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3年,章獻明肅皇后劉娥辭世。
同一年,出身代北酋長之家的郭皇后因與尚美人、楊美人爭寵,三人大打出手,郭皇后一個巴掌沒收住,直接拍到了宋仁宗趙禎的脖子上,廢后的導火索就此點燃。
最終,郭皇后以無子為由被廢為“金庭教主、沖靜元師”,這對由劉娥硬捏合在一起的鴛鴦終究還是隨著她的去世而分開了。
其實,宋仁宗在這個“空檔期”看上了壽州茶商的女兒陳氏,甚至一度想封她為后,就連宋仁宗的養母章慧太后楊氏亦是支持。
不過,在群臣的勸諫下,最終還是立的曹氏。
就相貌而言,曹氏并不出眾,家庭出身和郭氏差不多,郭氏剛剛被廢,曹氏便進宮,更大的考驗其實還在后面,趙禎一度寵愛張貴妃(死后謚號溫成皇后),在這樣的局面下,曹氏居然能夠掌控中宮二十八年,她憑的是什么?
曹氏祖父叫曹彬,號稱北宋初年第一名將,可謂是功莫大焉。
所謂“將門虎女”,這樣的家庭,為曹氏的成長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家族長輩南征北戰的經歷,成為浸潤曹氏的土壤,往來于曹府的各色人等,更是讓曹氏對人性的解讀熟稔于心。
曹氏入宮,其實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
之前,她被嫁給同樣是官宦出身的李化光,不過,那哥兒們沉湎于修仙大業,對新娘子不聞不問,是以在大婚的當天晚上,曹氏甚是憤怒,姐兒們還不跟你玩呢!于是越墻而出,人家直接回娘家了!
就自己“撕毀婚約”一事,足見曹氏之主見。
后來聽說朝廷選良家子,曹家這才有了送她進宮的打算。
如果說“逃婚”只是小試牛刀的話,那么接下來,慶歷年間發生的那場宮廷兵變則徹底“暴露”了曹氏“女漢子”形象。
當晚,恰是曹皇后侍寢。聽到外面的動靜后,立馬引起了這位將門之女的警覺,宋仁宗就想出去看看什么情況,被曹皇后攔下。
此時,在殿外面的宦官何承用或許是怕宋仁宗受到驚嚇,便說到,陛下不用害怕,這是在管教不聽話的宮女。
曹皇后大聲呵斥道,賊人都已經要殺過來了,你居然敢欺君罔上!
趙禎就說了,既然如此,別愣著了,趕快叫禁軍過來平叛吧。
又被曹皇后攔下了,曹皇后說,這個時候你也不知道禁軍中誰是敵誰是友呀。
趙禎算是懵圈了,怎么辦?你看著辦吧。
曹皇后做了兩手準備,第一,穩住寢殿大門,考慮到賊人一時半會也不會攻進來,但他們或許會放火,就令殿內的宮人準備好水以備不時之需,然后為鼓勵宮人奮勇殺敵,讓他們每人剪下一縷頭發,作為平叛后的證據;第二,火速從外面調兵,傳令都知王守忠等人火速進宮護駕。
后來的發展局面果然如曹皇后所料,賊人久攻不下后采取放火策略,不過,火苗隨即被宮人澆滅。
參與宮變的那四個人很快被王守忠等人斬殺,這就是慶歷宿衛之變。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曹皇后有獎有罰,且算無遺策,儼然就是一位久經沙場的統帥。
不過,曹皇后因為表現太優異了,以至于宋仁宗認為這是她自導自演的節目了,趙禎脫險后逢人便說“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
從“逃婚”到平叛,曹皇后一路平安走來,支撐她的其實就是自己的主見、自己的果決,這在古代男權社會中亦是極為稀缺之物。
位高權重的曹皇后自己守規矩,這叫高風亮節,能讓別人守規矩,那才是真正的掌控中宮。
