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常有學生自殺、他殺、殺師的新聞見諸媒體,此類事件發生以后,我們這些做教師的,總是把矛頭指向學生,很少去從自己身上反思我們的行為方式和教育理念上存在的問題。我在這里提出這樣的問題,絕沒認同學生的暴力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們能站在教育者的立場來反思自己身上的某些問題,以便改善我們的教育行為。
有文字談中國教師之累的,說第一累就是沒有學過管理的人,偏偏要做班主任。一個沒有管理經驗和知識的人要管理五十多位孩子,尤其是對青年教師,確實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班主任,一個人要面對五十幾個孩子,這就難免會在班級管理中出現許多偏差。更何況,時代在變化,學生的生活也在變化著。
比如,不少學生與班主任的沖突爆發,往往因為在對待手機、網絡的不同態度上。我們這些“50后”當年做班主任的時候沒有手機,但20世紀80年代開始有了手機,慢慢地,我們這些教師用上了手機,大概是到90年代,學生也慢慢有手機了,也開始上網了。我女兒是1998年開始上寄宿制初中的,到2001年離家上高中的時候,我就給她配手機了。但我也干過收手機、砸手機的勾當。凡是發現學生用手機的時候都要收繳的,到放假的時候讓孩子帶回去。更有甚者,火氣上來了我也會將手機收過來,給他砸碎了。然后他要叫我賠我也照賠;賠了,我還講,下次帶過來被我看到了,我還要砸。這就是一個悖論:憑什么我的孩子可以帶手機到學校里去,而我的學生就不能夠帶手機到學校里來?那個時候我也沒有反思。再往后就發現,手機已經沒辦法收了,沒辦法辦。將心比心,你們的孩子如果到寄宿學校去上學,你會不會給他帶手機?
今天,我們已經進入大數據時代,這個時代智能手機事實上已經是一個移動終端了,許多時候當我們遇上問題的時候,不少人尤其是青年人,總是會打開手機百度一下,問題就解決了。這樣的方式為什么不可以用到教育教學上來呢?當教室里沒有網絡終端的時候,智能手機不就是很好的網絡終端嗎?
美國人奧爾森有一本《學校會傷人》,這本書的第一部分呈現了大量的對曾經在學校遭遇傷害的個體的訪談,將受訪者遭遇的傷害做了一個歸類。第二部分同樣是對曾經在學校被傷害的個體的訪談,介紹了對被傷害者的療救,包括他們的自救,以及他們在離開遭遇傷害的學校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他們的老師、同伴怎么給他們治療而獲得新生的。許多曾經的被傷害者又是怎樣成了某個領域的領軍人才的。我想,如果班主任們讀讀這本書,多多少少是會對自己日常的班務工作的行為有所反思的,同樣,也會給我們班級管理的理念帶來某種細微的變化(關于這本書中談及的學校何以傷人,筆者將會在下一篇詳細闡述)。
張文質老師說,好老師首先應該是一個好家長。我很認同張老師的這個觀念,作為教師,如果連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家長憑什么放心把他的孩子交給你教?當然這個所謂的好,是不是一定要考取清華北大,是不是一定要考取大學?如果用這樣的標準來衡量,可以這么說,我高中階段的優秀老師的孩子,幾乎沒有一個考到所謂的一類高校的。但你不能說他們的孩子就不好。用同樣的標準來衡量,也許我應該自豪,因為我的女兒是復旦新聞系畢業的。但是事實上我們夫婦倆從來沒有教她一道數學題,我也從來沒讓她背過古詩文,沒有替她改過一篇作文。用“常態”的觀點來看,我女兒也屬于怪異一類,高中上的是理科班,大學上的是文科。
盧梭主張兒童教育要采取自然的教育,所謂自然的教育,我以為就是順應孩子的天性,呵護孩子的熱情,保護孩子的興趣,而不是將我們的意愿強加給他們,更不是靠訓誡讓他們服從。成人最需要做的是了解孩子的興趣,適當的時候給予他們指導與幫助。順應并不意味著放任。所謂“該出手時就出手”,說的就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及時地提供幫助。我曾經發過一個微博,家庭教育從如何當父母開始,我們現在不知道怎么做父母的已經做了父母,問題出在這里。我們甚至認為,一個不曾有孩子的人是不適合做老師的,尤其是不適合做班主任。
杰克森在《什么是教育》中說“教育是一項道德事業”。當然,他所說的道德,并非我們固有意識中的道德,更不是我們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所宣揚的道德。在杰克森看來,作為道德事業的教育首要的是彼此承認和人格。“彼此承認和人格”提醒我們的是,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別人對他的方式的結果。這就告誡我們,在班級管理,如果我們的教育施加的策略是對人格、尊嚴以及人性的“破壞”,那么就與教育所要達成的“道德”修煉相悖。這樣的問題,無論是在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中都是或多或少存在的,所謂偉大的“德行與智慧”總是被“傷人”污垢所蒙蔽。
我以為杰克森強調的道德,其實就是對人的尊重。人無論長幼尊卑,在人格上理應是平等的,班主任不能因為年齡、地位的不同就對學生居高臨下,恣意妄為。如果我們意識不到這一點,傷人的事情就有可能隨時發生。而且我們還會振振有詞地說,這是為了他們“好”!
歸根到底,傷人的舉止與言辭,是傳統思維封建專制意識的余毒對我們的影響。
“棍棒出孝子,嚴師出高徒”一直占據著國人的教育思維底層,其透出的原本就是傳統教育上對下的封建專制意識,所謂“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教子亡,子不得不亡”。何況棍棒?正是在這樣的理念下,我們師生關系中本應有的教學相長的關系就這樣簡單地以拳腳相加代替了。我們姑且不論這樣的古訓是不是科學,也不論它是不是符合教育規律。先不妨想一想所謂的“高徒”是不是都是這樣出來的,這答案我想家長們恐怕是清楚的。事實上許許多多的“高徒”未必就是棍棒打出來,嚴師帶出來的。這說明了什么,這說明人和人是有區別的,所以還有:“上等人自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打死不成人”這樣的古訓,也就是說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棒拳出孝子,嚴師出高徒”這樣的古訓并不是適用所有的人的。
還有在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類的古訓下,我們習慣了學生的服從與回報;如有不從,如不回報,則會給他們灌輸所謂感恩教育。于是,學生給我們干這干那變得名正言順,理所當然。更有甚者,總是有著名班主任一再以學生騎摩托送他去火車站外出講學、給他搬家之類的案例,來標榜師生之間融洽的關系,殊不知這都是中外教師倫理所不允許的。
再說所謂“成人”,標準也不是認認真真上學,嚴格按要求寫作業,考上重點學校、理想的大學那么簡單,也不是所謂的“事業有成”那么狹隘。換句話來說,我們眼里的認真、嚴格、理想,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如果我們從字面上來理解“成人”的含義,“成”除了“成年”至少還應有“成熟”的意思。從這個意思來理解的話,所謂“成人”就當是一個心智成熟的人,心智成熟指的不只是生理和心理,還指向一個人的信仰和價值取向。
需要指出的是,長期處于打罵規訓的教育下的孩子,由于長期處于暴力之下不僅會形成表里不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等不良的人格品質,更有甚者,還有可能形成暴力傾向和報復心理。一旦機會成熟,這些不良品質和傾向就會爆發出來,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這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