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博覺
漢語“自由”一詞最早見載于漢代文獻，特指士大夫與君主溝通時“自主選擇進退的道路”，與此詞今日的涵義相差并不甚遠。中國古代對“自由”之概念的建立要遠早于此詞的出現，圍繞這個概念的討論也區分出不同門派：儒家自由處于“修齊治平”的框架束縛之下，道家自由則受到“絕圣棄智”等思想的導引，在言論和行為上呈現出各自的風格。
“自由”問題的核心在于“自”，也就是說行為的“由”所依據的是什么樣的主觀意志。古人將驅動個體去行為的意志稱作“欲”，因此“自由”便是行使“欲”的自由。只有將欲望控制在合理的范圍之內，人才能獲得身心合一的自由。正如孔子所言：“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在他看來，廣泛、低級的自由是廉價的、不可取的。只有不斷通過“克己復禮”的功夫修煉自己的心性，才能使欲望符合這個社會的“規矩”，而不會在正確的道德規范面前感到局促。在《古文觀止》公益課堂上，本地青年學者劉勇借助柳宗元《永某氏之鼠》的寓言舉了個反例：道德低下的人就像肆無忌憚地住在糧倉的老鼠，它們只是遇見了一個傻子主人而已，這種自由是不會長久的。
道家的自由觀則將限制發揮到了極致，比如老子“致虛極、守靜篤”云云，分明要去掉人類欲望與非理性行為動機的差別，表現出了對理性和良知的不自信。儒家提倡的“禮樂文明”在老莊看來達不到安定天下、造福蒼生的目的，因為越是制定一些明確的制度來規范人們的行為，人們離本真、樸素的善良就越是遙遠，即“大道廢，有仁義”之意。況且規則都是人定的，而人在眼界、能力、生命等方面處處充滿局限性，信誓旦旦的事情往往慘遭“打臉”，即“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人不可能完全掌握這個世界的規律，并一口氣制定出某種最能保護自由的規則來。人們能夠做到的，只有節制欲望，不想入非非，那么思想和行動的自由就可以統一了。
以上所說的都是“我要自由作我愿意做的事”，即“積極自由”；而“消極自由”，即“我有自由拒絕我不愿做的事”也屬于一種對自由的理解方式。既然“我想如何如何”往往會碰到限制與約束，那么為何不能以“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選擇來宣示自己的自由呢？譬如陶淵明有言：“久在樊籠里，不得返自然。”古代因為追求自由而出名的人，往往不是簡單地看淡名韁利鎖，而是對當時的整個官僚體制和人際關系網深惡痛絕，認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良心和正直在此無法得到施展。陶潛放棄的不止是官祿，還有古代讀書人“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從而獲得了重新構建人生觀、價值觀并為之付出行動的自由。又如劉勇在《古文觀止》課堂上舉的例子說，柳宗元被貶到柳州做官時并未入鄉隨俗，而是廢除了當地盛行已久的奴隸制度，在幫助窮苦人民恢復自由身的同時，也顯示出柳氏主觀選擇的自由。
當然，不只是健康向上的自我克制與個體選擇能體現自由，竹林七賢的那種放浪形骸也是對自由的一種表達。只是，在阮籍、嵇康這些有著高貴出身的“名士”們把酒縱歌、率性而為的同時，他們有沒有考慮過平民百姓對自由的訴求呢？士大夫在不堪名韁利鎖的時候可以拋棄身份逃到山野，草民不堪賦役的壓榨又能何去何從？歷史是讀書人撰寫的，而他們的命運與生俱來地被綁在功名仕進的繩索上，所以在我們能夠讀到的歷史里，山野平民被默認是接近自然而自由自在的，而所謂“自由”的論述，也往往只有士人階級的一種聲音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