關于“守規矩”這點,宋仁宗和曹皇后這兩口子可謂是琴瑟和鳴了。
慶歷年間,官府在廣州查收了一個非法番商的珍珠。當這些珍珠送到朝廷的時候,張貴妃及后宮中幾個嬪妃俱在。
趙禎看出張貴妃的心思,便把這珍珠賜給了她。其他幾個嬪妃一看,也開始撒嬌賣萌的討要。宋仁宗脾氣好,雨露均沾,便令有關部門去廣州采購珍珠,此舉直接導致廣州珍珠價格飆升,趙禎就想把這事平息下來。
某日,趙禎在殿內觀賞牡丹,張貴妃最后一個趕過來,將那顆碩大的珍珠放在顯眼處,打算在眾多宮嬪中顯擺一下。
宋仁宗遠遠的看見了,就用袖子掩面,嘴里還說著“滿頭白紛紛,更沒些忌諱”,張貴妃也算個聰明人,馬上會意,摘掉珍珠。“上乃大悅,令人各簪牡丹一朵”,一朵花就把她們打發了,從此宮內不戴珍珠,其價格自然大減。
一個小小的舉動,透出了“官家”愛美人更愛江山的情懷,無論多寵,都不能壞了規矩。
或許,宋仁宗覺得直接拒絕會傷了美人的心,就順水推舟,對張貴妃說到,你去問下皇后吧,如果她同意的話,你就用好了。
趙禎很聰明,將這個燙手山芋推給了曹皇后。
可是,曹皇后更聰明,如果自己不同意,不知道這兩個人會嘀咕什么呢,干脆,直接就應了她。這樣有一個好處,就看她敢不敢用了,如果真用了,那些朝臣就夠他們一壺的。
張貴妃心花怒放,皇后都怕我,姐兒們才是大宋第一人啊!
趙禎聞言,好家伙,又給我踢回來了!他只得對張貴妃說:
國家文物儀章,上下有秩,汝張之而出,外廷不汝置。
張貴妃心中自是不高興,但也只能忍了。
在維護規則方面,曹皇后亦是如此。
宮中有個侍女與侍衛花前月下,暗結珠胎,被人告發。“求哀于帝左右”,宋仁宗一想,這也沒多大事,就打算赦免了他們,好生回家過日子去算了。
但是,“后具衣冠見帝,固請誅之”。
趙禎就說了,有必要弄出人命來?打幾棍子不就行啦。
曹皇后就說了,你要是這樣的話,“無以肅清禁庭矣”。
在這事上,曹皇后看起來是不近人情,不過話說回來,確實是這兩人破壞規則在前,若是不加以懲治,后宮必然紊亂,到時候如何管理?
歷朝歷代,后宮與外朝私通,都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仁宗雖“仁”,但在這事上一點不糊涂。
宋仁宗某日幸張貴妃閣,看到一個定州紅磁器。
就問她,你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張貴妃告訴他,這是王拱宸送的。
趙禎一下子就火了,告訴你多少遍了,“不得通臣僚饋遺”,怎么就不聽話?說完,直接將瓷器摔了個稀爛。
后來,文彥博夫人送給張貴妃一套燈籠錦,宋仁宗借著“臺官唐介言其過”的理由,將文彥博貶到外地。
景祐元年,曹氏被立后,朝廷指定此次婚禮由她的叔叔曹琮操辦。
這對曹家來說定是莫大的榮耀。不料,曹琮卻上了一道折子:
陛下方以至公厲天下,臣既被后族,不宜冒恩澤,亂朝廷法。族人敢因緣請托,愿寘于理。
可見,曹家人對外戚摻和政事保持著高度警覺。
歷史上,外戚專權現象并不罕見,曹皇后非但嚴格管束家族之人,就連與他們見面都很少。
到了宋神宗時期,經過他再三請求,曹太后才同意與弟弟曹佾見面。不過,這位曹國舅卻是帶著堂弟曹偕一起來的,曹太后知道后,令人關閉殿門,不再見面。
后宮事情繁雜多變,不經意間的一個小事或許就能釀成滔天大禍,實際上追本溯源的話,大多是因為規則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
在這點上,曹皇后看得甚是透徹,以身正則,自己不搞僭越,別人自然就抓不到她的把柄,又有什么理由來找她的麻煩呢?
