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花中杜鵑鳥
劉瑞國
走進山林,我驚詫于滿山遍野的映山紅!
那是怎樣的映山紅啊!那漫山吐蕊的映山紅,那紅,紅得激情如火!一片片,一簇簇,似乎將整個山野染紅起來。
細聽,是映山紅中,有的聲音——“布谷…布谷…布谷…”,真真切切,聲聲入耳,聲音洪亮,沒有雜音,似催耕的鼓點,一聲一聲地擊扣農夫的心。
聽爺爺講,這就是布谷鳥,它來了,開叫了,春心蕩漾起來了,春耕了,播谷了,田野熱鬧起來了。
但幾乎同時,只是在夜里,也聽到一種叫聲,不是“布谷”兩聲停頓,而是四聲“gūgúgǔgù…gūgúgǔgù…gūgúgǔgù…”又問爺爺,爺爺說,這就是布谷鳥,它也叫子規,不過,夜里叫聲連連續續,纏綿婉轉,讓人聯想起四個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很有離人意:趕考的學子,逆旅的游客,閨房的怨婦,戍邊的將士往往聞聲而增別離之思,之苦,之遠,之愁緒……他言詞中不乏文言,又引宋人“子規半夜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爺爺是個終老鄉間的讀書人,有聽不完的故事,學不盡的學問,他還告訴我,關于子規,又叫杜鵑。有個美麗的傳說,從前原也是個男孩,因為他的兄弟被后母虐待出走,他悲慟欲絕,泣血化成杜鵑花。古詩云:“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信焉!不然,杜鵑花那么巧就生出杜鵑鳥,杜鵑花為什么那么紅,還不是杜鵑鳥嘴里啼出的血?
爺爺的開導,讓我理解到更多的有關杜鵑的掌故和詩詞:如李白《宣城見杜鵑花》“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又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李商隱《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兩首詩,都寫了杜鵑,尤其是《錦瑟》,這是一首難于理解的詩,詩中還帶出了一個望帝,是傳說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來禪位退隱,不幸國亡身死,死后魂化為鳥,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聲哀怨凄悲,動人心腑,名為杜鵑。杜宇啼春,這與錦瑟又有什么關聯呢?原來,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詩人無限的悲感,難言的冤憤,如聞杜鵑之凄音。一個“托”字,故人之思,不但寫了杜宇之托春心于杜鵑,也寫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錦瑟,手揮目送之間,花落水流之趣,詩人妙筆奇情,于此已然達到一個高潮。
后來,偶爾看到一首寫杜鵑花,押“紅”字別致的詩《杜鵑花得紅字》,作者,真山民,據說宋朝遺民,真名不詳。宋亡后隱姓埋名,好題詠,自稱山民。“愁鎖巴云往事空,只將遺恨寄芳叢。歸心千古終難白,啼血萬山都是紅。枝帶翠煙深夜月,魂飛錦水舊東風。至今染出懷鄉恨,長掛行人望眼中。詩的意象是杜鵑花,托物言志,已上升到一種故國之思。
不過,世異時移,電影《閃閃的紅星》,不也是深情地盼望——潘冬子和媽媽因在山里盼望紅軍回來,唱:“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為了鼓勵潘冬子,媽媽告訴他,到了春天,映山紅開了,紅軍和爸爸就會回來的!那是希望之歌,愛戀之歌,勝利之歌。
“當見到滿山杜鵑盛開,就是愛神降臨的時候。”不知道是那位熱戀中的人吟出的詩。現在的年輕人喜歡杜鵑,喜歡杜鵑的熱烈、激情、真貞,難道不是杜鵑花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