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音樂性主要通過音韻與節奏展現出來。
1、音韻
“新詩”(本文指現代漢詩)“要有韻,但不必依舊詩韻,只要順口就好”,這是魯迅先生回復一位年輕的“新詩”愛好者的一封信①,也可以看成是現代漢詩的一個審美要求。不論是戴望舒的《雨巷》還是徐志摩的《在別康橋》,也無論你是否讀懂了這兩首詩,我相信任何一個高中學生,一定都會沉浸在這兩首詩歌的語言旋律之中,久久無法忘懷。音韻的產生在于字音的搭配和韻律的安排。分析這兩首詩歌的音韻,就必須對漢字的結構特點有大致的了解。漢字是表義的文字,與表音文字不同,它是一字而形音義三者兼備,為單音節字,這就為由字組成詞組成語句的自由配置提供了可能會便利。采用“陰、上、去、入”(現代漢語沒有入聲)四個聲調。古代漢語單音節詞居多,漢字的收音除了陽聲的鼻音,就是陰聲的母音,因此,同韻字就變得特別多。基于這些因素,詩人便在詩歌中加以巧妙運用,形成雙聲、疊韻、疊字和押韻為基本元素的和諧的音韻效果,創造出象《雨巷》和《再別康橋》一樣的音樂效果。下面就這幾類分別加以說明:
疊字。是漢字獨有的特征。這是由于漢字是一個獨立的形、音、義結合體的特點所決定的。疊字就是將音、形、義完全相同的兩個字緊連一起,借聲音的繁復和諧來表達詩人內在的深曲之情。以形容詞、擬聲詞的疊字的使用最為普遍。古典詩詞中疊字的使用就很常見,其中以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最為人稱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侯,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首詞。開端三句就一連用了七組十四個疊字,構成了感傷婉曲、如泣如訴的音韻旋律,充分發揮漢字的音樂性,徐虹亭說它是:“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也。”同時,這十四個字無一寫愁,卻是字字含愁,聲聲是愁,使讀者不禁為之屏息凝神,情感上產生強烈的共鳴。
現代著名詩人徐志摩所寫的《再別康橋》一詩的首尾兩節也是充分運用疊字的音樂效果: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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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云彩。
在這兩節八行詩中,首節“輕輕”連續三次反復運用和尾節“悄悄”也連續兩次使用,不僅不讓人感到重復累贅,反而讓人似乎是小夜曲一樣,輕盈柔和而又淡淡的傷感,將讀者的思緒一下就帶到詩歌所營造的氛圍之中。除了疊字之外,詩人徐志摩對疊詞的使用也達到很高的成就。他的《雪花的快樂》一詩共四節,每節五行。前三節第四行都是用了“飛飏,飛飏,飛飏——”,尾節第四行略有變化用的是“消溶,消溶,消溶——”。這些疊詞音節短促、音調鏗鏘,猶如鐃鈸的敲擊,柔軟的雪花為了“愛、自由、美----”而勇敢堅定的追求。
雙聲和疊韻。從聲音的發聲原理來看,聲短而音脆,聲長而音柔,所以,雙聲詞念起來就感覺鏗鏘激越,疊韻詞念起來就顯得圓轉流暢。《雨巷》正是運用了大量的雙聲和疊韻取得很好的音樂效果,僅以第二節為例加以說明: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芬芳”和“彷徨”運用雙聲,而“憂愁”卻是運用了疊韻,顯得抑揚有致,避免單調的音色。這種雙聲、疊韻詞在詩中還有不少,像“惆悵”、“迷茫”等。
押韻。是指這一行詩與另一行的最后一個字的韻母相協或相押,所押的這個字叫韻腳。古典格律詩的押韻比較固定嚴格,偶句必押,有“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之說。其形式主要有:連珠韻(即AAAA式),雙疊韻(即AABB式),隔句韻(即ABCB式),交叉韻(即ABAB式),連環韻(即ABBA式)(英文字母代表韻腳)現代漢詩比較自由,押韻的形式也變得多樣,因而比較難以歸類。為了更準確、更清楚講解這方面的知識,本文引用朱自清先生的一段闡述。朱先生舉的是卞之琳先生的短詩——《傍晚》來進行關于現代漢詩的押韻的解說,引用如下:
依著西山的夕陽
和呆立著的廟墻
對望著:想要說什么呢?