價值觀這東西,在古代婚姻觀念上的表述就是“門當戶對”,說的直白點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所謂“門當戶對”,其實應該把關注點落在處世理念上。理念不同,注定就會產生分歧,在分歧面前,再牢固的感情也經不起持續不斷的考驗。
《宋史》對宋仁宗之“仁”解釋為“為人君,止于仁”。從尋常百姓的角度看,宋仁宗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好男人。
舉個例子,一外地官員弄了些蛤蜊進獻給宋仁宗,趙禎就問他,這東西怎么賣的?
答曰一千錢一個。
宋仁宗將盤子里的蛤蜊清點了下,共二十八個,這得二十八千錢!表示吃不起,死活不吃。
在這點上,曹皇后比趙禎有過之而無不及。
曹太后說,“汝被甲甚好”,只是“國家何堪矣”?
趙頊頓覺尷尬,“遂卸金甲”。
在臨終那天,曹太后問左右侍從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答曰十月二十,“實太祖大忌日也”。
“只此日去,只此日去,免煩他百官”,曹太后便喃喃自語道。
她說的很明白,這天挺好,省的折騰后輩人再“別立忌日,使百官有奉慰行香之勞”,那樣于國于家皆是耗財費力。
二十日當天,曹太后去世。
曹太后“性慈儉,重稼穡”的習慣直接影響到了后代。
宋英宗趙曙是宋仁宗的侄子,高滔滔是曹太后的外甥女,兩人均是四歲的時候接入宮中,打小一起長大,可謂是青梅竹馬,其品性受曹太后的影響非常大。
這兩口子亦是勤儉持家,到了高滔滔掌朝的時候,她的執政方針便是“以復祖宗法度為先務,盡行仁宗之政”。
如果以仁愛之心而論,宋仁宗在整個兩宋帝王中都能排到榜首,他在御花園渴了便忍著,吃飯硌到牙,還是忍,就是怕侍從被責罰。
若是宋仁宗心中沒有感恩之心,怎么可能如此仁義呢?
曹氏在這方面做得也是相當到位。
梁適回應道:
閭巷小人,尚不忍為,陛下萬乘之主,豈可再乎?
宋仁宗只好作罷。后來,他對光獻皇后(即曹氏)說,其實,我想廢你很久了,“賴梁適諫,汝乃得免”。
光獻皇后非常感激趙禎沒有踏出廢后這一步,更感激梁適的耿直諫言,她便挑了個良辰吉日做禱告。
不巧的是,這事被趙禎看到了,就問她怎么回事,光獻皇后如實回應。趙禎亦是不由嘆息,這個女子心地如此善良!從此,這個禱告每年都舉行一次,直到曹氏去世為止。
曹太后去世的時候,宋神宗非常悲慟,有個叫姜識的人,自稱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宋神宗就讓他過來看看能不能把曹太后叫醒。
折騰了一個多月,一點動靜沒有,姜識便說,臣見太皇太后與仁宗在吃飯,旁邊還有很多牡丹花,他們已經不想回來了。
趙頊其實早就知道這是個術士,只不過是,他心里不想接受嫡祖母已經仙去的事實罷了。
在曹太后入殮的時候,宋神宗“親舉玉枕及玉弦”,說道,這是太后常用之物,再次悲痛欲絕。
祖孫數代,其樂融融,曹氏營建的這種溫暖的家庭氛圍,在冰冷的皇宮中,實屬難得。
當年,郭后被廢的緣由是沒有子嗣,其實曹皇后也沒有,可見,子嗣說并不是關鍵所在。
郭氏的張揚、跋扈最終也沒能守住自己的皇后之位。
相比之下,曹皇后“性慈儉,重稼穡,常于禁苑種谷、親蠶”,古代女子的傳統美德在她身上完美展現,此外,她“善飛帛書”,閑暇之余攻讀史書,追求進步,從而與趙禎保持步調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