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漫長，酷暑難耐。正當閑得無聊之際，得莽哥邀請到前河源頭的明中一游。山里娃長大的我，對山山水水早已麻木，所以這次也沒抱什么希望。沒想到，疲勞不堪地回到家里竟然毫無睡意，滿腦滿眼浮現的全是途中的情景。
很受傷
也許是昨天飲酒太多的緣故吧，爬到快要虛脫，如果不是樹王的吸引和堅持的信念，我早就崩潰了。走走停停，休整再休整……
千呼萬喚之下，順著手指的方向，終于可以望見那樹了?！悄睦锸菢?，分明就是一座山峰，與旁邊的山峰就像李白和杜甫一樣并峙著，還系著紅腰帶。
拼力一博，總算來到樹下。頭暈目眩，全身乏力，頓時癱坐在地。蜷腿、并手、垂頭，閉上雙眼，調勻呼吸。不知為什么，竟然是一幅虔誠的阿彌陀佛的樣子。
緩緩睜開雙眼，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這么粗壯的樹干。簇擁著千枝萬葉，叢生著百子千孫，千手觀音之舞正在開演。迷離間，千手千掌之內，蟠虬的枝丫如有力的臂膀，凸起的虬莖是肥大的乳房。遠山的石猴啊，你是否夜夜歸來，擁抱你寬厚慈愛的親娘？
眼前的樹啊，你之所以被稱為樹王，不僅僅是因為你的高大健壯吧。你蹲踞在陡峭巖石之側，不受時風潮流的影響；你扎根于貧實的土壤之內，奸邪之氣對你無傷?；愕哪贻嗁x予你歷史的滄桑，悠遠的過往增添你傳奇的色彩和無盡的遐想。
——你是佛，你是菩薩，你是親娘，你是我們的信仰……
我真的受傷了。由于太專注，太投入，被身旁的一片棕葉偷襲了眼角。很痛，這種痛感大概要三五天以后才會消失吧。
心也受傷了。后悔以前沒來，相見恨晚；沿途的風光令我心馳神往，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丘比特的箭矢啊，你怎么偏偏要射中一個年近半百、心有所屬的人呢？
痛并快樂著
盡管經過了能量補充，可下山仍顯得一瘸一拐。到雙叉河口歇一歇吧。脫了鞋子浸入寒水溪中，那種清涼暢快的感覺立刻鉆入腳心，漫上大腿，通過脊柱，直透頭頂，爽，真是爽?。∵€是洗把臉吧。唉喲，我的眼睛！傷處受了冷水的刺激，比進了辣椒還難受。我心里暗自嘲笑：“要變成瞎子阿炳哪？”
誒，不錯的意象！夢花盛開，彩蝶亂舞，兩溪交匯，環佩叮咚，確實可將人帶入夢一般的境界：雙溪舴艋，明月清風，琴聲繞梁，如泣如訴，令人如癡又如醉……
——《二泉映月》的絕響不正是從這里傳出來的嗎？
——殘缺的阿炳成就了這一驚世駭俗之作。有人說：“痛并快樂著！”我想說：“殘缺成全美感。”
不是嗎？那和尚巖下譚大哥和覃小妹的偷情是何等的凄美，雙雙跳入龍門溪中殉情又是何等的悲壯……
不是嗎？又一個牛郎與另一個仙女的愛情故事，盡管是個悲劇，但結尾卻是蓮花姑娘“隨即化著一座山，飛濺的鮮血飄出龍門，灑在三源寨，化作一朵蓮花”……
不是嗎？寒溪河上那迎風兀立的斷橋“望眼欲穿在等誰”？雖然“相思雨，多情淚”，“夢輕柔，魂終碎”，“千古等待鑄就了萬古悲”，但我們依然“在斷橋上陶醉”，伴著“月兒明，星兒睡”……
不是嗎？誰又知道當年的窮山惡水會成為今天的青山綠水、前河畫廊呢？
是的，是這里的人們用曾經的艱辛成全了今天的美景。我們在佩服古老的鄉民們那戰天斗地、爭取自由的精神，敬佩他們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智慧和力量，陶醉于他們所營造的優美的渾然天成的文化意境的同時，更應該由衷地感謝他們為我們保留下了這么一塊難得的世外桃源。
