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人。他才華橫溢,多才多藝,詼諧幽默,是北宋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作為一名古代士大夫,在我國歷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他直言敢諫,是非分明,由于憤世嫉俗而致命運多舛,曲折的人生經歷抒寫了一曲赤子般的家國情懷……作者︱玄同
蘇氏三大家
宋仁宗景佑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在四川眉山一個山清水秀的庭院里,一個嬰兒呱呱墜地。現年二十七歲的蘇洵得知兒子降生的消息激動萬分,喜極而泣。自從第一個兒子夭折后,這個初生的嬰兒便成了這家的長子。蘇洵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給他取名叫軾。軾是古代車上用作扶手的橫木,蘇洵為他的長子取名“軾”,希望他像軾之于車一樣,成為皇帝的倚仗,國家的棟梁。
四川的居民,自古以來就吃苦耐勞,機警善辯,有自恃自治的精神,他們像偏遠地區的居民一樣,保持著一些古老的風俗文化。眉州人好學,雄辯,強悍。蘇軾的父親當時是一位失意書生,正處在人生的低谷,母親是一位大家閨秀。蘇軾的爺爺酒量極大,慷慨大方。當地流傳甚廣的一個故事說,蘇家當時住在鄉間,廣有田地。蘇軾祖父不像別家那樣儲存食米,他卻以米換谷,在自家谷倉中存了三四萬石稻谷。別人不知道他何以如此。隨后荒年歉收,他祖父乃開倉散糧,先給他自己的近族近親,然后才輪到他妻子的娘家人、再后給他家的佃農,最后給同村的貧民。這時別人才知道他當初為什么廣存稻谷——因為稻谷可藏數年,而稻米天潮時則易霉壞。看來,蘇軾嗜酒為命和樂善好施的性格,是蘇家基因里的應有之義。
蘇軾出生時,蘇洵的弟弟、內兄還有兩個姐丈,都已科考成功,出外為官做吏。蘇家成了當地官員經常拜訪和京官赴蜀必經之地,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蘇洵個性極強、天賦極高,他深受刺激,含羞帶愧,決定一心向學,發奮圖強。《三字經》中“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讀書籍。”說的就是蘇軾的父親蘇洵。蘇家是小康之家,蘇軾學習既不需要鑿壁偷光,也不需要囊螢映雪。蘇洵不但為蘇軾和后來出生的蘇轍請了奶媽,還請了當地有名的教書先生。晚輩高聲朗讀經典,長輩倚床而聽,一唱一和,自得其樂。整個家庭書聲朗朗,圖書滿架,書香味愈來愈濃,正適于富有文學天才的青少年生長發育。
蘇軾八歲到十歲之間,父親晉京趕考。落第之后,到江淮一帶游歷,母親在家管教孩子。一天母親教孩子后漢書中《范滂傳》一章。書上記載后漢時朝政不修,政權落入閹宦之手,當時書生儒士紛紛反抗暴政。因為地方官都是那些太監豢養的走狗小人,忠貞廉正之士和太學生,竟不惜冒生命之險,上書彈劾奸黨。改革與抗議之聲,此起彼落,調查與審訊之事,層出不窮。當時學者與太學生輩,在朝廷圣旨頒布之下,或遭皮肉之苦,或遭迫害折磨,或遭謀殺喪命。在這群正人學者之中,有一個勇敢無畏的青年,名叫范滂。當時朝廷大肆誅殺范滂的詔書下來后,范滂不但不逃,還自己立刻趕到監獄。縣令郭揖十分吃驚,想要掛印和范滂一起逃亡。郭揖說:“天下這么大,你何必還要在這里不走呢?” 范滂說:“我死了災禍就可以平息了,怎么敢因為我的事連累你,又使的我的老母親流離他鄉!”他的母親和他分別時,范滂告訴母親說“弟弟范博是一個孝敬的人,他可以贍養你,我跟隨先父去了,是死得其所的,母親不要再增添悲傷了。”他的母親說:“你現在可以和前輩李杜齊名了,死了又有什么遺憾呢!既然有了美好的名聲,又要追求長壽,好事是很難兼得的!” 范滂跪下來接受母親的教誨,再三拜別而去。他回頭對兒子說:“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經過的人聽見了,沒有人不感動得留下眼淚,這一年范滂年僅三十三歲。
