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氏曰】無論怎么說,文本解讀的依據是文本本身,當然也包括作者的個人生活經歷與人生態度,所謂知人論世,關鍵是那個人,也就是作者的立場態度。離開了這個基本準則的多元解讀難免臆測。所謂詞不離句,句不離篇是有它的道理。
在解讀文本時,我們不能僅僅根據文本的字面意思進行理解,還需要考慮到作者的個人經歷和世界觀。因為每個作者在創作文本時,都會從自己獨特的視角和立場出發,他們的生活經驗、信仰、價值觀都會對他們的作品產生深遠影響。
任何一篇像樣的文章中的每個字詞、句子和篇章之間都存有內在的聯系,我們需要把握這些聯系,以獲取更深層次的理解。如果我們忽視了這些,僅僅進行字詞層面的解讀,就可能會偏離文本本身的主旨,甚至可能會產生誤讀。
譬如,朱自清在《春》一文中,以生動豐富的細節和形象的比喻,描繪出春天生機勃勃、充滿活力的場景。文中,春天被賦予了生命,像剛睡醒的樣子、像剛落地的娃娃、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像健壯的青年,這些富有生氣的形象,使得春天的生動形象深入人心。
此外,朱自清通過細膩的觀察和真摯的情感,將春天的美好和生機展現得淋漓盡致。他眼中的春天,色彩鮮艷,生物繁茂,充滿了生命力。包括“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等等,都描繪出了春天的生機與活力。
這樣的描述方式,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生命的尊重。朱自清的愛護生命、敬畏自然的態度也在這篇文章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他通過細膩的筆觸,生動地揭示了春天的各種面貌,引導讀者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希望。這也是朱自清的人生態度和立場的體現,這種態度通過《春》展示出來了。
曉暉兄不太同意“知人論世”,因為人和世都太復雜了,不容易知。
曉暉的觀點是符合“新批評”理論的觀點的,“新批評”認為,文學作品是一個完整的多層次的藝術客體,是一個獨立自足的世界,文學作品本身就是文學活動的本原。以作品為本體,從文學作品本身出發研究文學的特征遂成為新批評的理論核心。新批評派強調從文本本身出發理解文本,并關注讀者的理解和參與。
既然不太同意“知人論世”,那就意味著回到文本,堅持詞不離句,句不離篇在字里行間看文本。一個作者的個人經歷和觀點固然會影響他的創作,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只有通過了解作者的生平才能理解他的作品。如果我們能夠將觀點聚焦到文本本身,剖析其語言、結構和主題,就能對作品有更深入和全面的理解。這也是文學批評中的“新批評”理論所主張的,即注重作品本身,拋棄對作者和讀者的考慮。
羅蘭·巴特仿照尼采“上帝已死”之說提出“作者已死”的理論,他認為:“讀者的誕生應以作者的死亡為代價來換取。”根據他的觀念,作者的意圖和背景不應被視為文本意義的決定性來源。讀者的解讀、感覺和反應才是賦予文本意義的主要因素。
所謂“作者的死亡”,并不是說作者本人真的去世,而是指在文本的解讀過程中,該不再過于重視作者的地位和他們的原始意圖,而應當注重文本自身和讀者的解讀。"作者的死亡"并不意味著對作者的否定,而是強調將創作過程視為一種結構化語言活動,作者的角色從一個絕對權威轉變為構建和編織文本的一種力量。而“讀者的誕生”則是對讀者在文本解讀過程中地位的提升,強調讀者對文本的接收和解讀也同樣重要。
“新批評”派也強調讀者參與,倡導讀者在閱讀和理解文本時所進行的積極思考和主觀解讀。新批評派認為,文本的意義并非由作者的意圖決定,而是由文本本身的結構、形式和語言生成。因此,讀者需要通過對文本深入的分析和研究,挖掘出文本的主題、象征和意象,進而對文本進行自己的解讀和理解。倡導的是讀者的獨立思考、批判性思維。這種獨立思考與批判性思維,不是天馬行空的,是以文本為依據的。
“新批評”派鼓勵讀者進行獨立思考和批判性閱讀,并非意味著讀者可以任意發揮,而是要在文本提供的框架和證據之內,進行理性的討論和解釋。這就要求讀者不僅要具有能夠理解和分析文本的能力,更需要挑戰和質疑自己的前提,審視證據,評價論據,并在此基礎上形成自己的理解和解釋。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應該完全排除對作者和讀者的考慮。在很多情況下,理解作者的生平和社會背景,以及讀者的接受情況,都有助于我們理解和欣賞作品。因此,我們既需要關注文本本身,又需要兼顧作者和讀者的角度,這樣才能對文學作品有全面而深入的理解。將文本以外的元素,如作者的意圖、歷史背景、社會文化環境等因素,納入文本的解讀過程中稱為“文本外”解讀。
