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教育”的理念一度很流行,現在還有不少家長相信,學生們也很歡迎,但這絕對是哄人的屁話!
我現身說法:如果不是高智商,又想技壓群雄,出人頭地,混成人模狗樣,就必須拿出懸梁刺股的精神來學習必要的基礎知識和謀生技能。
父母和我都曾相信過快樂教育的理念,并且付諸實施,結果呢?說起來滿臉都是淚,鼻涕流了一地,我他媽的差點就被這種混帳話害了。
我在廣西一個四線小城市中出生和成長,讀初中的時候,父母對我的學業要求很嚴,雙休日和節假日每天能看一個小時電視,其它日子不是上學,就是呆在臥室里做功課。我沒有手機沒有游戲機,家里有電腦但是在父母的房中,與我無緣。
媽媽擔心我天天這么看書會變傻。爸爸說這是無稽之談,書越讀越明,腦子越用越靈,書讀不好,以后只能做低級工作。
媽媽一聽到低級工作這幾個字,就不出聲了。她考不上大學,高中畢業后就去廣東某電子廠打工,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也掙不了多少錢,還經常被工頭罵。
我媽媽后來說,在那種地方呆久了,人會變得很麻木,而且學不到多少有用的技能,因為天天呆在流水線的工位上干同樣的活。
媽媽的幾個舍友挨不住苦,外面的花花世界又充滿了吸引力,于是就一個接著一個到夜店當小姐了。白天睡覺,晚上濃妝艷抹,穿著暴露的衣服去上班,一晚上掙的錢比媽媽一個月掙的還多。
那幾個姐妹打電話要媽媽一起去撈金,說媽媽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肯定能成為頭牌,客人高興了,一打賞,比在工廠打工一年賺得還多。媽媽當然不同意。
有一回,因為太疲勞了,在晚上加班的時候媽媽出了點小差錯,被工頭罵,媽媽和他頂了幾句,當場被開除。
那時候是工廠招聘淡季,卻是夜總會招聘旺季,媽媽工作無著,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一個姐妹又打電話來邀她去夜總會工作。媽媽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打扮剛好出門,就接到家里的電話,說是老爸病危住院。她馬上回老家了。
我外公搶救過來,媽媽為了照顧外公,就留在老家,每天到菜市擺攤賣豆腐,還能糊口。因為她太漂亮了,很快就得了個豆腐西施的外號,一些人借著買豆腐摸她的手,她都忍了。
如果有人再有不軌行為,媽媽就默不作聲地從攤位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那些人馬上就逃了。
爸爸大學畢業后回老家,進一家事業單位工作。有一回,他上街買菜看到媽媽,眼睛馬上亮了,后來天天光顧媽媽的攤位,搞得爺爺和奶奶一見豆腐就膩了……后來兩人慢慢有了些感覺……后來就結婚了。
因為爸爸的學歷高,所以在我的教育方面,全由他做主。在爸媽的高壓教育下,我考上了當地的重點高中。
很快,快樂教育的理念席卷我們那里,爸爸媽媽也受影響了,看到我學習那么累,就想讓我快樂點,快快樂樂學習,然后快快樂樂考上大學,再快快樂樂找一份工作快快樂樂干下去,快快樂樂娶媳婦……
我當然很高興,感覺一切都那么完美,幸福指數暴升。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一年之中,我的成績一落千丈,由前十名落到后十名,被班主任召見了好幾回,成績還是低迷難升。
爸媽著急了,打罵過我好幾回,我那時候正處于青春叛逆期,倔強系數處于人生的巔峰期,打不還口罵不還手,但是梗著脖子就是不聽話。
一個周末晚上,爸媽拎著禮品,揪著我的耳朵到高中同學家里去,要向他請教孩子教育的問題。他是我們學校副校長,堪稱年輕有為,是我們那個小地方的名人。
聽清來意之后,副校長想了想,問道:“老同學,你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先聲明啊,真話不好聽,好聽的往往不是真話,嘿嘿嘿嘿!”
“當然是聽真話,哪個父母不望子成龍?”
