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要旨
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21）閩民再xxx號
再審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被上訴人）：福建省xx學校。
再審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上訴人）：嚴xx。
再審申請人福建省xx學校（以下簡稱xx學校）因與被申請人嚴xx確認勞動關系糾紛一案，不服福建省龍巖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閩08民終xxx號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于2020年11月27日作出（2020）閩民申xxx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審理了本案。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xx學校再審請求：撤銷二審判決，依法改判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08年4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駁回嚴xx其余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二審法院以嚴xx于2008年4月18日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既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也未領取退休金，繼續在xx學校工作為由，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的規定，確認嚴xx與xx學校的勞動關系從2005年3月1日一直持續到2019年3月18日，該判決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錯誤。1.根據嚴xx在一審庭審中的自述及xx學校向社保部門查詢情況，嚴xx在年滿60周歲后，已依法享受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待遇，但二審法院卻認定嚴xx于2008年4月18日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繼續工作到2019年3月18日期間，既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也未領取退休金，該認定與事實不符，屬于認定事實錯誤。2.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之規定，嚴xx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繼續在xx學校務工，應該按照勞務關系處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的規定，不能作為本案的處理依據，二審法院依據上述規定確認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19年3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適用法律錯誤。
嚴xx答辯稱：（一）嚴xx每月166.21元的養老金，是嚴xx年滿60周歲后國家對全體老年人的補助款，該補助款不屬于“養老保險待遇”，更不屬于退休金。（二）2008年9月18日國務院頒布的《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是對2007年6月29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所作的解釋，由于2007年6月29日頒布的《勞動合同法》已于2012年12月28日作了修訂并于2013年7月1日施行，因此，《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已經不再適用；至于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的答復，該答復僅屬于國家機關內部的探討性文件，未向社會公開發布，并不屬于對社會公眾具有普遍約束力的規范性文件，因此，xx學校再審理由不能成立。（三）2008年4月以后，雖然嚴xx達到了退休年齡，但xx學校還是每年都與嚴xx簽訂勞動合同，直至2019年3月18日。這些勞動合同是xx學校與嚴xx雙方真實意思的表示，不違反法律和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并且已經實際履行，因此，所形成的勞動關系受法律保護。我國勞動法只規定禁止錄用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但沒有規定勞動者的年齡上限。達到退休年齡的公民，并沒有喪失勞動合同的主體資格。對于超過法定退休年齡但沒有享受退休待遇者，如果沒有其他生活來源，繼續勞動是生存的需要，是法律賦予的權利，將他們置于勞動法的保護之下是符合我國的立法精神的。正因為如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規定只有“已經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才能按勞務關系處理，最高人民法院[2015]民一他字第6號答復，亦作出了類似規定。人民法院在審理案件過程中，顯然應當優先適用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而不是其他。
嚴xx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確認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起至2019年3月18日止存在勞動關系。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嚴xx于2005年3月1日起在xx學校從事校園衛生保潔工作。2016年8月開始xx學校與嚴xx簽訂《勞動合同》，每年簽一次，工作期限為11個月。2019年3月xx學校將其保潔業務發包給上杭縣新生力家政服務有限公司，當年3月19日嚴xx與上杭縣新生力服務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繼續在校園里從事保潔工作直至2019年12月底。2020年2月25日，嚴xx向福建省上杭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要求確認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起至2019年3月18日止存在勞動關系。該委員會于當日作出杭勞人仲不字［2020］8號《不予受理案件通知書》，以嚴xx申請仲裁時已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為由決定不予受理。
上述事實，有嚴xx提供的仲裁申請書、《不予受理案件通知書》、銀行存折、勞動合同，xx學校提供的證明、臨時工工資花名冊、用工合同、補發工資表以及雙方的陳述等證據在卷佐證。
一審法院認為，勞動關系的確認其實是對事實狀態的確認，屬于確認之訴，不受仲裁時效的限制，xx學校主張本案已超過仲裁時效的理由不能成立，不予支持。
勞動關系，是指用人單位招用勞動者為其成員，勞動者在用人單位的管理下提供有報酬的勞動而產生的權利義務關系。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第一條規定“用人單位招用勞動者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但同時具備下列情形的，勞動關系成立。（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符合法律、法規規定的主體資格；（二）用人單位依法制定的各項勞動規章制度適用于勞動者，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三）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務的組成部分。”該通知第二條規定：“用人單位未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時可參照下列憑證：（一）工資支付憑證或記錄（職工工資發放花名冊）、繳納各項社會保險費的記錄；（二）用人單位向勞動者發放的“工作證”、“服務證”等能夠證明身份的證件；（三）勞動者填寫的用人單位招工招聘“登記表”、“報名表”等招用記錄；（四）考勤記錄；（五）其他勞動者的證言等。其中，（一）、（三）、（四）項的有關憑證由用人單位負舉證責任。”本案中，xx學校具有獨立的法人資格，有用工主體資格。嚴xx在xx學校從事保潔工作，xx學校向嚴xx發放報酬，嚴xx與xx學校具有人身依附性、經濟依賴性，嚴xx與xx學校雖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但雙方之間關系符合勞動關系的內在特征，故嚴xx與xx學校之間存在勞動關系。2008年4月18日以后嚴xx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嚴xx雖仍在xx學校工作，但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的關系屬勞務關系。故嚴xx與xx學校的勞動關系是從2005年3月1日至2008年4月18日，其余時間不予認可。綜上，判決：一、嚴xx與福建省上杭職業中專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08年4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二、駁回嚴xx的其余訴訟請求。