母親講完后,小蘇軾眼含熱淚,抬頭望了望母親,問道:“媽,我長大之后若做范滂這樣的人,您愿不愿意?”母親回答道:“你若能做范滂,難道我不能做范滂的母親嗎?”家庭的熏陶和母親的敦敦教導,在蘇軾幼小的心靈中播下了剛正不阿、一心為國的種子。
幼年時的蘇軾即顯示出聰慧過人之處。蘇軾十歲時,已能寫出出奇的詩句。在他那篇《黠鼠賦》中既能看出十歲兒童的頑皮,又透出哲人般的深思。當時的宋代,讀書入仕是年輕人唯一出人頭地之路。蘇軾認真準備科舉考試。為應付考試,他在刻苦記誦的同時,將必讀經史詩文逐字抄寫,藉此練習書法。為他日后成為文學家和書法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后來在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制誥期間,他擬了約有八百道圣旨,無不鏗鏘有聲,妥帖工巧,簡練明確。圣旨的文字往往引經據典,富有例證譬喻,這類文字,蘇東坡寫來輕而易舉。蘇東坡去世后,另一個洪姓人接替他的職位。他對自己的文才頗自期許,他問當年侍候蘇東坡的老仆,他比蘇東坡如何?老仆回答說:“蘇東坡寫得并不見得比大人美,不過他永遠不用查書。”老仆幽默的回答,令人莞爾。
1057年,蘇東坡與弟弟蘇轍、父親蘇洵三人啟程赴京趕考。考試當天,考生必須半夜起身,天甫黎明就要來到皇宮之外,身上帶著飯食,因為沒考完是不許出考場的。在考試時,考生要各自關閉在斗室之中,有皇宮的侍衛看守。朝廷有極嚴厲的規定,藉以防止納賄或詢私。考生的試卷在交到考試官之前,先要由書記重抄一遍,以免認出試卷的筆跡。在重抄的試卷上,略去考生的名字,另存在檔冊里。考生在考完放出之時,考試官則關入宮中閨場,嚴禁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通常是從正月底到三月初,直到試卷閱畢呈送給皇上為止。考生首先考歷史或政論。次考經典古籍,最后,在錄取者的試卷已閱畢,再在皇帝陛下親自監察之下考詩賦,然后再考策論。宋仁宗特別重視為國求才,對這種考試極為關注。他派貼身臣仆把題目送去,甚至有時為避免泄露,他還在最后一剎那改變題目。蘇東坡的文章,后來歐陽修傳給同輩觀看,激賞數日。那篇文章論的是為政的寬與簡,這正是蘇東坡基本的政治哲學。不過,不幸有一個誤會。歐陽修對此文章的內容與風格之美十分激賞,以為必然是他的學生曾鞏寫的。為了避免招人批評,他把本來列為首卷的這篇文章,改列為二卷,結果蘇東坡那次考試是名列第二。在仁宗嘉佑二年(一0 五七)四月八日,蘇東坡考中,他那時才二十歲。四月十四日成為進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之中幾乎名列榜首,于是以全國第一流的學者知名于天下。主考官錄取一學生,即表示自己克盡其職發現了真才,二人彼此之間即形成了“老師”與“門生”終身不渝的關系。考中的門生要去拜謁主考老師致敬。并修函感謝恩德。歐陽修為當時文學權威,一字之褒,一字之貶,即足以關乎一學人之榮辱成敗。當年一個作家曾說,當時學者不知刑罰之可畏,不知晉升之可喜,生不足歡,死不足懼,但怕歐陽修的意見。試想一想,歐陽修一天向同僚說的話,那該有何等的力量啊!他說:“讀蘇東坡來信,不知為何,我竟喜極汗下。老夫當退讓此人,使之出人頭地。”這種話由歐陽修口中說出,全京都人人都知道了,據說歐陽修一天對兒子說:“記著我的話。三十年后,無人再談論老夫。”后來蘇東坡果然成為繼歐陽修之后的文壇領袖。同時,蘇轍也高中,蘇洵被推薦免試。蘇東坡和父親蘇洵,弟蘇轍合稱為唐宋八大家中的“三蘇”。蘇氏三大家,在中國歷史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文章寫在大地上
