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遺憾的是,這個碑座是漢白玉的,碑體卻是青石的,而碑座的這個字體呢和碑體的“漢長沙太守醫圣張仲景墓”這11個字的字體又完全不同,所以人們就覺得呢,這個碑座可能是比較早,而碑體呢可能就晚一些。當然從花紋來看,也像晉末南北朝時候的作品,所以說它對考證張仲景作為長沙太守有重要的價值。
可是后來我冷靜一想,在這個墓碑上,有兩個要素,一個是“長沙太守”,一個是“醫圣”,如果我們考證長沙太守得不出結論的話,我們就看一看醫學界是什么時候把張仲景稱作醫圣的。醫學界還沒有把張仲景稱作醫圣的話,這個墓碑是不會這樣刻的。首先我們想一想,在漢代當時沒有人把張仲景叫醫圣,如果把張仲景叫醫圣的話,《后漢書》《三國志》肯定會給張仲景作傳,但是這兩部史書都沒有給他作傳,所以當時沒有人把他叫做醫圣。
稍后王叔和在整理《傷寒雜病論》的過程中,他只提到了說“今收采仲景舊論,對病真方”,收集張仲景的過去的這些著作和對病的真方,在這里直接稱仲景,肯定沒有把他稱做醫圣。再后來晉朝的皇甫謐在《針灸甲乙經序》里頭,他有這樣一段話,說“伊尹以亞圣之才,撰用《神農本草》,以為《湯液》,仲景論廣伊尹《湯液》為數十卷,用之多驗”,這段話是什么意思呢?說伊尹這個人,以他僅次于大圣人的才能,你看“亞圣之才”,僅次于大圣人的才能,“撰用《神農本草》”就是參考了《神農本草經》,“以為《湯液》”,寫成了《湯液經》?!爸倬罢摗?,而仲景的著作“廣伊尹《湯液》”,就是補充、擴展了伊尹的《湯液經》。“為數十卷,用之多驗”,在臨床上用起來多有效驗。晉朝的皇甫謐把伊尹這樣一個古代著名的醫生才叫做“亞圣”,所以那個仲景呢,只不過在亞圣的基礎上,補充、擴展了《湯液經》的一些內容,繼承了《湯液經》的內容,然后寫了一部著作,而這部著作在臨床上應用的是很有效驗的。可見在晉朝的皇甫謐的時代,根本沒有把張仲景叫做醫圣,他才把伊尹叫做亞圣。
到了唐代,孫思邈寫《千金要方》說“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直接就稱“仲景要方”,直接就稱“仲景”,也沒有絲毫談到仲景是“圣”,是“亞圣”,和“圣”沒有貼邊。在《外臺秘要》里,也引用了什么張仲景方、仲景方,也是直接稱呼“仲景”。要是一個圣人的話,還直接稱名字嗎?所以在唐代也沒有人把他稱圣。
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笨逃 秱摗返臅r候,這是公元年,在《傷寒論序》里頭,它說“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農之經”,實際上這段話是根據晉朝皇甫謐的那個《針灸甲乙經序》的那段話而來的,說張仲景他是根據伊尹的《湯液經》的法則,而伊尹呢,是根據《神農本草經》的內容來寫的著作。底下他說“得不謂祖述大圣人之意乎”,說這難道不是繼承了大圣人的意思嗎?所以宋朝的林億、孫奇、高保衡,國家校正醫書局的這些官員,在《傷寒論》序里頭非常明確地說張仲景只不過是繼承了古代大圣人的意志,并沒有把張仲景本人稱為醫圣。
其后在公元1144年,成無己寫成了《注解傷寒論》,再后一些成無己寫成了《傷寒明理論》。在這兩部著作里,成無己仍然是遵循了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的這個口徑,說張仲景所做的工作是類似于圣人的工作,是繼承了圣人的工作,仍然沒有把他稱作“圣”。