“好,那我就敞開心扉說吧,說到不好聽的時候請原諒。說實在的,小明并不是個聰明的孩子,智商平平,如果讓他快樂學習,他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就算走了狗屎運,也只能考上三流四流的大學?!?/p>
爸爸著急了,問道:“那怎么辦?”
“學習本來就是很艱苦的事情,除非是天賦高的人,否則誰能夠輕輕松松過關斬將取得勝利呢。所以要想考上大學,只有寒窗苦讀,別相信快樂教育的屁話,那是哄人的。如果他實在不愿意艱苦學習,就去廣東打工吧,那里遍地是銀子啊。”
“不行!我才不讓他進工廠上流水線。”媽媽脫口而出。
“那就送他去衡水集中營吧,過上兩年非人的日子,考上大學之后就變飛人了,不過聽說那里的學費不菲啊,而且你們兩人至少有一人要去陪讀,不陪讀的話你們放心嗎?”
回家之后,父母關起門來商量了幾個小時。第2天早上,我還在夢中就被爸爸從被窩中拖了出來,拉到客廳訓話。
他滿眼血絲跟我宣布了21條家規,我當時覺得跟少林寺嚴酷的戒律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媽媽在一旁不敢說話,看到我可憐巴巴的樣子有點不忍心。
從那以后,我就變成了非人類,幸福就像窗外自由飛翔的小鳥,看得見摸不著。
努力終于有了回報,一年多以后,我考上了廣西最好的大學。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天陰沉沉的。爸爸激動得滿臉通紅,媽媽趕緊拿降壓藥給他吃。媽媽激動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激動得語無倫次,拿著通知書走到陽臺那里打開窗口,仔細地看了又看。
當我回過身來,看見爸爸媽媽都很緊張,欲言又止樣子。第二天,媽媽告訴我,當時他們以為我想跳樓,因為只考上211大學,沒有考上985大學。
怎么會呢?像我這種腦瓜子不太聰明的人,能考上211大學都已經謝天謝地了,應該是祖墳冒青煙。
后來我們家請了副校長和班主任吃飯,感謝他們的關心和指導。
上大學之前,父母一再叮囑我絕對不能放松學習,他們可不希望我畢業就失業,然后去工地搬磚。
有了曾經失敗的經歷,我在大學里抵擋住了各種各樣的誘惑,一些同學邀請我去參加這個那個俱樂部這個那個社團的,說是鍛煉工作能力,我都婉拒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性格內向不善交際,根本不可能當官或者當老板,也不可能當企業高管,還是老老實實做個高水平的專業技術人員吧,一招鮮吃遍天,業務技術精深了就能牛哄哄。
我連女朋友都沒有,一直刻苦學習,后來考上了研究生,到北京一所985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本來還想出國讀博士,但是資質有限,能力不足,單是托福和GRE的詞匯就背得不太順溜,算了,還是拿國內的博士學位吧。
我天天泡在實驗室里努力做實驗,導師高興得不得了。他只是碩導,不是博導,但是積極地替我聯系本系的博導,因此,我做了兩年碩士生之后就順利免試轉為博士生了,三年之后順利畢業。
在博導的推薦下,我到美國一所大學做了兩年博士后,后來回到廣西,到母校當副教授。
我感慨萬分,如果當年相信快樂教育的屁話,現在可能要到某工廠的流水線上干活,媽的,我寧愿當快遞小哥或者送餐員,風里來雨里去,也不愿意當流水線上的血肉機器人。
現在,我已經有自己獨立的實驗室,帶了一個博士生三個碩士生搞研究。我對他們要求很嚴格,每天都到實驗室去監督他們,還有意無意地威脅他們,說不好好干活發文章的話就要延期畢業,延期兩年還沒有好成果就只能結業。
幾個研究生一見我進實驗室就如芒刺在背,又像老鼠見貓那樣,低著頭玩命干活??吹剿麄兡敲磁?,我很滿意,施施然踱回辦公室,打開電腦聽聽音樂,上校園網看看有什么重要消息公布,然后打開郵箱看信件回信件。
以最快速度處理完這些事之后,我就開始閱讀相關研究領域新發表的論文,或者修改學生上交的論文。學生拼命,老板也要拼命,這樣才能發表好文章,我們實驗室的聲譽才能夠蒸蒸日上。
研究生們當面對我很恭敬,背后卻罵我,對此我很清楚,也不以為然,誰叫我是老板,而你們是打工仔呢?不好好替我干活發文章,按時畢業沒門!