蘇軾的從政之路起起伏伏,跌宕不平,總起來說是三起三落。一起:步入仕途。蘇東坡20歲時參加科舉考試,一舉成名天下知。他的“高考”限時作文《刑賞忠厚之至論》后來收入《古文觀止》,使他名震京師、脫穎而出。考中進±后,蘇東坡第一個職務是陜西風翔府判官,品級不高,從八品,扎扎實實干了將近3年。被召回朝廷后,他任職史館(國家圖書館)。在那里讀了很多書。神宗熙寧四年(1071),下派到杭州做通判,做了2年零9個月。然后到密州任太守(1074),當時38歲,屬于“年輕干部”。后來又轉任徐州太守2年,湖州太守3個月。可以看出,蘇東坡步人仕途后,一步一個腳印。逐步被提拔重用。一落:大難臨頭。l079年,因為“烏臺詩案”,蘇東坡被關在御史臺審訊103天,這是歷史上標準的文字獄。烏臺就是御史臺。為什么叫烏臺?唐朝時御史臺內有幾棵大柏樹,烏鴉在上面筑巢,所以把御史臺叫烏臺。一直沿用下來。案件是因文字而起的,所以叫“烏臺詩案”。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產生了新黨與舊黨之爭。蘇東坡反對變法,站在舊黨一邊。李定和舒亶等人千方百計迫使宋神宗給他定罪。由于宋太祖早有誓約,除叛逆謀反罪外,一概不殺重臣、不殺士大夫。宋神宗又特別愛惜人才,所以就用了一個折衷的辦法,把蘇東坡貶到黃州。二起:東山再起。l085年4月,宋神宗駕崩,年僅l0歲的哲宗繼位,英宗皇后也就是皇太后攝政,盡廢王安石變法,史稱“元祜更化”。任用司馬光為宰相,也使蘇東坡青云直上。先任登州太守,到任5天就被召回京城,官至翰林學士知制誥。短短l7個月時間,蘇東坡從戴罪之身的從八品升到正三品,躍升了12個官階。二落:知難而退。太后和司馬光全盤否定王安石的新法,蘇東坡堅持原則,反對全盤否定。因與太后和司馬光政見不合,蘇東坡覺得不開心,一再主動請辭外放。l089年7月至l091年2月,出任杭州太守l年零7個月。三起:再回朝廷。蘇東坡1091年3月回朝,當了7個月的吏部尚書,然后出任潁州、揚州太守,再任兵部尚書1個月、禮部尚書9個月。從蘇東坡頻繁的上下左右調動,反映了朝廷當時極端矛盾的心態。一方面,太后對蘇東坡極為賞識,希望他作為與新黨制衡的政治力量;另一方面又恨鐵不成鋼,對蘇東坡愛也不是、恨也不是。三落:一貶再貶。l093年9月,太后駕崩,18歲的哲宗親政。哲宗的心靈已經有些扭曲,太后攝政時,他基本上是個局外人,大事小事與他無關,他很郁悶,剛一親政,就變本加厲地進行政治反撲,無情打擊元佑黨人。先把蘇東坡降為定州太守,趕出京城:上任1個月又被貶到遙遠的惠州,在那里住了2年零6個月;再貶,被貶到更遠的儋州,就是今天的天涯海角。現在海南島經濟發達,古代卻是極其落后、沒有開化的蠻荒之地。貶謫至此,就再無處可貶了。
伴隨著蘇東坡的三起三落,他的思相也由理想主義逐步趨于現實。年輕時的蘇東坡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以天下為己任。而中年以后的蘇東坡不追求政治,因受皇太后的垂愛而為政治所追求,頗為有趣。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制誥時,他為“人應當有不同意權”而奮戰。他指出朝廷官員都表示同一意見,或因怕開罪于人而避免表示意見,皆非國家之福。君臣當表白自己的意見,如此于人于事,方有助益。他所力爭的第一項是“廣開言路”,他所向往的是唐太宗時的開明政治。他若生在今天,一定會為言論自由而戰,為強大有益的輿論而戰。他指出 “人雖能言,上下隔絕,不能自訴,無異于馬。”但是文人若不能獨立思考,無批評的勇氣,言論自由也終歸無用。
蘇東坡單槍匹馬,只身獨自向朝廷之腐敗無能進軍。當時科舉廢馳,冗吏充斥。他想從根本上改革國家的吏治。但是在蘇東坡時代,引用親族之風已經盛行。有好多外省來京的考生,由朋友親戚的推薦,不用在京參加考試,便可以獲得官職。每次考試若選三四百人,總有八九百人是不經過考試的。禮部就可以推薦免試生二三百人,其他還有由兵部和皇家關系推薦的。他這種政治理想,和者到底會有幾人呢?
