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俗話說,到了臘月就是年。
可生活在城市里,即使到了臘月,也沒有什麼變化,四時茶坊酒肆,燈火輝煌,只是商埠店門前掛上了燈籠,告訴市民臘月到了,年來了。
妹妹居住在山里,多次來電話,要我帶著孫子,年下來山裏歇歇。我推辭再三,以前是有工作,忙不開,退休后是要帶孫子,不能走。今年,知道孫子要到媽媽那裡度寒假了,特意雇車子來接。說:“老大,爹過得早,七姊妹全是你和娘拉扯大,娘走了,姊妹再不走,就生分了;以前不好意思,吃住條件差,現在脫貧了,住新房了,吃的什麼都有了,不滿你,農村是偷著享福。”
聽了她的話,回憶起來,有盡20年沒到妹妹家了,再不去看看,太不近人情了。
隨車來到妹妹家,真讓我大開眼界,一棟比城市氣派別墅就坐落在山水懷抱之間,前邊一條殤殤流水,左邊是開闊果園,右邊是茂密竹林,後面是一片綠油油茶樹。迎上來的自然是妹夫妹妹一家大小,其中有耄耋親家老人。
進得屋來,見三層樓,樓中有樓,聼屋、房間,全都時髦裝潢,家具也是新添的,四面采光,給人以舒適、敞亮、清新的感覺,想上等賓館也不過如此。
一道寒暄之後,坐定、飲茶、吃水果,親家把我帶到火爐。
“妹妹心直口快,還是老人家想得周到,這樣三九寒天,只有火爐更暖身,舒服。”
進得火爐,一身就暖了,堆上硬木乾柴的火,無煙無塵火旺,還有一股濃濃的芳香。這才注意到,爐子上掛滿了臘味。
老人見我注意到那些臘菜:“一一紹介起來,臘野豬肉6大塊,臘野兔7只,臘鵝5只、臘鴨9只、臘牛肉10斤,臘五花肉50斤,臘草魚7條,還有零零細細的,臘豬腳,臘招財,臘豬肝,臘脹、臘芋頭什麼的,有三四百斤吧。”我曾吃過妹妹家的年飯,扎魚、臘味、老冬酒,好香!尤以那臘味入口,瘦而不韌,肥而不膩、啖而滿嘴留香,香得難言,香得酥骨,香得銷魂!
妹妹家公家婆都是製作臘肉的好手。他們告訴我:不但臘味鹽腌得時、分量不多不少,熏時也有訣竅:用柴、佐料、柴都有講究,柴是硬柴,白天明火烤,晚上用谷殼、茶殼慢慢熏,火候不急有恆,尤其是熏,掛的要高一點,熏得時間要久一點,時間不能少於一個月,這樣才能慢慢上色、上香、上味,熏出來的臘味金黃、透亮、濃香。
聽了他的介紹,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臘味製作並非易為。
午飯,自然桌上放滿臘味,家公帶我様樣嘗嘗,五花肉透出層次,香;牛肉金黃,脆;鵝肉肥厚,爽;扎魚滑,嫩……加上冬筍炒野味,板栗燉土雞,喝幾盅熱氣騰騰老冬酒,不覺已是菜飽酒醉了,可好客的親家還一再深勸。
散席后,親家打盹去了,妹妹依然在火爐陪我,說臘肉,話過年,憶往事:“記得我們做孩子的時候,每逢過年,都盼著呢!那時候,小孩子望過年啊!因為過年了,有新衣服穿了,有臘肉嘗了。那時一年養一兩頭豬,過年了,殺過年豬,一半買了,買新衣;一半留下,熏了過年。那是過年啊!三十晚上砧板上能嘗上祭奠的臘肉就口福了,三十晚上砧板上能嘗上祭奠的臘肉就口福了,記得嗎?那年三十,我要你乘娘在砧板上切臘肉的機會,搶兩塊臘肉來吃,娘沒留神,把你的食指傷了,急忙中敷些石灰,外面蓋上蜘蛛網,都血流不止,後來留下一條深深的傷痕,那時窮啊,連過年都很少吃到臘肉。家裡有點要留著年春招待親戚,也請春飯要現出肉魚來,但孩子是不上桌的。有一回,你等席散了,客人走了,往桌上魚碗里一夾,碗翻了,木魚露餡了,姥姥見了,趕快用篾罩蓋了,愛面子啊!現在爺爺婆婆爹娘都作古了……”
妹妹注意我一聲未吭,怕勾起我的往事,停了下來,岔開話題,“別太相信城裡人傳說,什麼臘味吃不得,自家熏製的臘肉放心吃,孔子原來的吃乾肉,俸薪都是臘肉,長壽;我公公婆婆喜歡吃臘肉,快上九十了。其實吃什麼,穿什麼,與長壽沒多大關係。不愛吃,還有新鮮魚肉,蔬菜,無論如何,這回總得過年再說。外孫在美國有工作了,書房滿屋子書,你就住在那間,想看什麼書都有;白天屋後自家有一口塘,想釣魚有釣;還有竹林,地下冬筍有的是,還可以看我打年糕、做豆腐,捏餃子,過年二十八九,還會殺豬、宰羊、祭奠,守歲、鳴炮張燈結綵掛對聯,祝福呢!”
“這幾年變化真大,年里什麼都有了,兒子又孝,大把錢寄回來,我催他回來,他說,賺幾年美元再說,房子都是他回的錢,古之人不欺,'書中自有黃金屋’,做夢都沒有想到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她健談,一席話,讓我點頭不贏。
我感慨:山裡年來,真像個年。
盛情難卻,看來今年,我且受用於妹妹家的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