在1182年,金人劉完素他所寫的《素問玄機原病失》這本書里頭,他明確提到了“仲景者,亞圣也”,這才和“圣”沾了邊,但是沒有直接稱“醫圣”,而是次于圣人,“亞圣”嘛,次于圣人。再往后,到了年,李濂寫成了《醫史》,他說仲景被“論者推為醫中亞圣”,這已經到了明代1526年,仍然沒有把仲景稱作“醫圣”,直接稱張仲景為“醫圣”的是公元1589年,方有執,研究傷寒的大家,錯簡派的創導人,寫成了《傷寒論條辨》。在《傷寒論條辨》這部著作里,方有執說:“……稱仲景曰圣”,這以后,在醫家的著作中,把仲景稱為“圣”的才多了起來。而張仲景的那個墓碑是什么時候發現的呢,我們剛才說了是年被發現的,應當說,認真的說,什么時候醫學界才把張仲景稱為圣的,應當是1589年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辨》開始才把仲景叫做圣。而這個墓碑是1632年發現的,是在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辨》刊行以后所發現的。
非常有意思的是仲景墓碑發現的這個過程也非常蹊蹺,在清朝的康熙年間徐中可寫過一本書,叫《金匱要略論注》,在《金匱要略論注》里有一篇文章叫“張仲景靈異記”,在“張仲景靈異記”這篇文章里頭,他寫了一段非常蹊蹺的故事,說明代有一個讀書人叫馮應鰲,馮應鰲得了發熱惡寒的病,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夜里做夢,夢見來了一個神人,穿著黃衣服,戴著金帽子,這個神人呢,就拿手摸了他的全身,然后頓時他感到全身骨節舒暢,然后馮應鰲在夢中就問:“你是什么人呢?”那個神人說:“我是南陽漢長沙太守張仲景”。你看他自己沒有說醫圣,說我今天治好了你的病,我也有比較尷尬的事情要請你幫忙,或者說我也有困難的事情要請你幫忙,在這個南陽城東四里的地方有一個祠,祠后面七十七步有我的墓,過幾年以后會有人在我的墓上打井,能夠制止這件事情的只有你,說你到時候到那里制止他們繼續在我的墓上打井,然后給我重新整修一下這個墓,馮應鰲一覺醒來,出了一身大汗,怕冷發燒就退了。
后來他一直記著張仲景在夢中的托付,幾年以后,實際上4年以后,他就來到了南陽城東,到那兒果然看見那個菜園子的農民正在打井,而且正好挖出一個石碑,這個石碑就是“漢長沙太守醫圣張仲景墓”,所以我覺得,這個墓碑就是明代人給他建立的,只不過神乎其神的編了一個故事罷了。因為“醫圣”在晉、在唐、在宋都沒有人直接稱醫圣,只有到了明末了,1589年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辨》才開始稱仲景曰醫圣。而這個墓碑就直接說“漢長沙太守醫圣張仲景墓”的話,那應當是明朝末年的人給他立的。可是為什么墓碑的周圍的圖式呀,花紋呀,刻得象晉末南北朝的這個風格呢?現在的人給古人立墓碑的時候,或者是給他建紀念堂的時候,總要模仿這個人當時代的一些東西。
你象我們北中醫藥大學圖書館門前,有張仲景的塑像,張仲景塑像那周圍,有漢白玉的欄桿,漢白玉的欄桿上就有許多的畫,這個畫呢,就是選自于漢代古墓的一些圖式和一些畫。那過上幾千年以后,人們再到我們中醫學院的這個舊址上去考查的話,哎喲,一看,這有個張仲景的像,一看這個像的周圍的欄桿上刻的這些花紋都和漢代的哪個時候的古墓的花紋相仿佛,那你就能說明這個塑像是漢代人建的嗎?所以后人給前人、給古人造像也罷,立墓碑也罷,在墓碑的這個裝飾花紋上,模仿他當時代的一些東西,那是可以完全做得到的。那個碑座上寫的“咸和五年”是怎么回事呢?那沒準是后人在立碑的時候,找到了古代的一個碑座,所以就把它代替來做碑座了。