蘇東坡入朝為官之時,正是北宋歷史上由治到亂的時候,繁榮的背后隱藏著危機。宋神宗即位后,任用王安石支持變法。王安石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因倡導變法圖強而聞名于世。宋朝承五代殘唐紛爭殺戮的五十年之后,一直沒有強盛起來。而且,西夏、契丹(后來稱遼)、金,不斷侵略中國的邊境。中國與這些北方部落短期交戰之后,用金銀綢緞換來換來短暫的罷兵言和。這就使國庫財力大量外流,國內行政松弛泄沓,政府經費則捉襟見肘。王安石自命為財務奇才,他實行變法的目的是實現國富民強,動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王安石的變法過于激烈,超過了當時的社會承受程度,沒有得到大多數官僚階層的支持,廣大民眾非但沒有受益,反受其害。
王安石要把他那么激進、那么極端的制度付諸實施,必然不顧別人的反對,強行推進。于是司馬光、韓琦、富弼、歐陽修、范仲淹等一批元老重巨被排擠出朝廷。政局極其動蕩,正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蘇東坡不顧個人得失,給神宗皇帝連上三表,論辯是非,引證經史,以暢其義。蘇東坡警告皇帝說,君之為君,非由神權而得,乃得自人民之擁護,為帝王者不可不知。蘇東坡僅以青苗法為例,痛斥王安石的變法已導致天怒人怨,民怨沸騰。這一項措施本身確實不錯,但王安石為了推行新法,這種貸款必然會變成攤派式的強迫貸款。每家都得向官家借債,每一期三個月,每個人在一期得交付百分之三十的利息。這種貸款對貧民危害很大,若本利不能繳還,必受牢獄之災。農人在無力付強迫的青苗貸款和利息之下,賣妻兒而逃亡,為他擔保的鄰居,或與之共同逃亡,或把財產典賣。縣鎮監獄人滿之患,每一縣政府都有查封的抵押品和沒收的財產,法廳也訟案充斥。朝廷這樣失政之下,即使沒有外族侵入,任何朝代也會滅亡的。
蘇東坡這樣做的結果,像他那些被迫離京的師友一樣,不容于朝廷。于是蘇軾自求外放,調任杭州通判。王安石與蘇東坡私交本來不錯,王安石在變法過程中,多次拉攏蘇東坡,想得到蘇東坡的理解和攘助。蘇東坡也知道皇帝的變法決心,但他剛正不阿,對事不對人,看到政治弊端必然“如蠅在食,吐之乃已”。蘇東坡在《賈誼論》中,批評賈誼不自量力,不知等待,急躁冒進,最終含恨而死。但是知易行難,蘇東坡又何嘗不象賈誼呢?明明知道變通逢迎可以邀寵,但仍然直言敢諫導致外放,這也可以說是蘇東坡之為蘇東坡的原因吧。
蘇東坡在外地長期從政過程中,充分展現了他的為民情懷。在杭州、徐州、密州等任上,蘇東坡想方設法減輕新法對民眾的傷害,興修水利,賑濟災民,設立醫院,如著名的蘇堤、黃樓等,不勝枚舉。蘇東坡是一位典型的民權主義者,在被貶黃州期間,蘇東坡從本地一個讀書人口中聽到這里有殺嬰惡俗,即田野小人,因風俗習慣和生活所困,只愿養二男一女,過此輒殺之。尤諱養女,以故民間男多女少。他立刻給太守寫信,要求立即改變這一惡習。蘇東坡自己成立了一個救兒會,到各鄉村調查貧苦的孕婦,她們若應允養育嬰兒,則贈予金錢、食物、衣裳。蘇東坡說,如果一年能救一百個嬰兒,該是心頭一大喜事,他自行每年捐出十緡錢。蘇東坡十分關心囚犯的健康和福利。任徐州太守時,他親自視察監獄,并指定醫生為囚犯治病。當時有一條法律,凡太守鞭打犯人致死者,太守受罰,但是犯人因病致死或照顧不善而死,則無人負責。蘇東坡對這條規定進行了糾正,要求必須注重囚犯的人權。蘇東坡十分關心基層官吏的待遇。他看見很多逃兵淪落為盜匪,因為有一條荒謬的法令,凡是低級軍士因公出差,官家不發予旅費,所需旅費由官兵自行解決,致使許多官兵到處哄搶百性,等于是逼良為盜。他自己改革這項陋規,只要地方政府每年節省下幾百絹錢,就夠旅費,一定程度改善了基層官吏在人民心中的形象。蘇東坡被貶黃州時,當地豬肉特別便宜,主要原因是富人不屑吃,窮人吃不起。東坡發明了獨特的烹飪手法,致使豬肉在當地大受歡迎,徹底打開了當地豬肉的銷路。有著名的《豬肉頌》打油詩:“黃州好豬肉,價錢等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這里的“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就是著名的東坡肉烹調法了。
妻·妾·子·弟
