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孔子以“君子”為人生修養的目標,一生追求崇高,“見賢思齊”“學而不厭”。他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他之所“求”,求道也,非求富貴。“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孔子所追求的“道”,就是人生日用的常理,不具有神秘主義色彩。
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言行舉止應該做到的就是“道”。比如“學而時習之”“人不知而不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患無位,患所以立”“訥言敏行”“孝悌忠信”“行取中道”“克己復禮”“擇善而從”“知人善處”“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周而不比”“和而不同”“泰而不驕”“躬自厚而薄責于人”“過則勿憚改”“當仁不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行己有恥”等等,皆其“道”。
遵“道”而行,無過不及,就是無愧無悔的人生,就是有價值的人生。由于人性的弱點,常常會不自意而違離此“道”,所以孔子主張“終身修養”,不斷地棄惡從善,培育完美的人格,所謂“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禮記·大學》),逐漸接近崇高,直至實現崇高。
孔子晚年,回首自己的生命歷程,把自己的一生分為六個階段,來描述自己不斷修養、逐漸成熟和完善的生命軌跡。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
孔子說他十五歲立志向學。“志于學”是生命意識的第一次自我覺醒。志者,心之所欲往,情之所獨鐘,是生命本體自覺意識的提升和飛躍。此前的生命也有意識,也讀書,也做事,但那意識是懵懂的,讀書、做事只是讀書、做事,不知為何讀書,為何做事;只知“我要活”,但不知“為何活”“怎樣活”。
“志于學”是生命意義的真正起點,有了這個起點,人生就有了規劃,就有了可以稱之為“追求”的東西。雖說是起點,但卻是關鍵的一步。有了這一步,人活得才是自己,才有滋味。有的人可能一輩子沒有這個起點,只是渾渾噩噩地度日。
“三十而立”是孔子進學的第一個階段,這一階段經歷了十五年。“而立”者,有所成立,有所建樹。學有所得,德有所成,業有所專。從“志學”到“而立”,十五年的自我塑造,把“生命鐫刻成了一個樣子”(《于丹論語心得》)。
這個“樣子”,在社會價值體系中,有了人格的尊嚴,有了獨立的價值,不是可有可無的生命體了。這個“樣子”,可以算作一個“器”,放在社會的一個位置,可以有一定的擔當,服務于社會了。這個“樣子”,雖然還不能說是“君子”(子曰:“君子不器”),但已不是只需供養不能創造的社會負擔了,為社會創造的價值已經大于他對社會需求的價值。
“四十而不惑”是孔子進學的第二個階段,從“而立”到“不惑”,經歷了十年。孔子說他到了這一階段才“不惑”。什么叫“不惑”?就是見的多了,經歷的多了,一切都看明白了,社會是這個樣子,人心是那個樣子。以前的認識是不完整的,有些是假象,有些是想象,理想化了,并不真實。到了四十歲,才真正認識了社會,弄懂了人生。
人之所以感到活得很累,有很多痛苦,就是因為有“惑”,欲望太多。有人惑于名,有人惑于色;有人惑于權,有人惑于物。有人有了一點兒權力,就頤指氣使;有人有了一點兒財富,便趾高氣揚。有人得意了就飛揚跋扈;有人潦倒了就落魄失魂。其實這都是“惑”。有了這許多“惑”,心靈不輕松,所以感覺就累。
痛苦是什么?痛苦就是欲望得不到滿足時產生的生命的焦慮。欲望多,得不到滿足的幾率就高,痛苦就多。這也很正常,以孔子的智慧,到四十歲才“不惑”,才了悟,智不及孔子可能要悟更長的時間,常人可能要參悟一輩子,庸人一輩子也參不透,像《儒林外史》里那個嚴監生,因為屋子里多點了一根燈草,就遲遲不肯咽氣。
孔子說:“以約,失之者鮮矣。”以簡約的態度處世,沒那么多欲望,簡簡單單地生活,過失也就少了。這也許就是四十歲以后的了悟吧。
“五十而知天命”是孔子進學的第三個階段,從“不惑”到“知天命”又經歷了十年。什么叫“知天命”?李澤厚先生把“天命”解釋為生命的“偶然性”。他說:“知天命”就是“自己對這偶然性的一生,算是有了個來龍去脈的理解和認同,一方面明確了自己的有限性,另方面明確了自己的可能性。不再是青少年時代‘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前景茫茫,也不再是‘天下事舍我其誰’那種不自量力的空洞抱負了。”(《論語今讀》)李先生這個解釋妙極。
一般說來,除了早慧和大器晚成者外,人到五十歲,其性格、識見、膽略、能力等等基本可以確定,雖然尚不能做蓋棺之論,但大體也就是那個樣子了,所以孔子說:“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孔子到五十歲正確地認識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有限”和“可能”,使自己的人生進入了從容不迫的境界。
“知天命”是一個人的心理能量和生理能量得到釋放之后的又一次覺醒,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坐標的位置。只有“不惑”之年以后,認識了社會,弄懂了人生,才有望到達這個境界。《易·系辭》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孔子五十其臻“君子”乎!
“六十而耳順”,孔子說他六十歲的時候進到了“耳順”的境界。“耳順”者,好話聽得,壞話也聽得,贊譽聽得,批評也聽得。好與壞,贊譽與批評,皆有所以然的理由,入于耳而無不順,不能搖撼于心,所謂“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莊子·逍遙游》)。不像二三十歲時,別人夸贊幾句,哪怕言不由衷,別有用心,也會覺得飄飄然;別人批評幾句,即使是善意的,又切中肯綮,心里也覺得不舒服,老大不高興。
經過“知天命”到“耳順”又一個十年的修養,人生的經驗、識見“經過內心的陶冶與熔鑄”(《于丹論語心得》),內化成了生命的智慧,抗挫、抗干擾的能力大大加強,生命的境界又一次得到了提升。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人生修養的最高境界。這一境界,一切天地自然之規矩法度在生命本體內融會貫通,變成了生命的習慣,無須規矩,自成方圓。“不逾矩”者,言行舉止、進退取予、出處語默無不合度。“度”者,中庸也。只有到達這一境界,才是真正合乎中庸的境界,不偏不倚,無過不及。
孔子一生處世,“志學”“而立”之年追求“中庸”;“不惑”“知命”之年,體悟“中庸”;“耳順”之年以后享受“中庸”。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由“志于學”而“而立”,而“不惑”,而“知天命”,而“耳順”,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一路走來,一路修養,到了七十歲,終于到達“至矣”的境界,實現了崇高。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在孔子看來,一個人要建立起有效率、有價值的人生,實現人格的崇高,需要“終身修養”,活到老,學到老,不稍怠。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子罕》)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公冶長》)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述而》)
歲月不居,時光如流。天生我材,理應不負造化,充分發揮自己的所有潛能和智慧,實現人生價值的最大化。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在孔子看來,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所以“宰予晝寢”,他才大發雷霆,曰”朽木不可雕也“。
他提倡勤奮好學,注重實用,反對“巧言令色”,華而不實。他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他教誨弟子“學而時習之”,化為踐履,以成其德。他為人謙恭,唯以“好學”自許。他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他以“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的“好學”精神,為弟子和后世子孫樹立了“終身修養”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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