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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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誰,都不會把一個妓女同享譽世界的女畫家聯系起來。一個是最低賤最骯臟的皮肉池林里的失足女,一個是最上流最高雅的藝術世界里的貴婦名媛。
但是,這兩個身份都屬于民國時期這個命途多舛又身負奇才的女畫家——潘玉良。
玉良生于揚州。煙花三月的揚州,孕育了她秀麗如水的容姿。在她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兩歲時,姐姐夭折;不過八歲,母親又離開人世,她成了一個無人疼愛的孤兒,被放在舅舅家寄養。
十三歲,少女初長成。賭錢的財迷舅舅哄騙她,將她帶到安徽蕪湖,賣給了妓院。從此,妓院成了她人生永遠的噩夢。
即使玉良目不識丁,但也知曉女性的尊嚴。她拼死不從,老鴇讓她接客,她就逃跑,無數次逃跑被無數次追回,施以棍棒毒打。她覺得人生無望,上吊自殺。但老鴇怎么會讓你這么白白死去!
她被強行救回,等待她的又是毒打,抓她的頭發,弄破她的臉,讓她毀容;不給飯吃不給衣服穿,消磨她的意志。無盡的痛苦和無盡的黑暗籠罩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怎樣堅韌的女子,能夠在這樣的環境里苦苦掙扎,只為求得一個完璧之身?
對她來說,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但是有一天,她終于想通了,上天讓她活著,就是給她希望。只要活著,她就要沖破這陰暗的樊籠;只要活著,她就要為自己求得機會,活出自己的精彩。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叫潘贊化的男人。潘贊化目睹了她在悲慘命運中不屈的樣子,從心底里欽佩這個女子。他有風度,有文化,又在官場上有地位,平視她的目光,沒有任何鄙夷和輕賤。
她也被這個男人深深吸引,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在她腦海。玉良知道,這是她唯一擺脫命運的機會,哪怕是深水中最后一根草,她也要緊緊拽住。
她冒著生命的危險求他收留,她向他訴說自己凄苦的身世,訴說自己暗無天日的生活。
都說妓女對男人永遠不會看走眼。潘贊化接受過新式教育,在日本留過學,思想先進。他憐惜一個孤苦的弱女子竟遭受這么多磨難,動了惻隱之心,答應了她的請求。
電視劇《畫魂》中胡軍扮演的潘贊化
他終于贖出了她,那一年,她十七歲。
十七歲,為了報答救她的人,她成了潘贊化的小妾。為他們主婚的,是陳獨秀,參加他們婚禮的,也只有陳獨秀一人。
婚后,潘贊化為她請先生,教她識文斷字。她如饑似渴地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她感恩自己的丈夫,將本來的張姓改為姓潘。對她來說,潘贊化對她的關愛足以令她一輩子刻骨銘心。
電視劇《畫魂》中李嘉欣和胡軍扮演的潘玉良和潘贊化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看到鄰居洪野先生作畫。她漸漸入迷了,于是每日悄悄觀望。洪先生發現她之后,收她為弟子,成為她的啟蒙老師。有時候,人生就好像做夢,某一個奇妙的緣分,就可能改變你的一生。
潘玉良自畫像
她更加如饑似渴地學畫,在畫畫上顯露出異于常人的天賦。后來,她考上了中國的藝術名校上海美專,再后來,憑借突出的藝術成績,她拿到了去巴黎的津貼。
背負著昔日妓女的身份,她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求學路上,無人知道她遭遇了多少白眼,多少戲弄;也無人知道,她作為潘府的小妾,受到多少來自大夫人的羞辱和排擠。
從蕪湖邊上怡紅院里的雛妓到法國巴黎藝術院校優雅的畫家,她付出了無數的淚水和隱忍。
幸運的是,丈夫潘贊化不僅沒有潑她的冷水,反而愿意承擔她去巴黎的生活費,并鼓勵她:“你干的是有意義的事情,去吧。”天高任鳥飛,什么也阻擋不了她心中熊熊燃燒的夢想。
在巴黎,她和徐悲鴻是同門。學藝術,學雕塑,徜徉在藝術世界里。后來,她又去了羅馬,成為東方考入意大利羅馬皇家畫院第一人。
這一去,就是九年。九年異國他鄉的漂泊,不僅磨煉了她的畫技,更磨練了她的精神。九年學成回國,她一心準備報答丈夫,報答祖國。
母校給她投了橄欖枝,她成為上海美專的教授。哪曾想,在當時的舊社會,她還是逃脫不了曾為妓女的噩夢。
學生羞辱她,社會謾罵她,大夫人冷冷對她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主小卑,千古常理,不要以為當了教授就可以同我平起平坐……”
好像她無論多么努力,都會被人當作笑話,無論多有成就,都會受盡世人的冷言冷語,只因她出身貧賤。她又想起了巴黎,那個只會看她才華的地方。
在國內飽受非議,她終于決定重回巴黎。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來,與故國成了永別。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在巴黎有三原則:不談戀愛,不改國籍,不加入畫廊。她深愛自己的丈夫潘贊化,深愛自己的祖國,深愛自己的繪畫事業。
她輾轉法、德、英、日及瑞士舉辦自己的畫展,是巴黎華人藝術協會的會長,然而,這一切的榮譽的背后,是冗長的孤獨。
她魂牽故國,等到法國與新中國建交的那一天,卻聽到丈夫已經去世的消息。心碎夢碎,不堪成行;苦苦熬過文革十年動蕩,等來周總理邀請回國,她卻已經倒在病榻。那時,她已經旅居巴黎四十年了。
留給她的漫長的后半生,都是數不盡的哀怨和思念。耗光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故鄉和親人成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夢。
在疾病中,潘玉良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幫她處理后事的是她在法國的摯友王守義。
死前,她留下三個遺言。第一,死后為她換上一套旗袍;第二,將她一直帶著的鑲有她跟潘贊化結婚照的項鏈和潘贊化送給她的臨別禮物懷表,交給潘家后代;第三,一定要把她的作品帶回祖國。
潘玉良在巴黎的墓,與摯友王守義合葬在一起
她是不幸的女性,不幸的是身世凄苦,妓女的罵名負累了她一輩子;她又是幸運的女人,幸運的是遇到了生命中最珍貴的男人潘贊化,給她愛情,給她資助,讓她追夢。
她成就了世界上多數人不能成就的夢想,卻注定只能享受短暫的幸福,承受無邊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