蘇東坡的結發之妻叫王弗,四川眉州青神人,年輕貌美,知書達禮,16歲嫁給蘇東坡。她堪稱蘇軾的得力助手,有“幕后聽言”的故事。蘇東坡為人曠達,待人接物相對疏忽,于是王弗便在屏風后靜聽,并將自己的建議告知于蘇軾。王弗與蘇軾生活了十一年之后病逝。蘇東坡依父親蘇洵言“于汝母墳塋旁葬之”,并在埋葬王弗的山頭親手種植了三萬株松樹以寄哀思。又過了十年,蘇軾為王弗寫下了被譽為悼亡千古第一詞的《江城子·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東坡的第二任妻子叫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在王弗逝世后第三年嫁給了蘇軾。她比蘇軾小十一歲,自小對蘇軾崇拜有加,生性溫柔,處處依著蘇軾。王閏之伴隨蘇軾走過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25年,歷經烏臺詩案,黃州貶謫,在蘇軾的宦海浮沉中,與之同甘共苦。二十五年之后,王閏之也先于蘇軾逝世。蘇軾痛斷肝腸,寫祭文道:“我曰歸哉,行返丘園。曾不少許,棄我而先。孰迎我門,孰饋我田?已矣奈何!淚盡目乾。旅殯國門,我少實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嗚呼哀哉!”在妻子死后百日,請他的朋友、大畫家李龍眠畫了十張羅漢像,在請和尚給她誦經超度往來生樂土時,將此十張足以傳世的佛像獻給了妻子的亡魂。蘇軾死后,蘇轍將其與王閏之合葬,實現了祭文中“惟有同穴”的愿望。
蘇東坡的第三任妻子叫王朝云。時在杭州的蘇軾夫人王閏之把王朝云從歌舞班中買出,收為侍女,當時王朝云年僅十二歲。她長大后,被蘇軾收為侍妾,比蘇軾小二十六歲。王朝云二十二歲時為東坡生了個兒子。東坡老來得子欣喜若狂,給孩子取名蘇遁,乳名“干兒”,出生三日按習俗洗浴時,寫下了《洗兒戲作》:“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但天有不測風云,干兒十一個月大時因病不幸夭折。在蘇軾最困頓的時候,王朝云一直陪伴其左右,是蘇軾的紅顏知己,蘇軾寫給王朝云的詩歌最多,稱其為“天女維摩”。不幸的是,朝云也先于蘇軾在惠州病逝。朝云逝后,蘇軾一直鰥居,再未婚娶。遵照朝云的遺愿,蘇軾將其葬于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棲禪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邊筑六如亭以紀念,撰寫的楹聯是“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此楹聯有個著名的典故: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腹中有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為然。又一人曰:“滿腹都是見識”。坡亦未以為當。至朝云,乃曰:“學士一肚皮不入時宜。”坡捧腹大笑。”可見朝云對蘇東坡知之至深。朝云墓如今已成為海南名勝之地。
蘇東坡共有三個兒子:長子蘇邁、次子蘇迨、三子蘇過。其中蘇邁為蘇軾第一任妻子王弗所生,歷任地方縣令等職。蘇迨、蘇過為王閏之年生,蘇迨1094年考中哲宗紹圣元年甲戊連科捷進士,授朝漢大夫等職;蘇過從小在蘇軾身邊長大,不僅能詩能文,而且擅長書法繪畫,被譽為“小坡”,是北宋著名文學家。
在烏臺詩案中,蘇東坡被捕入獄,兒子蘇邁每天到監獄去看他,為父親送飯當然是兒子分內的事。蘇東坡和兒子暗中約好,就是兒子只許送蔬菜和肉食,倘若聽到壞消息,他才送魚去。有幾天,蘇邁要離開京城到別處去借錢,他把送飯這件事交給朋友辦,但是忘了告訴朋友那件暗號。那朋友送去熏魚,蘇東坡大驚。他心想事情已然惡化,大概兇多吉少了。他和獄卒商量,給弟弟寫了兩首訣別詩,措詞極為悲慘,說他一家十口全賴弟弟照顧,自己的孤魂野鬼獨臥荒山聽雨泣風號。他表示愿世世為手足。在詩里他又細心表示以前皇恩浩蕩,蒙受已多,無法感激圖報,實在慚愧。又說這次別無可怨,只是自己之過。子由接到,感動萬分,竟伏案而泣,獄卒隨后把此詩攜走。到后來蘇東坡開釋時,獄卒才將此詩退回,說他弟弟不肯收。我相信子由根本知道這條計,故意把詩交還獄卒。因為有這兩首詩在獄卒手中,會有很大用處。因為獄卒按規矩必須把犯人寫的片紙只字呈交監獄最高當局查閱。這個故事里說,蘇東坡堅信這些詩會傳到皇帝手中。結果正如他所預料,皇帝看了,十分感動。這就是何以蘇東坡的案子雖有御史強大的壓力,最后卻判得很輕的緣故。
