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過花店，見到梔子花的一瞬間，它的清新觸動了我。這些盆栽的梔子花，青幽幽的葉片，油光發(fā)亮；一個個拇指大的花苞，碧亮如翡翠，幾根粉綠色的花萼，托著花苞，就像插在古典美女發(fā)髻的玉簪。在置花架的周圍，圍成一個青綠色的圓形，圓的中心點那一盆，高高地杵在花架上，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水平生長的葉子，葉片滾動著透亮的水珠，如同掌心掬起一捧山溪水；朝上生長的葉子，葉尖上掛著露滴，好似發(fā)梢眉尾掛著晶瑩的珠璣，稍稍一眨眼就會滴落的樣子。
看著嬌滴滴的梔子花，我的腦海蹦出古詩《梔子花》的幾句：“有敕諸宮勤守護，花開如玉子如金。此花端的名檐卜，千佛林中清更潔……”白色的花朵，綠色鑲邊，在灌木叢中更顯冰清玉潔。我不由得心生歡喜，連捧帶抱，選最合眼緣的兩盆，據(jù)為己有。
母親看我又往家里搬來兩盆花，笑著說家里已成深山老林。窗臺上、置花架上，甚至餐廳的地上，只要有陽光的地方，都被我心愛的花草占據(jù)。可就算再多的花草，也不影響我再添梔花的欲望。人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則是“萬花繽紛，我還選兩盆”。
這么多年侍弄花草，許多花兒追隨我，都經(jīng)歷或多或少的劫難。我曾過度呵護，澆水過多，差點淹死萬年青；曾過度溺愛，施肥過剩，差點灼傷小榕樹。可即便這樣，我也從未失手讓花兒的生命從身邊溜走。現(xiàn)在的我，養(yǎng)花經(jīng)驗豐富，熟知梔子花生命力強，耐旱抗凍。便叮囑母親，無需澆太多的水，水多會溺死。
梔子花擺放在餐廳窗戶邊的地上。吃飯時，它默默地趴在我的腳旁；上班時，它深情地目送我遠去的身影。每天下班回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餐廳，蹲下來看我最愛的梔子花。它青綠的葉子、粉嫩的綠花苞，骨朵調(diào)皮，幾乎占葉的三分之一。最小的只有綠豆那么大，毛茸茸的，像裹在襁褓之中；稍小的有小指那么大，像插入綠顏料的手指頭；最大的花苞，像剝了殼的鵪鶉蛋，被畫家染成綠中透白。喜花之情讓我不能放手，簡直成了花癡。
那天，我一邊喝湯，一邊蹲下來看梔子花。眼前的梔子花讓我一驚，枝尖的嫩葉泛黃，皺皺巴巴像縮了水；大大小小的花苞全部低著頭，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我差點把湯嗆到氣管，梔子花怎么了？拿起澆花瓶，給它補水保濕。
我回憶起賣花人說，這些梔子花運來時，葉片花蕾上濺滿了泥濘，經(jīng)過他們用水沖洗后，才美麗清新。怪不得我第一眼，見到它們?nèi)绯鏊饺匕愠尤恕?/span>
“說不定是清洗泥漿時，扯動了根部。”我琢磨著原因，想留住梔子花的活力，期待它返青。
我每天上班前、下班后都往梔子花葉子上噴水。可是，枯萎逐漸加重，老葉也皺了，枝條都耷拉著。花苞們拼盡全力抓緊枝條，看起來都搖搖欲墜。
“梔子花這一劫夠深了，希望能堅強地挺過去。”我蹲在梔子花前，端起花盆，默默地為它祈禱。
忽然，我看到花盆外伸出一條條根須。原來，花盆太小，梔子花要吸取更多營養(yǎng)，許多根從漏水孔探出來。我把梔子花放到漏水盤中，才發(fā)現(xiàn)那些細根像一綴枯干的老玉米須，沒有一點水分。
“梔子花不用澆水，它的根在花圃潮濕的泥地上，吸收水分和養(yǎng)分，才長得如此蔥蘢。而現(xiàn)在，每個花盆下面，墊著一個漏水盤，沒有一滴水，極度缺水的梔子花如何能活？”