“文本外”解讀主張在解讀文本時,不僅要理解文本本身帶給我們的信息,也要嘗試理解作者在寫這段文本時的背景、動機以及可能的意圖。譬如,朱自清的《春》透露的作者的情感,多多少少是與他的心境有關的。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是也。
雖然新批評派主張“文本內”的解讀和理論,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通過理解作者的背景、動機和意圖來深入理解文本。甚至可以說,作為讀者,在理解文本的過程中,是會不自覺的將自己所知道的關于作者的信息,以及自己對作者可能的動機和意圖的理解,融入到對于文本的解讀和理解中的。
閱讀和理解文學作品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尋找作者的意圖,更是為了利用文本來開拓我們的思維,開闊我們的視野,深化我們的對世界和生命的理解。正如德國哲學家漢納·阿倫特所說:“思考,就是與自己對話?!遍喿x和理解文學作品,就是與文本、與自己、與世界的一種對話。
總之,閱讀和解讀文本時,最重要的是保持對文本的尊重,從文本本身出發,不偏離文本給出的固有信息。這是因為文本是作者思想和想法的具體表達,任何超越文本本身的解讀都可能導致對原意的誤解。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對文本進行詮釋或深入理解。在解讀文本時,不僅要理解文本本身帶給我們的信息,也要嘗試理解作者在寫這段文本時的背景、動機以及可能的意圖。
葉嘉瑩先生在《南宋名家詞選講》中說:“我認為,評價文學作品的好壞應該看作者與作品的統一,你不能有所偏廢。不管是做人還是做學問,你都不能執著一面。我們當然不能夠用作者的人格來衡量詩歌的好壞,但是,如果兩篇作品同樣有很高的藝術成就,那么它們最終的高低就要看其作品的內容和作者品質的高下、意志的厚薄了。所以西方有一種新的批評,叫做consciousness criticism,就是所謂的意識批評。他們認為,凡是偉大的作家都有一個pattern of consciousness,也就是說他的意識有一個固定的形式。如果只是一般的作家,他看見風就是風,看見雨就是雨。像宋朝的楊萬里說的:'雨來細細復疏疏,縱不能多不肯無。似妒詩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簾珠?!宄凝徸哉湟舱f:'偶賦凌云偶倦飛,偶然閑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道尋春為汝歸?!@都是寫眼前偶然的景物、偶然的感情,就算你寫得再好、再美,也不能算偉大的作家。所以consciousness criticism就說,越是偉大的作家,他的意識越應該有一個比較固定的pattern,屈原是如此,杜甫是如此,陶淵明也是如此?!比~嘉瑩先生的強調了作者與其作品的緊密關聯,認為欣賞和評價一部作品時,應該將其看作是作者個人意識和人格特質的體現。在她看來,文學作品的品質并非僅僅取決于作品的藝術技巧,還在于作品是否能夠展現出作者深度的思考和人格魅力。
《莎士比亞問題:代表劇目研究大綱》的作者奧德爾·謝波德說:“這個大綱確保每一部劇本至少有兩篇閱讀材料。它把探究者的注意力固定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它迫使他退回來,回到文本本身,而不是回到一部只需查詢無須思考的百科全書,直到他完全熟悉了每一部戲的總體方面與更重要的細節?!?/span>只有深入到文本內部,才能真正理解文本要表達的意義,而這種理解并不是通過查詢百科全書就能得到的,因為百科全書只提供了事實信息,而文本的理解需要讀者的深入思考和解讀。特別是對于具有豐富文本內涵和復雜結構的作品,如莎士比亞的劇本應該主動思考,而非被動接受,應該深入探索,而非淺嘗輒止。這樣,讀者才能真正理解文本的內涵,才能對文本有自己的見解和理解。
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如何平衡我們對于"文本內"的解讀和"文本外"的解析。這就需要我們具備批判性思維和獨立思考的能力,以便能夠在理解文本的過程中,合理地運用和平衡這兩種解讀方法,以獲得更深入、更全面的理解。但總體而言,還是要回到文本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