歲月是把殺豬刀
多年了，自從跳出龍（農）門，自從公路的觸角延伸進山里，我就開始失落故鄉的記憶，故鄉與我漸行漸遠。偶爾回家，也似乎沒有了那種味道。我成了無根的飄萍，斷線的風箏，永遠找不到港灣的船。故鄉只存在于夢里。然而夢里的故鄉是刮骨的刀，夢里愈甜美，醒來愈傷感，心兒破碎，年華漸老。潛意識里，回故鄉已經成了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奢望。
聽說前河源自龍門入，盡管此龍門非彼農門，但我首先想到的仍然是諷刺，多年前千方百計跳出龍門（農門），今天又兼程而來要進入龍門。但是，接下來的一切卻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有些東西與我童年的記憶實現了很好的重合。踏上光滑圓潤的石板路，不但用腳掌蹭了又蹭，還忍不住伸手摸一摸；看到豆豉般的羊糞，明知會有臊味，卻偏要做幾次深呼吸……
青草味兒最好聞，掐在手里揉一揉，那種沁人心脾的味道只有這種環境才最透徹。
野棉花、尖刀葉開得正旺，刺裸包已經結籽，呼楊樹有了拇指般大小的蓓子，……
屎殼郎滾動地球，小螞蟻排成銀河，啄木鳥擂響戰鼓，雙飛蛾托出紅太陽……
龍門溪里可以光巴子下河，黃蝌螞上岸……
也有一些僅僅是歲月的痕跡，也為尋找曾經的記憶提供了方便。不知哪一年被洪水沖毀的索橋，只留一根鐵絲懸掛著幾片黑色的木板，就像晾曬著奶奶曾經用過的包頭帕；巖壁上留有一排排的圓洞，那是古棧道的遺跡；非常陡峭的巖路已用水泥補過，崖邊也攔起了鐵索鏈；圓木橋架得很穩很平，幾乎沒有一絲縫隙；許多穿架木屋已無人居住……
所有這些，我找到的不僅僅是童年的記憶，我感到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原來，我日思夜想的故鄉他就在這里。真個是“君知妾有夫，贈妾以明珠”啊，但是，盡管“恨不相逢未嫁時”，卻絕不能當節婦，更不能“還君之明珠”。
——我那多年未見的故鄉啊，你就是這原生態的未被污染的大自然??！
我愛你，前河源！我愛你，我的故鄉！我愛你，我心靈的家園！
但是，我還有一種深深的憂慮，我擔心歲月的殺豬刀會很無情，會讓這一切變得太快，擔心這里會過早地被文明的炊煙熏得面目全非。因為我們已經很受傷，再也傷不起了。
傷不起
前河源的山川啊，你沒必要改變自己，我還是喜歡你的憨厚，你的樸實，你的深沉，你的內斂。你的居室需要安靜，你的身體不能折騰！
世間稀有的崖柏啊，你是靠了龍門的關閉才隱藏住嬌小的身軀，躲過了一次次浩劫。你的閣樓仍然是經不住無賴漢的生拉活扯的呀！
甘冽、醇厚的土灶酒，你也不能因為追求速度，追求高富帥，而盲目增肥、自降身價的！
河源里的嵐風呢，你仍需行云布雨，為家里增添色彩，仍需不斷地巡視各處，輸送涼爽清潔之風，清除污濁難聞之氣。
高高在上的樹王啊，你曾經是何等地正直，何等地謙遜，何等地隱忍，原本我們以為你就是功德的化身??！你總不會為了自己多點香火，多點朝拜而不顧一切的吧？
還是河源里的水好，你從山巔走來，你從谷底涌出，你是最低調最冷靜的呀！你是那么溫順，你是那么清爽，你是多么地純凈?。∧阍诓话l怒的時候，你將是一切美好的象征。我們希望你少發怒，最好是不發怒。當你不發怒的時候，我們希望你走出來，來凈化外面的世界，去滋潤干渴的心田。讓繁忙的城市降速，讓熱切的頭腦降溫，讓煩躁的心靈安靜……
2012.8.9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