又怎么不說呢?
馱著老漢的瘦驢
匆忙的趕回家去,
忒忒的,足蹄鼓著道兒——
枯澀的調兒!
半空里哇的一聲
一只烏鴉從樹頂
飛起來,可是沒有話了,
依舊息下了。
按《中華新韻》,這首詩用的全是本韻。但“驢”和“去”,“聲”和“頂”是平仄通押;
“陽”“墻”“驢”“頂”都是跨句押,“么呢”“說呢”,“道兒”“調兒”,“話了”“下了”,
都是“多字韻”。而“去”與“下”是輕音字,和非輕音字相押,為的順應全詩的說話調。
輕音字通常只作“多字韻”的韻尾,不宜與非輕音字押韻;但在要求輕快流利的說話效
用時,也不妨有例外。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字音的選擇與調配,開合撮閉四呼,詞和韻的復沓等等就不再一一講解。
2、節奏
節奏是指聲音在一定時間內所產生的長短、高低和輕重的規律性變化,靠的是由時間的間歇所產生的變化。聞一多先生認為包括:1、時間;2、重音。
詩的節奏,也就是聲音在詩行中所產生的時間間歇和重音的變化,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頓”,也有人叫“音尺”、“音組”或“拍”等。古代詩歌中的“頓”可分為單音步、二音步和三音步幾種情況,主要以二音步為主。自沈約發現漢語語音具有四個聲調后,我國古典格律詩將它成功運用到古典格律詩中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這種平仄的運用是“只生活在僅辨平仄的‘吟’里”,現代漢詩由于形式和內容上的變化已趨向“脫離音樂而存”,因此,更注重近于自然的“讀”。聞一多先生在《詩的格律》一文里強調“節的勻稱”后“句的均齊”,不僅是形式上的需要,也是達到有詩的節奏。從這個角度來說,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處理得相當成功。全詩以六字和七字句為主,一般都為三個或者四個音節經常交替使用顯得很有規律,讀來不僅朗朗上口,而且還能感受到詩人情感的波動。另外,從屬于詩的節奏的還有以時間為前提,側重于聲音較有規則的力量上的輕重交替,形成節奏。具體表現在詞和句子的復沓形式,在這方面《雨巷》很有典型性,如詞語的復沓,有:“悠長”“哀怨”“遠了”“消散”等,短語的有:“丁香一樣的”“像我一樣”“像夢一般的”等。同樣的使用,在《再別康橋》一詩中也使用得很嫻熟,像“輕輕”“悄悄”等,在詩中形成回環反復,一唱三嘆的音樂節奏。所以,朱自清先生說:“復沓是詩的節奏的主要成分,”正因為復沓的成功運用,所以,現代漢詩能在詩的格律上避免散文化傾向造成的對詩歌音樂性的破壞。關于《雨巷》一詩節奏的處理,葉圣陶先生給予極高的評價,認為它開始了“新詩節奏的新紀元”。所以,教學過程中可以此為例,讓學生對現代漢詩節奏的這種既自由又有“規則”的節奏處理方式有更深的體悟。
與古典詩歌追求音韻和節奏表現漢語言外在的形式之美這種由外向內的表現形式不同,現代漢詩側重于向詩歌內在的音韻節奏的音樂美感發展,就是說隨著詩人情感的波動而帶動詩歌的音韻節奏的起伏,顯示出一種自然的節奏感和旋律感。詩人艾青說:“詩必須有旋律,這種韻律在‘自由詩’里,偏重于整首詩內在的旋律和節奏;而在‘格律詩’里,則偏重于音節和韻腳。”指的就是這種詩人因為詩歌情緒的變化帶動詩歌節奏的變化,產生的音樂效果。阿根廷著名詩人赫爾博斯評析過這樣一句詩:“‘越過明月的兩朵紅玫瑰。’可能有人說這里要說的是文字所呈現出來的意象;不過對我而言,至少這一句話里沒有明顯的意象。這些文字里頭有種喜悅,當然在文字中輕快活躍的節奏里,在文字的音樂里都有。”詩人的情緒就跳動在詩歌的節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