蘇東坡從小與弟弟蘇轍(字子由)共同生活和學習,感情深厚。他們兄弟之間的手足之情,是蘇東坡這個詩人畢生歌詠的題材。兄弟二人憂傷時相慰藉,患難時相扶助,彼此相會于夢寐之間,寫詩互相寄贈以通音信。蘇東坡在寫給他好友李常的一首詩中說:“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蘇子由生來的氣質是恬靜冷淡,穩健而實際,在官場上竟爾比兄長得意,官位更高。雖然二人有關政治的意見相同,宦海浮沉的榮枯相同,子由冷靜而機敏,每向兄長忠言規勸,兄長頗為受益。也許他不像兄長那么倔強任性;也許因為他不像兄長那么才氣煥發,不那么名氣非凡,因而在政敵眼里不那么危險可怕。現在二人在家讀書時,東坡對弟弟不但是同學,而且是良師。他寫的一首詩里說:“我少知子由,天資和且清,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子由也在兄長的墓志銘上說:“我初從公,賴以有知。撫我則兄,誨我則師。”
在密州過中秋節時,蘇東坡想起不能見面的弟弟,寫出了公認最好的中秋詞。批評家說這首詞寫出之后,其它以中秋為題的詞都可棄之不足惜了。這首詞調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閥,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博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詩·詞·書·畫
蘇東坡是宋代乃至我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正所謂筆頭千字,胸中萬卷。他詩詞書畫樣樣精通,而且造詣頗深。唐五代以來,詞多是花間小令,所言者無非閨閣幽怨,男女情思。東坡以詩詞言志,開創豪放派之先河。最能表現他憂國憂民、忠貞報國的詞應為《江城子·密州出獵 》: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
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而最能表現蘇東坡豪放性格和寬廣胸懷的是他寫的前后赤壁賦,最為后人詠誦的是他的千古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東坡不但是宋詞的開創者,而且律詩水平亦達到極高境界。如《惠崇<</SPAN>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蘇東坡妙聯退敵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北宋時期,宋人屢遭遼邦侵犯。一心求和的朝廷卻引來一遼邦使者,出上聯要宋人答對:“三光日月星” 。如對出下聯則撤兵議和。此聯看似簡單,實不易對。出句的數字恰與后面的事物相符,而對句所選數字對應事物都會多于三或少于三。三天時間內朝庭文武百官無人能對。蘇軾恰逢回京述職,聽說后大筆一揮,巧妙對出下聯:“四詩風雅頌”。該對聯妙在“四詩”只有“風雅頌”三個名稱,因為《詩經》中有“大雅”、“小雅”,合稱為“雅”。加之“國風”、“頌詩”共四部分,故《詩經》亦稱“四詩”。對句妙語天成,遼使佩服至極。
憑著一身的曠世才學,蘇東坡成為繼歐陽修之后北宋文壇領袖。北宋文學家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和張耒都曾得到蘇東坡的培養、獎掖和薦拔,黃、秦、晁、張四人被并稱為“蘇門四學士”。 有一次,在中國藝術史上很出名的事,是十六個此等名家聚會于駙馬王詵的庭園之中。這就是有名的“西園雅集”,李公徽畫,米芾題詞。畫里有宋朝三大家,蘇東坡、米芾、李龍眠,還有東坡弟弟蘇子由、蘇門四學士。石桌陳列于花園中高大的蒼松翠竹之下。最上面,一只蟬向一條小河飛去,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兩個侍妾,梳高發誓,帶甚多首飾,侍立于桌后。蘇東坡頭戴高帽,身著黃袍,倚桌作書,駙馬王詵在附近觀看。在另一桌上,李龍眠正在寫一首陶詩,子由、黃庭堅、張耒、晁補之都圍在桌旁。米芾立著,頭仰望,正在附近一塊巖石題字。秦觀坐在多有節瘤的樹根上,正在聽人彈琴,別的人則分散各處,以各種姿勢,或跪或站,下余的則是和尚和其它文人雅士了。