原先在花圃的梔子花，不甘心花盆里小空間的禁錮，努力伸長根須，甚至連漏水那么小的孔，它也發(fā)揮鉆的精神，從花盆小孔鉆出，到花圃的泥土中吸取養(yǎng)分。它不負春光，獻出一片深情的綠色和淡雅的清香。
看著眼前的梔子花，我仿佛感到它就是自己。為了自己癡迷的文字，努力地吸取諸多方面的營養(yǎng)，我不斷地學習充實自己，一次又一次超越自己。雖然有時可能會根焦枝枯葉落，但是，不會退縮禁錮在原地。
我明白，不是梔子花嬌貴而不能挪動，而是挪動的地方干涸無養(yǎng)分。只要給它水份和陽光，梔子花就會盛開。
我裝滿一瓶水，直接澆到梔子花的根部，“吱吱吱”地響成一片。這仿佛就是梔子花歡唱的神曲。就像人在極度焦渴之后，端起一瓢水狂飲而盡的聲音。直到漏水盤中裝下淺淺的一層水，梔子花便慢慢安靜。
過幾天，梔子花真的返青了，恢復(fù)了生氣與活力。它的葉子一片片豎起來；花蕾一個個立起來，我懸著的心也放下。
粉綠苞漸漸長大，越大越白。清晨，我又給梔子花去澆水，遠遠就看到，青翠的葉子上，竟有幾朵梔子花開了。白的像牛奶、黃的像豆?jié){，青幽幽的老葉子上，抽出幾片新葉，嫩綠可愛。
梔子花從貧脊的土壤里長出，頑強地存活下來，開出燦爛的花朵，就像進行了生命的洗禮。梔子花返青了，它就像完成一次創(chuàng)作，更貼切地說，是完成一次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型。不管經(jīng)歷多少磨難，我會活得像梔子花，顧自芬芳。
二
家里梔子花開了。閉上眼，我能聆聽花開的聲音。甚至，我能感受到花瓣綻開時的顫栗。
“花兒盛開，清風自來。”微風吹來，帶著花香，熏醉了游子。那熟悉的、淡淡的清香，把我?guī)Щ毓枢l(xiāng)。
家鄉(xiāng)的小山村，都是梔子花表演的舞臺。無論是坡崗上、山崖邊，還是田埂旁、小溪邊，一簇簇青幽幽的灌木叢，點綴著潔白的花朵，那就是梔子花。秋冬季節(jié)，梔子花是曠野之間的綠色精靈；春夏之際，它就在耳鬢插滿小白花，粉黛登場。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梔子的陣地。有的成片地集合，站成一個大會場；有的排成一條，長成河堤上的柵欄；有的三五成群，像小姑娘結(jié)隊去集上，時不時在微風中交頭接耳。不管嚴寒酷暑，它都長得郁郁蔥蔥，酷暑渴不死它，冰雪凍不住它的綠。許多年以后，梔子花成了我思念故鄉(xiāng)的情愫，在記憶中點綴故鄉(xiāng)的素雅，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
“居士窗前檐蔔花，清香不斷逗窗紗。”遙想故鄉(xiāng)，屋檐下，小路邊，白色的、奶黃的梔子花，在青綠色的葉子托盤里，顯得格外美，純純的沒有一絲雜質(zhì)。春風吹來，清香透過紗窗，溢滿房間，整個小山村彌漫著梔子花香。
每當秋陽杲杲，油茶像蘋果一樣綠里透紅時，梔子也熟透了。金黃梔子像一串串黃玉，鑲嵌在綠翡翠之間。若是感冒發(fā)燒、跌打損傷，梔子就是鄉(xiāng)親們的良藥。
一年多前，梔子花綻放的季節(jié)，我?guī)е揭暗幕ㄏ悖既贿M入江山。似魚兒游回海洋，我暢游江山文海深處不知歸，每天打開電腦，點進江山。某天，我揉揉疲勞的眼睛，望向窗外，看到花壇的梔子花正盛開。梔子花清香和江山的墨香，它們點燃創(chuàng)作的靈感，我一氣呵成地寫下這首現(xiàn)代詩《梔子花和流水》，被紙媒發(fā)表。
悠然的山谷
青苔茵茵綠草幽幽
你是山澗清澈的小溪
溪畔的梔子花
白衣素裙翹首回眸
生怕她一眨眼就會
錯過風錯過雨
錯過衣袂飄飄的你
你如期而至
為與你不再分離
花掙脫蕊
撲入你懷里
你的終點是匯河入海
怎會因此而停滯？
帶著漩渦一路歡唱
花瓣意亂情迷
世俗的石頭沒能阻擋你的腳步
你一瀉千里
花瓣卻擱淺在亂石
