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初,帝因晚朝與守信等飲酒,酒酣,帝曰:“我非爾曹不及此,然吾為天子,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吾終夕未嘗安枕而臥。”守信等頓首曰:“今天命已定,誰復敢有異心,陛下何為出此言耶?”帝曰:“人孰不欲富貴?一旦有以黃袍加汝之身,雖欲不為,其可得乎?”守信等謝曰:“臣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之。”帝曰:“人生駒過隙爾,不如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君臣之間無所猜嫌,不亦善乎。”守信謝曰:“陛下念及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稱病,乞解兵權,帝從之,皆以散官就第,賞賚甚厚。——《宋史·石守信傳》
自唐朝滅亡(公元907年)以來,直至宋朝建立(公元960年),短短五十三年間,中華大地先后出現了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等五個在中原定都的王朝,以及前后出現并分散在這些中原政權周邊的前蜀、后蜀、南唐、南吳、吳越、閩、楚、南平(荊南)、南漢、北漢等十余個割據政權,這個混亂的時期,被后世統稱為五代十國。
期間,僅帝王就換了八姓十二君,更遑論各地割據勢力自身混亂的政治及軍事格局,所帶來的政權更迭及軍事混亂局面,如此混亂的局面幾乎可與五胡亂華之后的南北朝時期相提并論。
然而,如此混亂、分裂的局面產生的根本原因,其實可以追溯到自唐朝安史之亂開始之前的藩鎮軍將勢力做大,正是基于此,促使國家政權與地方勢力之間的實力平衡出現了“強枝弱干”的局面,進而導致藩鎮割據的出現,最終將看似龐大的唐王朝蛀空垮塌。
但宋朝建立之初,宋太祖趙匡胤便采用了一系列政治、軍事方面的改革將軍將作大下代上的基礎給予了完全根除。
今天,今古就為大家從“杯酒釋兵權”說起,聊聊趙匡胤是如何以此為契機,加強中央集權,預防和杜絕“軍將做大,下克上”情況再次出現的。
“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五代論》
以范俊在《五代論》中所述,自唐末五代以來的政治亂局中,兵權掌握在誰的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論是五代十國中的各位帝王,還是以禁軍出身,最后黃袍加身的趙匡胤,都是這一理論的最直接實踐者。
而當趙匡胤在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之后,深諳其中要害關系的他,則必然為了規避這種亂局在自己建立的王朝重演而采取行動。
那么此時的北宋兵權都在誰的手中呢?
此時的北宋兵制,沿襲的是后周侍衛親軍司、殿前司掌握禁軍的模式。其他如廂軍、鄉兵、蕃兵都僅是輔助及補充作用。
所以掌控所謂八十萬禁軍的將領才是北宋真正的兵權控制者,而北宋建立之初的禁軍又主要被以下幾人所控制。
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
出身將門的慕容延釗,自陳橋兵變伊始,便手握重兵駐守真定,使北漢與遼國不敢南侵,并于趙匡胤登基稱帝之后,擔任北宋殿前都點檢一職,成為北宋中央禁軍的最高統帥,執掌北宋最主要的軍事實力。
侍衛親軍馬部軍都指揮使:韓令坤
后周殿前都虞候,韓令坤。北宋建立后,任職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總領馬、步禁軍,執掌禁軍指揮名籍,凡統制、訓練、番衛、戍守、遷補、賞罰,皆總其政令,其軍權也不可小覷。
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石守信
作為宋太祖趙匡胤“義社十兄弟”中最主要一員的石守信,一直以來都為趙匡胤所倚重,也正是曾經擔任后周殿前都指揮使的石守信為趙匡胤打開了京城的大門,才最終使趙匡胤得以順利登位。自北宋建立后其更是被委以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這一重要的職務,與慕容延釗、韓令坤等人共同執掌著北宋最為精銳的八十萬禁軍。