蘇東坡不僅創了他有名的墨竹,他也創造了中國的文人畫。他和年輕藝術家米芾共同創造了以后在中國最富有特性與代表風格的中國畫。蘇東坡論自己書畫時說:“吾書雖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元朝鮮于樞把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帖》稱為繼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書”。
蘇東坡做翰林學士時,常在夜里深鎖宮中,起草詔書,作詩論文。有一個極為崇拜蘇東坡的,私下買通蘇東坡的秘書,專心搜求蘇東坡的字。蘇東坡每一個簡短便條若由蘇東坡的秘書交給他,他就給秘書十斤羊肉。東坡風聞此事后,有心跟秘書開個玩笑。一天,秘書請蘇東坡回復一位友人的口信,東坡就口頭回復了。秘書第二次又來請求,蘇東坡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秘書說:“那人一定要一個書面的答復。”蘇東坡說:“告訴你那位朋友,今天禁屠。”
酒·僧·道·仙
蘇東坡蘇東坡早年尚儒,中老年尚佛尚道。他生性曠達,朋友三教九流,他多次說過:“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最為世人所知的是他和佛印之間的趣聞軼事。
一天蘇東坡閑來無事,去金山寺拜訪佛印大師,沒料到大師不在,一個小沙彌來開門。東坡傲聲道:“禿驢何在?”小沙彌淡定的一指遠方,答道:“東坡吃草!”蘇東坡一聽,不禁啞然,感嘆寺內無庸人。待到佛印回來,兩人河中泛舟,蘇軾想“報仇雪恨”,有心捉弄佛印,抬頭看見河邊一只狗叼著根骨頭,便寫下一句詩:“狗啃河上(和尚)骨”,交給佛印看。佛印看后微微一笑,將詩句丟入水中,隨口答道:“水漂東坡詩(尸)”。蘇東坡哪肯善罷甘休,他想用此一“鳥”字開佛印的玩笑。“鳥”這個字在中國俚語中頗為不雅。蘇東坡說:“古代詩人常將‘僧’與‘鳥’在詩中相對。舉例說吧:‘時聞啄木鳥, 疑是叩門僧。 ’還有:‘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我佩服古人以‘僧’對‘鳥’的聰明。”佛印說:“這就是我為何以‘僧’的身份與汝相對而坐的理由了。”
蘇東坡與佛印之間關于吃魚的趣事,也廣為人知。一天,蘇東坡剛做好魚準備吃時,佛印不期而至。蘇東坡怕佛印搶先,急忙把魚放到書柜頂上。佛印看在眼里,佯裝不知,問蘇東坡的“蘇”字怎么寫?東坡不知其意,說到“蘇字上面是草字頭,下面是魚…”沒等東坡說完,佛印道:“不對,魚在上頭。”東坡急了,說,“不對,魚在下頭…”沒等東坡說完,佛印伸手把魚端下來,說道:“還不承認魚在上頭?”
一天蘇東坡去拜訪佛印。佛印剛把煮好的魚端上桌,就聽到小和尚稟報:東坡居士來訪。佛印怕把吃魚的秘密暴露,情急生智,把魚扣在一口磬中,便急忙出門迎接客人。兩人同至禪房喝茶,蘇東坡喝茶時,聞到陣陣魚香,又見到桌上反扣的磬,心中有數了。因為磬是和尚做佛事用的一種打擊樂器,平日都是口朝上,今日反扣著,必有蹊蹺。佛印說:“居士今日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蘇東坡有意開老和尚玩笑,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在下今日遇到一難題,特來向長老請教。” 佛印連忙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豈敢,豈敢。” 蘇東坡笑了笑說:“今日友人出了一對聯,上聯是:向陽門第春常在。在下一時對不出下聯,望長老賜教。”佛印不知是計,脫口而出:“居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今日怎麼這健忘,這是一副老對聯,下聯是:積善人家慶有馀。”蘇東坡不由得哈哈大笑:“既然長老明示磬(慶)有魚(余),就請讓我大飽口福吧!”