這個都是我的推測了。當然,我今天講這件事情,是說我們評價仲景對醫學的貢獻,并不在于他做過沒做過長沙太守,而在于他的醫學貢獻。不過我想提醒大家的是,自從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在《傷寒論序》中引用了唐代甘伯宗的仲景“舉孝廉,官至長沙太守”的話之后,在醫學界就以“長沙”作為仲景著作,或者仲景其人的一種代稱。你比方元代呂履有一本書,叫做《長沙用藥十釋》,《長沙用藥十釋》一提“長沙”,我們就知道是張仲景用藥,是呂履對張仲景用藥規律的一種解釋。清代的黃元御有一本書叫《長沙藥解》,那也是解釋張仲景用藥規律的一本書。
清代的陳修園有一本書,叫做《長沙方歌括》,你如果不知道張仲景做過長沙太守的這個說法的話,你就不知道書里頭的“長沙”是指的什么。你看這本《長沙方歌括》完全是《傷寒論》中的方歌的歌訣,那為什么把它叫做“長沙方歌括”呢?就因為歷史上有仲景做過長沙太守的說法。在這里就以“長沙”指代仲景的著作。
連日本人也有一本書叫《長沙證匯》,《長沙證匯》這本書是《傷寒論》中證候的歸類和分析。所以在中醫學界,許多著作里頭都以“長沙”作為仲景著作的指代,或者仲景其人的指代。我講這件事情,主要是想讓大家了解這個問題,關于張仲景的著作,主要是《傷寒雜病論》十六卷,這個名字根據《傷寒雜病論》的序言來說,也叫《傷寒卒病論》,是“雜病論”還是“卒病論”,到現在仍然爭論不休。這十六卷著作,由于在漢代它沒有刻版印行的技術,所以隨著戰亂,它很快就丟失了。
在它的流傳過程中,被不得已的分為《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兩部著作。是怎么沿革的?怎么分成兩部書的?我們下面會有專題討論。但是對《傷寒論》,對仲景的著作,歷史上的史書上,像《晉書》、《唐書》,它的記載也是不一樣的。有的寫成是《張仲景要方》,“仲景要方”,這個重要的“要”,有的寫成《仲景藥方》,是中藥的“藥”,還有的寫成《張仲景傷寒論》,為什么書名不一樣呢?因為那個時候,沒有出版物,都是傳抄。所以既然是傳抄的話,你叫它什么名字都可以。不像我們今天,有出版物,這個署名就是固定的。哪個時候沒有出版物,都是抄本,所以寫什么書名都是可以的。
關于張仲景的學生,在地方志上也有不少記載。像杜度,是他的學生之一,人很聰明,而且在當時跟張仲景學習,在醫療技術上也很有聲望。還有個叫衛汛的,張杲里面也有記載,他也是張仲景的學生,而且也有不少著作,只不過這些著作都失傳了。余嘉錫先生,他的考證,他在《四庫權術辨證》這部書里頭考證,他認為王叔和是張仲景的親受業的弟子。所以王叔和作為張仲景的一個弟子的話,他整理他老師的《傷寒雜病論》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能夠直接接受老師的著作。這是關于張仲景的學生。
張仲景作為一個中醫臨床的奠基人被我們后世所景仰,直到現在,我們南陽的醫圣祠,還連年整修。人們在紀念他,被我們今天的人稱為醫圣,被后世稱為醫圣,應當說是中醫學界的,是中醫學術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奠基人。所以在二十世紀末,當大家討論個體化的治療方案和群體化的治療方案,哪一個更先進哪一個更優化的時候,大家認為個體化的治療方案是最先進的、最優化的,而創立這種方案的人就是張仲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