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鐸臨米芾《公議帖》
■薛元明
米芾集古字而自成一家,王鐸走的也是同樣的道路。米芾深受晉唐書風的影響,尤其是聽從蘇軾“入魏晉平淡”的建議,一生宗法二王。對王鐸影響最大的書家,當數王羲之、顏真卿、米芾三家。王鐸草書受黃庭堅影響,米芾則強調“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輒徒成下品”,故米、王二人草書區別很大。有意思的是,米芾和王鐸都寫隸書,而且都是帶有行書筆意的隸書。米芾亦寫篆書,王鐸篆書雖然看不到,但在行草書中常常穿插一些具有行書筆法寫就的篆字。通過對比,可以看出二人的相似之處和差異所在——君子和而不同。但不論如何,在行書方面,米芾對王鐸的影響持續終身。王鐸在米芾的很多作品上,諸如《天馬賦》《吳江舟中詩卷》等留下題跋。王鐸既“尚變”,也“善變”,不僅將二王拓而為大,也把米芾的秀逸轉化為厚重,加上墨法的變化,有強烈的形式感,面目為之一新。
王鐸曾留下臨米手札一冊,一氣呵成,沒有遵照原有的幅式章法,然貌離神合,筆筆見米姿神韻。概而言之,即是“以顏寫米”。王鐸小字則是純正的二王筆法,大字則在顏、米、王三家門下,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雖然從形貌上看,王鐸的臨作(圖2)與原作(圖1)差別較大,但神韻非常接近。米芾和王鐸皆強調宗法魏晉,徑取二王,這是兩人在筆法和神韻上極度合拍的主要原因。米芾以個人筆法來演繹二王,王鐸以魯公筆法來會意米芾,又有二王的底子,構成一種巧妙而神奇的融合。
但凡大家臨作,不會計較一筆一畫之得失,皆能著眼于整體,隨意揮毫,自抒胸臆。然而,在一件成功的臨作背后,往往有著無數次的嘗試。關鍵在于,臨摹之人與取法對象之間必須有合拍之處。毫無疑問,王鐸是米芾身后五百年一遇的知音,他的臨摹實際上是對米芾尚意書風的重新詮釋。
王鐸的臨作起初是有意識的,進入狀態后,則又轉化為了無意識。因將數札連在一起臨寫,所以開篇出現了“芾頓首,景微道友”數字。王鐸在臨摹二王法書時,常有一些“串燒”形式,背臨多個法帖,內容相互穿插。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針對降清之后落寞心態的抒發,成為一種“無內容”的形式。這件臨作,雖然內容交錯的程度并不明顯,卻仍然存在多處脫漏字和衍字的現象。然而,王鐸似乎無意于此,并不看重文辭之失,如開篇少“芾頓首再拜”五字;第三列“置”字后多“之”字;第四列“學”后落“士”字;第六列“文”字后落“于”字;最后一列少“再拜”兩字。
整體上看,臨作筆畫厚重,不拘于細枝末葉,與原帖差別極大,但仍有一些筆法細節,可以看出臨本與范本的關聯,如第二列“微”字中,豎畫放在最后寫,有意改變筆順,這是米芾常用的方法之一;第四列“運、學”二字和范本較似;第五列“振”和第六列“文”字的反捺畫,就連收筆時的自然連帶筆勢都保留了;第七列“大”字的捺畫也非常接近,這些都說明了王鐸并非完全不顧及范本,或者說,米芾有些筆法對于王鐸來說,早已爛熟于心。就王鐸的功力來看,他對米芾的熟悉程度以及結合其臨摹《圣教序》等多方面因素來看,王鐸完全可以做到忠實原帖。但王鐸54歲臨此帖時,個人風格已經成熟,臨作中明顯地體現了這一點。這件作品中有三個“芾”字,隨機應變,一筆不同,可見王鐸處處藏有玄機,且勢出自然,一氣呵成。
有時的“得意忘形”,恰恰成就了貌離神合。《文心雕龍》有言:“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意思是說一種幽微奧秘而難以言傳的意蘊,不要用具有局限性的藝術表現手法凝固起來使之變成定勢,應當為想象留出回旋的余地。如是,王鐸以“意到筆不到”“不似之似”的宗旨來加以發揮,不但善入也更加善出,入即出,出即入,剎那間交織循環,氣象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