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半前,獨生女兒做媽媽了。外孫女叫孫悠揚,小名悠悠。女兒女婿曾要我取名,我說:“你們都是科班出身,還是自己起吧。”其實,我也想好的,養(yǎng)個兒子叫“孫李成彰”(順理成章,道法自然),生個女兒就叫“李孫貫熙”(理順關(guān)系,學貫中西)。現(xiàn)在重名重姓太多,除了復姓,我們大陸漢族人名字四個字的幾乎沒有。也罷,一代管一代,特別是女兒的名字與巴金《家》中的“李瑞玨”叫重了,有點遺憾,為此還寫了《女兒的名字》。外孫女剛開始學說話時,喊我“嗲嗲”(興化爺爺?shù)姆窖裕辛藭r間不長就改稱“爺爺”了。女兒是普通話二級甲等,外孫女已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現(xiàn)在獨生女的子女都叫外公外婆為爺爺奶奶,我是外公,叫外公才符合習俗啊,我們小時候都叫婆嗲嗲婆奶奶,稱謂只是一個傳統(tǒng)的叫法而已!我要外孫女叫外公,她是不改口的,只是盯住我看看,也不問為什么。女兒在她心目中是女神,很聽話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四大演講家之一的曲嘯先生有一句名言記憶猶新。他平反昭雪后,有人要他把隨繼父姓的孩子改回曲姓,他說:“這沒必要,姓曲是我的兒子,不姓曲還是我的兒子。”親生子女、孫子女、外孫子女都是直系血親,這與姓什么沒有關(guān)系,毛澤東兩個女兒就都姓李,爺爺、外公只是約定俗成的稱呼。
外孫女出生時,正值我在西安旅游。第三天一回興化就奔到醫(yī)院,愛人欣喜地抱著讓我看:她一只眼睛還沒有睜開,向我露出了沒齒難忘的微笑。心理學認為這是生理反射性微笑,不是社會性微笑,而我希冀是心靈感應、一種緣分。帶了芙蓉玉手鐲,祝賀女兒做媽媽了,老子自然跟著沾光升級。外孫女臉頰兩邊顴骨處各有一個笑靨,和我的位置、大小一模一樣,她媽媽沒有,隔代遺傳,我媽媽也沒有,是傳的我姨娘的。外孫女現(xiàn)在有時對著我,做出微笑的表情,指著自己的笑靨:“爺爺,壑堂子!”壑堂子是外婆叫給她的土語。這丫頭遺傳了父母雙方的優(yōu)點。今年植樹節(jié),幼兒園要她裝扮“花仙子”到街上發(fā)種子,穿著粉紅色展開的連衣花裙,頭戴花環(huán),那天光線足,她瞇著眼向來往的客人發(fā)種子,小朋友簇擁著,一個個伸著小手索要,游客紛紛和她合影留念。漂亮機靈的小女孩,確實討人喜歡,她還為人家做過電視廣告。
前年春天,帶她去云南旅游,常常是天麻麻亮就叫醒一起起床,她沒有過一次哭聲,才剛剛?cè)龤q呀!女兒也真有辦法,輕輕叫醒她,她揉揉眼睛,還笑了。我和愛人,以及驢友都心疼她,又夸贊她:“真不簡單!”但也確實太累了,印象最深的是在石林阿詩瑪景點,說什么也不肯穿彝族服裝拍照,“困,我要睡覺。”
不到兩歲時的一次鬧玩中,我哄她把小玩具“甜甜圈”吃下去了,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女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說:“爺爺把甜甜圈吃到賭里了,不能吃的。”怕我傷及身體,我感動得眼睛濕潤。
在她心里我排在第二位,媽媽永遠是第一。童言無忌!上幼兒園前,一直在興化和我們一起住。有一次,是夏天,她媽媽也外出,和我們睡,與我鬧了玩咬我膀子,其實一點都不疼,外婆不知道怎么回事斥責她,小乖乖掃興地睡到另一頭。沉默,都沉默,過了一會,不耐煩了,先將腿子翹到我腿上,見我沒動靜,又將身子往下挪一挪,把腳擱到我肚子上,我還是不吱聲,她干脆起身又睡到我大肚上,并且把頭枕到我的臉上,這是我們爺兒倆的一種玩法,我們又都大笑起來,我故意發(fā)出不清楚的聲音:“悠悠!爺爺怎么說話啊?”“咯咯咯”,笑啊,鬧啊,瘋啊。
這丫頭從會說話就喜歡與我玩。最初我們玩“毛毛蟲游戲”,外孫女總要給游戲取個名字的。我們都將大拇指和食指捏著,表示都捏著毛毛蟲,兩個相對靠著,轉(zhuǎn)動轉(zhuǎn)動,說明毛毛蟲在打架,嘴里要描述打架情景的,有時她說贏了,有時我說贏了,有時突然“嘟”一聲,手指同時一推松開:“毛毛蟲到你身上了,在向上爬,爬到你肩上了,爬到你脖子上了,哎吆,爬到你臉上了……”就這樣相互說了玩,興致很濃。她多次對她爸爸媽媽開心地說:“以后不要買玩具了,爺爺就是我玩具,還是大活玩具。”放學回家,一進門就問:“爺爺呢?”邊說邊到書房找,要我陪她玩,有時放下書本,有時用商量的口吻對她說,我還要看多少行多少頁,哄她“不然老師會批評我的,我也有老師呀”。“好吧,那我們等會再玩吧,要說話算數(shù)吆!”她會自覺離開,自己去玩,我當然要遵守諾言。兒童心理學認為,游戲是幼兒期兒童的主體活動,并且他們更喜歡做假裝游戲。我們何必剝奪兒童的天性而強求他們用大量的時間學這學那呢?這不符合兒童心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呀!陪幼兒玩既是一種樂趣,也能開發(fā)他們的智力。我們注重發(fā)現(xiàn)幼兒的天賦才是最重要的,由此知道他(她)更有利的人生發(fā)展方向,否則是徒勞的。君不見,事業(yè)大成者,沒有多少是按父母規(guī)劃好的路線走的。
爺兒倆也做長知識的游戲的,寓教于樂,寓學于趣。上幼兒園前我們就教她背一些詩,比如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少小離家”時精神抖擻地快走,“老大回”則手里拄著拐杖的動作,腰哈著低頭慢慢走;“鄉(xiāng)音無改”嘴砸吧砸吧搖搖頭,“鬢毛衰”手就縷縷頭發(fā);“兒童相見不相識”低頭盯住對方看看,又抬頭搖搖;“笑問客從何處來”仰頭露出笑容點點頭。讓我做,她笑,自己做又笑,聲情并茂表演,外孫女總是說:“好玩!”