最能代表蘇東坡詼諧性格的,莫過于他怎樣使一個道行高潔的老僧和一個名妓見面的故事了。大通禪師是一個持法甚嚴,道行甚高的老僧,據說誰要到他的修道處所去見他,必須先依法齋戒。女人當然不能進他的禪堂。有一天,蘇東坡和一群人去逛廟,其中有一個妓女。因為知道那位高僧的習慣,大家就停在外面。蘇東坡與此老僧相交甚厚,他想把那個妓女帶進去破壞老和尚的清規。等他帶著那個妓女進去向老方丈敬拜之時,老方丈一見此年輕人如此荒唐,顯然是心中不悅。蘇東坡說,倘若老方丈肯把誦經時用來打木魚的木縋借給妓女一用,他就立刻寫一首詩向老方丈謝罪。結果蘇東坡作了下面的小調給那個妓女唱: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縋,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皺眉,卻愁彌勒下生退,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這正是戲臺上小丑的獨白,甚至持法甚嚴的大通禪師也大笑起來。蘇東坡和那個妓女走出禪房向別人夸口,說他倆學了“密宗佛課”。
不可否認,由于受傳統思想影響,蘇東坡十分迷信鬼神之事。仁宗嘉佑六年(一0六一),朝廷任命他為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有權連署奏折公文。那時陜西旱象出現。已經好久不雨,農人為莊稼憂心如焚。除去向神靈求雨,別無他法,而求雨是為民父母官者的職責。蘇東坡心想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不然神不會發怒。現在若不立刻下雨,黎民百姓就要身蒙其害了。蘇東坡現在要寫一份很好的狀子,向神明呈遞。并親到太白山上一個道士廟求雨。有人告訴他在太白山的祈求并不是無效,但是神由宋朝一個皇帝封為侯爵之后,再去祈求便不再靈驗。蘇東坡在唐書上一查,發現太白山神在唐朝原是封為公爵的。山神實際上是降低了爵位,大概因此頗不高興。蘇東坡立刻為縣官向皇上草擬了一個奏本,請恢復山神以前的爵位。然后他又與太守齋戒沐浴,派特使敬告神靈,說他們已為神求得更高的封號,又從廟前的池塘里取回一盆“龍水”。十九日,蘇東坡出城去迎“龍水”。全鄉下人人振奮,因為這次的成功是他們極為關懷的事。鄉間早已來了好幾千人,當地十分熱鬧,在“龍水”未到時,已然陰云密布,天空昏黑。老百姓等了好久,雨硬是不肯下。蘇東坡又進城去,陪同宋太守到真興寺去禱告。在路上,他看見一團烏云在地面低低飄過,在他面前展開。他從農夫手里借了個籃子,用手抓了幾把烏云,緊緊藏在籃子之中。到了城里,他禱告烏云的詩里有:“府主舍人,存心為國,俯念輿民,燃香疆以禱祈,對龍揪而懇望,優愿明靈敷感。”禱告已畢,他又和宋太守出城去。他倆走到郊區,忽然來了一陣冷風。旗幟和長槍上的纓子都在風中猛烈飄動。天上烏云下降,猶如一群野馬。遠處雷聲隆隆。正在此時,一盆“龍水”到來。蘇東坡和宋太守前去迎接“龍水”,把“龍水”放在臨時搭建的祭臺上,隨即念了一篇祈雨文,這篇祈雨文和其它的祭文至少還保存于他的文集里。仿佛是有求必應,暴雨降落,鄉間各地,普沾恩澤。兩天之后,又下大雨,接連三日。小麥、玉蜀黍枯萎的秸莖又挺了起來。現在歡聲遍野,但是最快樂的人卻是詩人蘇東坡。為紀念這次喜事,他把后花園的亭子改名為“喜雨亭”,寫了一篇《喜雨亭記》,刻在亭子上。這件事之后,太白山的山神也升了官,又由皇帝封為公爵。蘇東坡和宋太守為此事再度上太白山,向神致謝,又向神道賀。
蘇東坡在“烏臺詩案”中死里逃生,他開始深思人生的意義。在他寫的別弟詩里,他說他的生命猶如爬在旋轉中的磨盤上的線蟻,又如旋風中的羽毛。他開始沉思自己的個性,而考慮如何才能得到心情的真正安寧。他轉向了宗教。與他宗教思想相反的一股力量,就是深藏他內心的儒家思想。他的儒家思想,似乎又把他拖往了另一個方向。誠然,人可以在宗教之中尋取到安靜,但是,倘若像佛教所說人生只是一種幻覺,人應當完全把社會棄置不顧,這樣人類就非滅絕不可。而儒家是抱現實的思想,要對人類盡其職責義務,于是兩種思想之間便有沖突。所謂解脫一事,只不過是在內心沖突中獲得精神上的和諧而已。蘇東坡在以后的仕途中,常以古代陶淵明為知己,安貧樂道,恬淡自適。在大半生的外任和流放中,他向當地居民學習釀酒,并且嗜酒如命。他以清風明月為伴,研究長生不老仙丹。
蘇東坡在給患有肺癆病的陸道士的一封短信里,他說:“科中散云,守之以一,養之以和,和理日濟,同乎大順,”再輔以山中道士所得的衛生環境與運動鍛煉,與現代在療養院中病人所能享得的利益,即是飲泉水、曬朝陽,等等養生之道。另有一條奇怪的辦法,朝云也與蘇東坡共同合作實行,以求長生。大概從紹圣二年(一0 九五),蘇東坡開始獨自睡眠,不再親近女人。蘇東坡在給朋友的一封信里說:“養生亦無他術,安寢無念,神氣自復。”王朝云對道家長生術很感興趣,由于長期服用丹藥,導致英年早逝。蘇東坡也于1101年走到了人生的終點。正如蘇東坡在一首詩中所寫: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蘇東坡就象飛鴻一樣,,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卻劃破了歷史的天空,留給后世無盡的思索和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