤钿J、劉光第等,其稱康有為至有“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等語?!衲纥h已明正典刑,陳寶箴應如何懲治之處,出自圣裁。
黃均隆此折,是湖南籍保守京官與康有為一派斗爭的繼續。但他完全歪曲了陳寶箴原折之意,將要求“自行毀版”稱之為“保舉”。慈禧太后不知陳寶箴前折之具體內容(此時似也無人敢以真情相告),盛怒之下,將該折中言及之人全部重懲:湖南巡撫陳寶箴以封疆大吏濫保匪人,實屬有負委任。陳寶箴著即行革職,永不敘用。伊子吏部主事陳三立招引奸邪,著一并革職。候補四品京堂江標、庶吉士熊希齡護庇奸黨,暗通消息,均著革職,永不敘用,并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此處“濫保匪人”的“匪人”,應指康有為。當日,慈禧太后并令軍機處電寄諭旨給張之洞:湖南省城新設南學會、保衛局等名目,跡近植黨,應即一并裁撤;會中所有學約、界約、札說、答問等書,一律銷毀,以絕根株。著張之洞迅即遵照辦理。
該電旨中的內容,亦為黃均隆彈章所言。湖南是戊戌政變后惟一受到懲處與清算的省份,原因是康有為一派的活動及其人事關系。然而,八月二十一日慈禧太后罷免陳寶箴、陳三立等四人的諭旨,由于不是電旨,總理衙門于八月二十二日(10月 7日)申刻(下午 3-5時)發,當日亥刻(晚 9-11時)到達武昌。張之洞奉到該電,很可能大吃一驚。自從楊銳等人不審而誅之后,張之洞已身感政變后的蕭寒。陳寶箴的罪名是“濫保匪人”,陳也確實保舉過“戊戌六君子”中的楊銳、劉光第兩人,但張之洞絕不會想到,慈禧太后因黃均隆的不實之詞,誤以為陳保舉康有為而將之罷免。八月二十三日中午,張之洞分別發電其子張權、刑部主事喬樹枏,探詢情況。當日,陳寶箴發電張之洞,談派學生留學日本之事,仍不知其已被罷免之事。八月二十四日(10月 9日),張之洞親筆寫下致陳寶箴電報:急。長沙陳撫臺。賢橋梓忽遭絓誤,不勝駭嘆。因何挑動,未喻其故,尊處知之否?湘省失此福星,鄙人失此德鄰,如何如何?以后湖南教案、開埠、鐵路三事,必然枝節叢生,三湘無安枕矣。鐵路如必不能辦,只可緩辦,教案、開埠,人豈容我緩哉?且路款已借,亦不能緩。思之憂灼,夜不成寐。新令尹尚未知何人。先此奉慰。敬。
張之洞此電情真意切,其中提到的諸多教案、岳州開埠、粵漢鐵路,在思想相對保守的湖南皆是難辦之事。當日,張之洞又發電盛宣懷和正在北京的瞿廷韶,詢問新任湖南巡撫的人選。恰張之洞發電未久,陳寶箴于二十四日未刻(下午 1-3時)發來電報:督帥張:李臬司因病,急欲交卸。部文已到,擬委夏道獻銘暫行接署。箴父子俱蒙恩,不加嚴譴。至印務應如何交代,今日想可奉旨矣。箴叩。敬。
從此電來看,陳寶箴已奉到革職的諭旨,但尚未接到張之洞“敬電”。該電只稱“俱蒙恩,不加嚴譴”,無一語稱怨,實有古大臣之風度;他將諭旨中“濫保匪人”一語,理解為保舉楊銳、劉光第兩人。而當陳寶箴收到張“敬電”后,又于八月二十五日亥刻(晚9-11時)回電:奉敬電,具蒙勤注,感刻零涕。湘中三年,幸叨廣蔭,獲免顛隮,而溺職辜恩,復以叢疚之身,辱當世之士,為可痛耳。保衛局足為商埠程式,即欲創行新政,如印花稅等類,亦非此不行。其法用意精深,實為一切善政始基,棄之良可痛惜。愿憲臺派見信曉事之人,與湘密察事實,及商民向背,不行于湘,猶冀得行鄂漢,以閑執讒匿之口,留他日維新一線之機也。熱血乍冰,忍勿能已,輒為我公一傾吐之。箴叩復。有。
陳寶箴已是被罪之身,并未為其父子之莫須有罪名而辯解,只是希望能夠保全保衛局,并請張之洞將之推廣到湖北的漢口。張之洞于八月二十七日(10月 12日)復電:漾、有兩電悉。保衛局似不能有植黨情事,惟嚴旨令撤,不能不撤。已電飭兩司,改歸保甲局……
