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滸》,看的是俠肝義膽,看的是天道人心,看的是官場厚黑,看的是世態炎涼。原著對人性入木三分的刻畫,讓很多人在一百單八將身上,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和心中的偶像,這就是《水滸》位列四大名著的主要原因。
咱們今天要聊的話題,是及時雨宋江被蔡京高俅童貫等人合謀害死后,為什么智多星吳用和小李廣花榮,寧肯自殺也不肯為宋江起兵報仇?如果李逵沒有被宋江毒死,會不會真的揭竿而起殺進汴梁?
細看原著而不是電視劇,我們就會驚訝地發現:即使李逵不被宋江毒死,他也不會真的起兵造反,包括李逵在內的其余幸存梁山好漢,沒有一個人會為宋江報仇。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宋江為了自己的官袍和烏紗帽,斷送了大半兄弟的性命,讓幸存者徹底寒心之外,還有一個真正主要的原因,這個原因用兩個字就能概括。吳用和花榮正是看清了這一點,這才選擇了自盡而不是再次起兵。亞洲城ca88手機版
咱們不賣關子,這真正主要的原因,是這樣兩個字:“官癮”。這一點讀者諸君可能深有體會:沒有哪一個官員會給百姓當仆人,他們說好聽一點,是“父母官”、“青天大老爺”。要想讓“官老爺”們丟掉烏紗帽,勢必登天還難:有很多都頭知縣知府道臺,經常會抱怨俸祿微薄公務繁忙,天天表示對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向往。但是如果你勸他辭官不做,他一定會翻著白眼,用看白癡的眼神鄙視地看著你。
言歸正傳,咱們還是來看看哪幾位手握重兵有能力造反的原梁山好漢、現任朝廷命官。
熟讀水滸原著的讀者可能知道:李逵是梁山好漢中官癮極大的一個,比宋江也就是略遜一籌,甚至可能是與宋江不相上下,這一點我們從四件事就能看得出來。
大家可曾記得李逵一上梁山,第一次公開演講的內容嗎?李逵是這樣說的:“放著我們有許多軍馬,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吳先生做個丞相,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我們都做個將軍,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里快活,卻不好?不強似這個鳥水泊里?”
在李逵這個小獄卒眼里,梁山不過就有個“鳥水泊”,他的目標是當將軍,而且還越俎代庖給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安排了職位。李逵貌似粗蠢,其實他從小在江湖上和牢城營里打滾,見慣了形形色色人物,裝傻充愣是他的拿手好戲,其實他心里明白著呢——再大的款也大不過公帑,小獄卒只能欺負潑皮和囚徒,要想光明正大地欺負更多的人,只能做更大的官。
李逵上了梁山之后,要把老母親接到梁山上過好日子。讀者諸君一定還記得他是怎么忽悠自己的親娘的:“鐵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來取娘。”李逵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打心眼里認為自己“梁山強盜”的身份上不得臺盤:“我若說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說便了。”李逵不說自己經商致富,也不說遇到了大金主而賺錢多多,其實在他潛意識里,“官老爺”永遠是高大上可欽可敬的。
上梁山落草為寇之后,只有李逵真正過了一把官癮。壽張喬坐衙那一段:“李逵扭開鎖,取出幞頭,領上展角,將來戴了,把綠袍公服穿上,把角帶系了;再尋皁靴,換了麻鞋,拿著槐簡,走出廳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來參見!’眾人沒奈何,只得上去答應。李逵道:‘我這般打扮也好么?’眾人道:‘十分相稱。’”
美出鼻涕泡的李逵做了官員常做的一件事:沒有案子可以審,那就制造出一個案子來。
按照原著而不是電視劇的說法,李逵是找了兩個“牢子(李逵原先也是)”假扮原告被告,然后打了有理的原告,放了沒理的被告——那被告“真的”動手打了人,但因為可能是來自域外的關系,李逵甚至都沒讓他書面具結認錯,直接就讓家長領回去“嚴肅批評”了(這寫法跟原著稍有出入,讀者諸君知道為啥)。而那個挨打的本地人,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這個打了人的是好漢,先放了他去。這個不長進的,怎地吃人打了,與我枷號在衙門前示眾。”
