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燚
音樂學的使命是什么?
在管理學大師彼得·德魯克看來,所有的行業都必須首先追問這個根本問題:“我們的使命是什么?”否則不僅會丟失發展的動力,而且將喪失存在的合法性。學術行業也并不例外。
學術并非為學術自身而存在,而是為實現特定的社會目標而存在。那么,音樂學是為實現什么特定的社會目標而存在?
遺憾的是,音樂學和其他學術一樣,無論概論性的教科書還是專門性的著作,都無視使命問題,而直接開講“是什么”“怎么來”“怎么做”……如此一來,它難道不會成為沒有方向和沒有價值的存在嗎?如果音樂學不去思考其“實現特定的社會目標”這一本質問題,難道它會自然而然成為社會的有效需求嗎?難道它不會成為社會的“懸浮物”、并終將沒有必要存在嗎?
歷史學大師錢穆曾言:“近人治學,都知注重材料與方法。但做學問,當知先應有一番意義。”音樂學同樣如此,我們必須通過音樂學的意義來重新定義音樂學。
音樂學的使命是什么?這是音樂學的元問題,不回答這個問題,那么接下來的其他問題不僅失去根基,而且必將走入歧路。
很多人認為,“音樂學的使命是寫出高質量的音樂理論作品。”如果確乎如此,那么高質量的標準是什么?難道不應是音樂學術優化世人生活的表現嗎?難道不應是以研究支持音樂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向往的表現嗎?然而落實下來卻不是,乃是其發表刊物的層次,或者內部人的引用率。
之所以我們的學科之間以及學科內部壁壘森嚴,是因為其是按照學科的邏輯前進。如果以“解決音樂生活中的實際問題”或“支持音樂優化世人生活”等為使命,學科壁壘自會坍塌,學術生態自會煥發出勃勃生機。
今年兩院院士大會期間,鐘南山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特別強調,基礎研究應以臨床遇到的問題為導向,而不是以文獻上尋找的問題為導向。那么,音樂學領域的“臨床問題”是什么?音樂學對此做過調查、追蹤和解決嗎?從學術論著的情況來看,答案可能并不容樂觀。
學術危機已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現實。
碩士層次人才培養領域,我國在2009年以前以學術型為主,但是2010年之后各個大學紛紛削減學術型碩士份額,其中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四川大學等多所“雙一流”大學已經取消一些文科專業的所有學術型碩士招生。2020年教育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聯合簽發的《關于加快新時代研究生教育改革發展的意見》指出,“新增碩士學位授予單位原則上只開展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
具體到音樂學方面,碩士層次的所謂“高級人才”已極難找到學術崗位,供過于求、供求錯位現象極為嚴重。音樂院系學術成果大幅增加,教學成果卻沒有得到相應增加,音樂院系的社會影響力甚至在迅速倒退。為什么會出現這些情況?這是非常重要的“臨床問題”,但是極難看到相應的研究成果出現。
如果寫論文和報課題是音樂學的使命,那么它必將墮入不堪。施一公與饒毅在《科學》雜志發表的《中國的科研文化》一針見血:“在中國,為了獲得重大項目,一個公開的秘密是,做好的研究并不如與某些人拉關系重要。”
學術危機,并非用“內卷”一詞就能解釋。
在根子上,它就脫離了群眾,忽視和輕視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建起一套無關群眾向往的規則:將學術價值神化到不證自明,將與社會應用無關的研究命名為“基礎研究”,將與人民群眾無關的研究稱之為“填補空白”,將刻意晦澀的表述視為“深刻”,將外人頭暈的行話操練當作“專業”……
于是,與音樂相關的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之真實學術命題被懸置起來。甚至這不是懸置而是排除,因為“懸置”還可能是沒條件解決、不方便解決、留待日后解決,“排除”則是經過個人利益權衡后的拒斥。比如:中小學音樂教師在全國第九輪教改中的急切需求,音樂學是枉顧的;信息時代的音樂類內容生產與傳播的“娛樂至死”,音樂學是失語的;新的學術評價指標下的“音樂智庫”型學術,學術多是胡言亂語的……
筆者并非外在于音樂學來評價音樂學,乃是作為“準音樂學術工作者”的自我批評。作為音樂學術工作群體中的一員,我盼望它發展得好,更不愿它亡了。認識到這一點,我必須時常省思我試圖成為音樂學術工作者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