潔白的花瓣
瓣瓣都帶淚
如今再看這首詩，稚嫩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小小的梔子花蕾，青蔥逼人，嬌嫩可愛。而今，我早已忘了當年自己的創(chuàng)作動機，或許寫下這首《梔子花和流水》時，并沒愛上寫作；而當紙媒收錄后，才激發(fā)我創(chuàng)作的潛能。于我而言，這些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梔子花帶我走入文學領(lǐng)域，從此我的世界，漫溢梔子花的清香。
三
我對梔子花的喜愛是簡單初淺的。只知道它的模樣、成長和成熟，卻不知梔子花更新一層的意義，直到見到青峰。
我一向?qū)τ训詣e，曾因弄錯性別鬧過許多笑話。青峰是一位文友，頭像是一束盛開的梔子花，我便把它定義為女性。偶然有一天，我們討論文章進行交流后，我發(fā)現(xiàn)青峰居然是男性。
我問他：“你是男的，怎么用梔子花作頭像？”
“我喜歡梔子花的淡雅，更欽佩它隨遇而安、生命力頑強。”青峰發(fā)來一個微笑的表情，調(diào)皮地說，“沒有規(guī)定男性不能用花卉圖片作頭像。”
我沒有回答，管他男性女性，他只是一個文友。江山之中“人以文聚，文以團分”，也不管他喜歡牡丹花還是芍藥花呢！只要喜歡文字，就是與我興趣愛好相同，其他都不重要。
隨著后來的交流，我了解到，青峰是一位博學多才的老師，簡直就是百科全書，地理、歷史、軍事等等，所知甚多。我需要資料，向他詢問，都能精準告訴我。
青峰低調(diào)沉穩(wěn)。與他相處交流，就如同身置茶舍，手握茶具，細聞香、慢品嘗，茶香撲鼻，在茶場天然氧吧里呼吸。我和青峰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地胡侃。青峰睿智幽默。他總能把事情分析得透徹，然后又幽默地說冷笑話，讓人一次就記牢。
我對文字已到癡迷的程度，時會因為愛好而熬夜，青峰總會善意地提醒我按時作息。有時，我非常大氣，從不計較個人得失，青峰總在恰當?shù)臅r給予肯定。有句俗話“一條路走到黑”，偶爾我固執(zhí)得九頭牛拉不回，是“一條路走到天亮”的人。這時，青峰總有辦法，讓犟驢回頭。
青峰行文嚴謹。在文海中，青峰和我共同切搓，他是我的良師。他分析“羈押”和“關(guān)押”的不同，羈押是因犯罪而關(guān)押，關(guān)押是無犯罪行為而關(guān)著；青峰指出，“花蝴蝶”是貶義詞。我們一起探討“知了發(fā)霉綠了”的意義，討論“沙啞”和“嘶啞”兩個詞的嚴重程度；討論“褻玩”是否貶義。青峰引導(dǎo)我用“庖丁解牛”的方式讀書；他對每個詞、每個標點符號，都會認真對待，對每一篇文章，都做到精益求精。有時，我點開好友，只為看看梔子花頭像的亮與暗，因為，那束梔子花是我的益友。
又到春暖花開時，梔子花怒放。我興奮地拍梔子花圖片發(fā)朋友圈。有友送來梔子花花語：“純潔、堅韌、永恒的情誼。”看到花語，我終于懂了梔子花，也讀懂了青峰，明白那束梔子花頭像的含義。
此時，我注視梔子花，聞著花香。花盆里有幾朵梔子花正肆意綻放，奶黃色的嬌嫩、純白色的無瑕；有許多花苞，像拉拉隊，握緊粉綠色的小拳頭，在鼓勁加油！我忽然感覺，劫后余生的梔子花就像自己，有破繭成蝶的唯美；又有一種感覺，梔子花就是青峰，它象征我與他堅韌、永恒、純潔的友情。
窗外春意盎然，梔子花開了。我的夢想也像梔子花一樣爬上枝頭，悄悄綻放。文學路上，青峰對我的引導(dǎo)，就像“春風化雨，潤物無聲”。青峰是最美的風景，是盛開的梔子花。
菩提有禪意，梔子花香有洗心之奇效，擁香入懷，花開在我人生的每一個枝丫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