李逵坐堂的壽張縣并不臨海,但天下烏鴉一般黑,李逵李老爺的做法,是一直被傳承并發揚光大的:有沒有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作為一個官老爺,是很知道不可以引起某些人莫名驚詫的(參見魯迅文章)——見了子民可以臉黑如炭咆哮如雷,見了外邦友人,臉上是要笑成一朵菊花的。
原著中李逵跟們就沒有為當地百姓申冤,而是葫蘆僧判斷葫蘆案之后,就揚長而去,順便又到學堂鬧了一把事兒:“忽聽得一處學堂讀書之聲,李逵揭起簾子,走將入去,嚇得那先生跳窗走了。眾學生們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躲的躲。李逵大笑。”我們可以肯定,那些學生都是本地的,要是有三個學伴陪同的異域學生在,借給李逵幾個膽子,他也不敢進去鬧事——官老爺是知道哪些人萬萬不能惹的,即使是臉色很黑、窮得吃不上飯的生番食人族,也是要比本地人高上一等的。
李逵穿官服戴烏紗自我感覺良好,居然把這副行頭穿回了梁山:“放下綠襕袍(原本是把下擺扎在腰里的),去了雙斧,搖搖擺擺,直至堂前,執著槐簡,來拜宋江。”
前面三件事,足以表明李逵對官位的渴望。但是最后一件事,更是把李逵對官位的留戀表現得淋漓盡致:知道自己喝了宋江親手斟下的毒酒,必然命不久長。按照常理,“兄弟情深”的李逵和宋江,應該珍惜這最后的日子,形影不離攜手共赴黃泉。但是李逵的做法卻出人意料——他回到自己的當都統制的潤州去了:“拜別了宋江下船。回到潤州,果然藥發身死。”好一個“果然”,足見李逵千方百計尋醫問藥,也沒有救活自己性命。
李逵之所以離開宋江而死在自己任上,這還有個說法,叫做“積勞成疾因公殉職”,如果被傳出去是跟宋江喝酒喝死的,那么李大都統制的面皮上須不好看……
李逵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說被梁山逼迫投降的大刀關勝和雙鞭呼延灼了,至于美髯公朱仝,本來就對梁山心存怨念,已經當了保定府都統制的他,又怎么會再蹚這趟渾水?沒準他已經跟滄州知府解釋清楚了小衙內的死因,兩位朝廷命官已經開始琢磨怎么弄死李逵了。
那么梁山好漢中,有沒有視功名如糞土的真好漢呢?有,而且不止一個。花和尚魯智深根本就沒想過要當什么鳥官,不但不當朝廷的鳥官,就是可以收門票的僧官,他也不屑于當。宋江苦口婆心相勸:“吾師成此大功,回京奏聞朝廷,可以還俗為官,在京師圖個蔭子封妻,光耀祖宗。”魯智深不肯:“不愿為官,只圖尋個‘凈了’去處,安身立命足矣!”
宋江再勸:“到京師去住持一個名山大剎,為一僧首,也光顯宗風。”魯智深還是搖頭:“都不要。要多也無用。只得個囫圇尸首,便是強了。”
作為魯智深的好兄弟,武松在這方面也做得不差:“哥哥造冊,休寫小弟進京。”這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真豪俠。要不然以武松的拳腳功夫,即使只有一條右臂,打李逵也就是個玩兒,做起官來,也比李逵強百倍。
但是吳用和花榮則不然,他們沒有魯智深的智慧,也沒有武松的豪邁,他們的身世決定了他們的命運:吳用的骨子里還是個讀書人,讀書做官是他們畢生理想——他之所以想到遼國做官,是因為契丹對外族人十分敬重,契丹人與外族人沖突,挨收拾的肯定是契丹人(這段也不是歷史,現在契丹也并不僅僅是遼國)。
作為一個讀書人出身的朝廷命官,骨氣二字是萬萬要不得的——有骨氣的文人當不了官,比如魯迅和李敖。而小李廣花榮是“將門功臣之后”,是十分知道官帽和權位的重要性的,他之所以跟知寨劉高勢同水火,并不是因為劉高有多貪墨——宋江就是一個污吏,他對宋江還不是畢恭畢敬?
花榮劉高之爭,實際是權力之爭,與道義無關,如果花榮講道義,青州城外數百戶人家就不會被燒做白地,數千百姓也就不會在睡夢中被屠殺了。
吳用花榮之死,是對自己前途的絕望,也是對“梁山好漢”的絕望:官癮上身,終生難戒,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筆者評水滸說梁山,并不總關心誰的武功更高強,而是想通過另一種視角的解讀,跟讀者諸君一起感受小說、歷史與現實之間的聯系和映照。最后還是請問讀者諸君:已經當了朝廷命官的梁山好漢,還會為宋江之死拍案而起嗎?筆者認為:吳用和花榮做得很不錯了,其他好漢可能正唯恐撇不清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