這丫頭不好吃,不貪物,有時帶她出去玩,只偶爾要點小零食。有次到興化蘇果超市,路過兒童玩具門市,她停下腳步看看,“想買什么?”“我不要!”在泰州小區(qū)對面的體育場,也知道多玩免費的。她越是這樣懂事,我們?yōu)樗ㄥX越是甘之如飴。
上幼兒園前,已經(jīng)認識阿拉伯數(shù)字和簡單的字。剛上小班,把手機密碼和使用方法告訴她,叮囑她要保密,不可透露給任何人,她一下記住了。有時拿她開心:“悠悠,手機密碼我忘了。”她會貼著我耳朵告訴我,或者幫我打開。直到現(xiàn)在,不管爸爸媽媽,還是外婆,隨便怎么問,也不會告訴他們的,要么回答“我不知道”,要么說“這是我們的秘密”,要么是眨巴眨巴眼睛搖搖頭,不管怎么哄她都沒有用。她也知道她媽媽的手機密碼,決不會泄密的。
她爸爸在泰州上班,上幼兒園時一家人就到泰州了。我第一次去看他們,作為小主人領(lǐng)著我在新家做一一介紹,“這是爸爸媽媽的房間”,領(lǐng)著我走,“這是我的公主房,先給奶奶睡”,繼續(xù)領(lǐng)著我走,“這是廚房”,……向我做逐個講解,包括擺件,我成了“陳奐生上城”、“劉姥姥進大觀園”。就在剛上小班的時候,女婿又調(diào)到省城工作,這學期上大班就去南京鼓樓區(qū)的幼兒園了。國慶節(jié)前夕,去看新家,她乘隙悄悄領(lǐng)我出去玩。小區(qū)馬路對面就是小學,小手指著告訴我:“爺爺,我明年小學就在這兒上。”要讓我看看他們幼兒園,爺兒倆走了二十多分鐘,還過了兩三個紅綠燈。“爺爺,到了。”手一指:“這就是我們幼兒園。”又指著隔壁的樓房對我說:“你以為這是我們幼兒園啊,這是公安局。”在遠處她說快到時,我以為升著國旗的是他們幼兒園。女兒來電話要我們回家吃晚飯,轉(zhuǎn)身回頭又對我說:“爺爺,你在前面走,看能不能認識回家的路。”不忘玩游戲,來時一手拿著小塑料棒,一手拿著小國旗,“這樣,你在前面走,右手把小棒子舉高,我說向前走,你就一直往前指,我說向左你就往左指。”“我這樣舉著不累呀?”還是答應她舉了一會。但我哪放心她獨自在后面走,還是把左手甩后攙著她。到家時,我告訴他們一路的情況,外婆夸贊:“不簡單,我們悠悠認識去幼兒園的路了!”“是啊,我認識呀!””那以后就讓你自己去上學了。”“不行的,我還是小孩。”
俗話說,不怕不長,就怕不養(yǎng)。我們看她一天天長大。小孩子都喜歡做老師,有的方面還真是我老師了,至少普通話沒有她標準。圍棋我一點都不懂,從沒學過,小時候就沒有聽說過。那時家算是在偏僻的農(nóng)村,到興化城需個把小時,記得都高中畢業(yè)做代課教師了,只舍得花一毛五分錢買個笛子。上學期外孫女在泰州上了圍棋班,是她給我有板有眼地講解圍棋規(guī)則。爺兒倆對下,贏就贏了,輸就輸了,都不會悔棋,當然外孫女吃我的多。她正兒八經(jīng)地講給我聽:“爺爺,我們老師說的,要勝不驕,敗不餒。”
我想啊,不能“老吾老”,何談“以及人之老”?不會“幼吾幼”,哪能“以及人之幼”?!
2019.10.10.于窮達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