當然,我久不久會請他們吃餐飯,籠絡人心,讓師生間緊張的關系緩和一下,我可不希望他們沒畢業就跳樓,那我肯定會被網絡噴子噴死。
有次,我們又一起吃飯,趁我酒酣耳熱之時,博士生給我敬了一杯酒,鼓起勇氣說:“牛老師,現在都流行快樂教育,我們實驗室的氣氛太沉悶太壓抑了,這樣下去,大家會得精神病的,是不是找點法子快樂起來,讓壓力減少一點。”
我把酒杯一放,嘆了一口氣兒,說道:“沒有痛苦,哪有快樂,現在你們做實驗搞研究很痛苦,等你們順利畢業拿到學位穿上學位服時,就感到非常非常幸福了。有了過硬的專業技能,出去工作后很快就能往上爬,那也很幸福。如果現在你們在實驗室里快快樂樂地混日子,臨畢業時還沒有文章發表,肯定要延期畢業,吃虧的是自己。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苛刻?等你們出去工作后,就會發現在實驗室里其實是最安定最幸福的,你們知道嗎,外面的老板恨不得要你們一天工作25小時,一個月工作32天,而且還不給加班費,知道什么叫996、807、716和007嗎?”
幾個碩士生搖搖頭,博士生小心翼翼地說:“007是不是那個超級特工?”
我搖搖頭,收到:“看來真是干活干傻了,趕快上網查啊。”
他們趕緊掏出手機,看完之后,都表示太恐怖了,想不到中國有那么恐怖的工作制度。
我趁熱打鐵,說道:“聽說,在一些公司打工,如果姿色可以的話,說不定還要被潛規則,白天坐著替老板干活,晚上躺著跟老板一起干活?!?/p>
兩個女碩士生的臉馬上紅了,低著頭互相瞅了瞅不說話。
“所以說啊,我是你們這輩子碰到的最好的老板,讓你們學到過硬的業務技術,拿到含金量還算可以的文憑,讓你們一進社會起點就比別人高,別整天抱怨啊郁悶啊不想干活啊轉導師啊退學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些成功人士表面風風光光,背后有多心酸你們知道嗎?”
“明白了,牛老師,我們一定繼續苦干蠻干加巧干,早點發文章,早點畢業,我們解放了您也風光?!辈┦可s緊表態。
“孺子可教,來,我敬大家一杯,大家做實驗辛苦了,好好干活才能快樂畢業。”碰完杯,我一仰脖子干了那杯酒,笑瞇瞇的看著他們,心想:“搞科研哪有那么輕松愉悅的,你們以為是談情說愛吃飯喝酒???媽的,不拼命壓榨你們,你們哪有動力做實驗發文章,我今年還想發一兩篇高檔次的SCI論文,明年好破格晉升教授呢。你們幾個工作還是輕松的,以后的學生會更痛苦,不跳樓上吊喝農藥的話算他們神經粗大剛強,知道嗎,我有一個更大的目標,當院士!終極目標是拿諾貝爾獎!我要變成一條從窮鄉僻壤騰空而起的大金龍!”
我瞇著眼睛輕輕晃著腦袋,陶醉在美好的遐想中。
窗臺上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一只小鳥,啾啾叫喚。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朝著它伸出手掌,小鳥一驚,倏地飛走了。
我跳起來,大聲叫道:“幸福的小鳥,我一定要抓住你,你們跟我一起去抓,好不好?”
幾個研究生看著我近乎發狂的表情,面面相覷,誰都不敢接話。
我頹然坐下,閉上了眼,噴著酒氣。
博士生轉頭向三個碩士生,輕聲說道:“老板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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