嚴xx不服一審判決，向二審法院提起上訴。嚴xx上訴請求：請求撤銷一審判決，改判支持嚴xx的一審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雖然《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但這并不意味著達到退休年齡的公民就不具備勞動合同主體資格。對于達到或者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含農民工）與用人單位之間勞動合同關系的終止，應當以勞動者是否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者領取退休金為標準。嚴xx沒有享受養老待遇或者領取退休金，應當認定嚴xx與xx學校之間的關系屬于勞動關系。此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規定，“用人單位與其招用的已經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按勞務關系處理”。由此可見，只有用人單位與其招用的已經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才按勞務關系處理，而與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者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應當按勞動關系處理。綜上所述，嚴xx與xx學校之間的關系屬于勞動關系。原審駁回嚴xx的訴訟請求屬于適用法律錯誤，請求二審法院依法糾正。
xx學校辯稱，1.嚴xx系1958年4月18日出生，到2008年4月18日時已年滿50周歲，因嚴xx在xx學校從事衛生保潔工作，屬于工人崗位性質，所以嚴xx在2008年4月18日以后，已超過了國家規定的法定退休年齡。因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不再符合勞動法律法規規定的主體資格，即不具備建立勞動關系的條件，勞動合同自然終止。根據《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嚴xx與xx學校的勞動關系于2008年4月18日終止；2.因嚴xx在2008年4月19日至2019年3月18日期間在xx學校處工作，已超過法定退休年齡，故一審法院認定上訴人嚴xx與上訴xx學校在此期間的關系屬于勞務關系，該認定適用法律準確；3.事實上，嚴xx在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6日期間，在xx學校處從事的是鐘點保潔工作，每天工作時間不超過4個小時，屬于非全日制用工人員。國家對于非全日制用工人員的養老保險費用的繳納，并無強制性要求由用人單位繳納；且嚴xx在xx學校處上班時已經47周歲，因之前從未繳納過職工養老保險，而當時距離退休年齡不到3年，所以上訴人出于各方面原因考慮不愿意參加職工養老保險；而到了50周歲以后，上訴人雖仍在xx學校處從事鐘點保潔工作，但根據當時政策已無法再繳納養老保險，所以嚴xx無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完全是其自身原因造成的。綜上，上訴人嚴xx至今不能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并不能成為其與xx學校的關系仍屬于勞動關系的理由。綜上，一審法院對于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與用人單位形成的關系認定為勞務關系，該認定適用法律準確，故請求駁回上訴人的上訴請求，維持一審判決。
二審中，當事人沒有提交新證據。
經審理查明，嚴xx對一審判決查明的事實無異議。xx學校對一審判決查明的“2016年8月開始xx學校與嚴xx簽訂《勞動合同》，每年簽一次”事實有異議，認為事實是2011年8月xx學校就與上訴人簽訂書面的用工合同，2015年8開始與上訴人簽訂勞動合同；對其余事實均無異議。本院對雙方當事人無異議的事實予以確認。對xx學校異議的事實，有相應證據證明，二審法院予以采信。
二審法院認為，本案當事人爭議焦點為：嚴xx與xx學校自2008年4月19日至2019年3月18日止是否存在勞動關系。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規定：“用人單位與其招用的已經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按勞務關系處理。”本案中，嚴xx于2008年4月18日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既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也未領取退休金，繼續在xx學校工作至2019年3月18日，xx學校于2015年起每年與嚴xx簽訂一次書面勞動合同，最后一次勞動合同的履行期限至2020年8月31日，故即使嚴xx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其與xx學校之間仍存在勞動關系。嚴xx要求確認雙方自2005年3月1日至2019年3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本院予以支持。
綜上所述，嚴xx的上訴請求成立。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規定，判決如下：一、撤銷福建省上杭縣人民法院（2020）閩0823民初xxx號民事判決；二、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19年3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
再審審理中，對于一二審查明的事實，雙方當事人均無異議，本院予以確認。
再審審理期間，當事人雙方未提交新證據。
本院再審查明，2005年3月至2011年8月，嚴xx在xx學校從事保潔工作，雙方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2011年8月，xx學校與嚴xx簽訂《臨時工聘任合同》，2015年起，xx學校與嚴xx每年簽訂書面勞動合同，工作期限為11個月。
本院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嚴xx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與xx學校之間是否屬于勞動關系。本案中，嚴xx在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5日期間，在xx學校從事保潔工作，雙方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嚴xx于2008年4月18日到達法定退休年齡，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但該條文的內容實質系賦予用人單位終止勞動合同的權利,并未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與用人單位即構成勞務關系。因此，在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5日期間，xx學校與嚴xx之間的用工狀態處于持續過程中，xx學校未在嚴xx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與其解除合同，故xx學校與嚴xx在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5日期間存在勞動關系。
根據查明的事實，2011年8月16日，xx學校與嚴xx簽訂《臨時工聘任合同》，雙方簽訂書面用工合同說明雙方已解除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5日期間的合同關系，并建立一個新的勞動關系。此時，嚴xx已超出法定退休年齡，故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的規定，xx學校與嚴xx之間建立的用工關系應當按勞務關系處理。二審判決嚴xx與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19年3月18日存在勞動關系，確有不當，本院予以糾正。
綜上，xx學校的申請再審理由部分成立，本院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第二百零七條第一款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福建省上杭縣人民法院（2020）閩0823民初xxx號民事判決及福建省龍巖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閩08民終xxx號民事判決；
二、嚴xx與福建省xxx學校自2005年3月1日至2011年8月15日存在勞動關系。
本案一審案件受理費10元，二審案件受理費10元，均由嚴xx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