……保衛局即是洋街巡捕,其詳章敝處未能深悉,廣詢湘人,均言近來頗有成效,尚無植黨情事。至兼辦遷善習藝,教養窮民等事,乃地方應辦之事。惟經費稍多,不易籌。竊謂若商民以為有益,自愿捐貲,似可仍用舊日保甲局之名,而力掃冗濫糜費、敷衍具文之積習,采取保衛局章,參考民情,斟酌妥善?!鞔涸乐蓍_埠,系我自設巡捕,此項章程留為岳州開埠之用,亦甚有益?!猎ㄕ鲁虜蛋贄l,敝處并未得見,望速寄并轉達陳中丞為感。感。
張之洞兩電的基本意思,是在“保甲局”的名義下行“保衛局”之實,這是奉嚴旨而采取的回避周旋之法。張還根據陳電中提議,將之推廣至即將開埠的岳州。陳寶箴和俞廉三等人對此均有復電,而陳寶箴再次建議在漢口試辦。由此,保衛局實際上被保全下來。光緒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1899年2月 6日),張之洞上奏“裁撤南學會并裁并保衛局折”,對保衛局多有維護詞句,稱已改為保甲局;“張之洞檔案”中存有該折底稿,其中一段是張之洞親筆加上的:臣復于湘省來鄂官紳,詳加詢考,據稱,保衛局系變保甲之名,而行保甲之實,頗有成效,尚無植黨情事等語。
很可能是由于這一經歷,張之洞后在武昌、漢口試辦警察,為中國最早的近代警察事務開展地區之一。光緒二十四年九月十八日(1898年11月 1日),陳寶箴發電梁鼎芬,并抄送此時正在武昌的新任貴州布政使于蔭霖:督署梁節庵:箴已交卸,從此不問人事,為之灑然。定廿日開船,因挈亡室櫬,過鄂擬不泊。至潯后,再青奚布襪走謁南皮與次公及公輩,聚談一夕而返。乞鑒,并代白。箴。嘯。
陳寶箴的電報,用詞極為委婉,雖稱“不泊”,又稱“代白”,隱隱有讓梁鼎芬請張之洞出面挽留相邀之意。然此時梁鼎芬已赴上海,并轉往鎮江焦山,張之洞隨即發電梁鼎芬:鎮江電局,專差速送焦山,探交梁太史。覺叟電,箴已交卸,廿開船。因挈櫬,過鄂不泊,至潯后,再回鄂聚談等語。雅轉。嘯。
過了一天,九月十九日(11月 2日),張之洞思之不妥,另請幕中人士發電陳寶箴:急。長沙陳撫憲鑒:嘯電帥座暨次公均呈閱,節已赴滬。憲舟過鄂,擬請稍駐,有事面陳。恩。效。
“恩”,似為王秉恩,該電請求陳寶箴過鄂停留,顯然是張之洞之意。然該電發于亥刻(晚上 9-11時),雖是急電,次日開船的陳寶箴能否及時收到,仍然是個問題?!皬堉礄n案”存有湖南電報局一電,稱言:“督署鑒:陳右帥今日午刻開船。湖。 ”此電當為復電,答復湖廣總督衙門的詢問,發于二十日申刻,當日酉刻(下午 5-7時)收到。張之洞收到此電后,于二十日(11月 3日)亥刻(晚 9-11時)再發電:岳州。陳撫臺:臺旌東下,過武昌時,務望留兩三日,一罄積懷。已于紗局掃榻以待,局樓臨江,登舟甚便。于次公病已愈,程雨亭亦將到,可以共談。節庵赴滬,須月底方回。祈示復。洞。號。
此電為張之洞親筆,讀起來情意切切,發電至岳州,用意當是請岳州電報局送往陳寶箴的座船。然這一份電報,陳寶箴很可能也沒有收到。長沙電報局于九月二十六日回電稱:“督院鑒:陳中丞的系廿日由省開船,因風阻,于今早過洞庭湖。頃得岳電,于未刻過岳。長局稟。 ”而岳州電報局于九月二十六日回電又稱:“督署鑒:陳中丞于今午后過岳,未停輪。號電已由縣專紅船趕送。岳局復。 ”可見陳寶箴的座船因風受阻于洞庭湖,至二十六日未刻(下午 1-3時)過岳州,又為趕時間而未在岳州停留。從現存“張之洞檔案”來看,陳寶箴似未到武昌停留;他回到南昌后,也未再去湖北。由此至光緒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1900年 7月 22日),陳寶箴“忽以微疾卒”。兩人終未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