雖然北宋建立之后,國家最為重要的禁軍大多都是趙匡胤的親信重臣所掌握。但是,面對自唐末以來政權更迭中“兵將做大,下克上”的惡劣風氣,使得趙匡胤這位新君如坐針氈,但其具有的遠大戰略眼光及政治高度,又不愿做出如劉邦,狡兔死走狗烹那樣自毀棟梁行為,為了更好的維護國家的長治久安及和平穩定,“杯酒釋兵權”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相國趙普屢以為言,宋太祖"于是不得已,召守信等曲宴,道舊相樂",守信等將"自擇善地,各守外藩,勿議除替"。——《王文正公筆錄》
在正式進行杯酒釋兵權之前,趙匡胤就已經對禁軍系統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整,比如他在登位不久之后就將禁軍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罷免,調任有名無實的山南東道節度使,同時也將侍衛親軍馬部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罷免,調任為同樣不具兵權的成德節度使。
并以自己情同手足的義兄弟石守信為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以此鞏固自身對兵權的控制。
但趙匡胤所做的這一系列安排,在丞相趙普看來,還遠遠不夠解決北宋將來可能出現的軍將兵權過重,下克上的危機。
雖然趙匡胤認為石守信等人是他的親信故友,不會犯上作亂,但是在趙普的直言勸諫之下,最終決定解除禁軍高級將領的兵權,于是便上演了這一出杯酒釋兵權的戲碼。
但杯酒釋兵權僅僅是在人事調整上剝離了部分老將對禁軍的控制,并不能從根本上杜絕兵將做大下代上的風險。
為此,趙匡胤在厚待功臣重將,削弱他們對軍隊影響力的同時,也開始了對北宋軍事體制的改革。
首先,建立了各自獨立又相互制約的樞密院與三衙制度。
樞密院擁有發兵、調兵的權力,但不能直接指揮軍隊作戰。而三衙即殿前司、侍衛親軍馬軍司、侍衛親軍步軍司,在平時各自統領一部分兵力,處于相對獨立且平級的地位,但不具有調兵及發兵的權力。
這樣一來,樞密院與三衙之間就形成了互相制約、相對獨立的管理模式,極大的提升了皇權對國家兵權的控制力。
其次,實行內外相維的駐軍政策
為了杜絕五代十國,“強枝弱干”的局面再次出現,趙匡胤將北宋全國軍隊一分為二,一半駐守在京城,另外一半則駐守在地方。
這樣一來,就使得地方上即使出現了兵亂,中央也有足夠的軍事實力將兵亂及時減除。
第三,刻意為之的兵將分離政策
有鑒于自唐末以來,軍將長期帶兵,逐步做大進而出現下代上的情況。趙匡胤對于駐守在京城及地方的禁軍都采取了定期輪戍政策,但這種政策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兵將并不是一同輪戍,這就使得各軍領兵將領不可能長期帶領一支固定的軍隊,有效的杜絕了兵權私有的情況出現。
在對軍事進行改革的同時,趙匡胤還對北宋的地方政治體制進行了一系列“強干弱枝”改革,以此杜絕地方藩鎮軍事割據勢力的出現。
首先,削奪節度使地方治政權
自唐朝安史之亂伊始,各地節度使就一直是游離于中央政權的獨立勢力,而他們之所以能夠獲得如此高的獨立地位,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軍政皆系于節度使一人。
在軍制改革削弱節度使兵權的同時,北宋將各地知州、知縣這些地方官員的任命權收歸中央,使地方官員盡聽命于中樞,節度使逐漸成為有名無實的官職。
其次,地方財稅權力納歸國有
同時為了從根本上杜絕地方割據勢力的發展及壯大,北宋將地方財稅全部收歸國有,除少部分地方留存維持地方官府日常運作以外,其余錢財都盡收于國庫,將地方割據的經濟基礎完全剝離。
第三,征地方精兵,補入禁軍
在削弱地方政治權力及財稅收入的同時,北宋還定期以中央發布征兵政令的形式,從地方州府招募體格強壯的士卒,充實中央禁軍。以此不斷為禁軍補充新鮮血液,并進而保證了中央對地方的絕對軍事優勢。
通過“杯酒釋兵權”及其后一系列政治、軍事及人事方面的改革,北宋中央政權在采用了和平的方式解決了自五代十國以來,一直尾大不掉的兵將軍權威脅的同時,也順勢將地方勢力藩鎮割據的基礎進行了剝離,使割據勢力失去了出現及發展的政治及軍事、物質基礎。為宋朝接下來數百年的穩定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自有宋一朝,絕少再出現如唐末五代十國以來,頻繁登場的“軍將做大,下克上”,藩鎮割據政權頻繁更迭的情況,切實有效的維護了國家的統一,避免社會發展再次進入軍閥混戰的局面,進一步促進了宋朝社會經濟發展的空前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