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關于少林寺方丈釋永信被舉報的新聞沸沸揚揚,有一篇分析文章認為,釋永信不是黨員,就算舉報內容屬實,紀委也管不了。這不僅讓人好奇,這事情如果我國古代,誰有權力管理僧侶犯法的事兒呢?
與中世紀歐洲諸侯國分崩離析、基督教力量則相對統一強勢不同,中國大一統的帝國對于宗教有壓倒性的強制力量。帝國的統治者們很少失去對宗教的支配地位,皇權(王權)始終高于教權。這種支配涉及宗教管理的方方面面,如宗教經典的選錄和翻譯、對宗教人員數量的限制、將宗教團體控制在帝國法律體系之下等。
這種狀況是歷史的產物,“自從四世紀中葉的東晉以來,在長達三百數十年的期間里,圍繞著佛教教團與國家之間的主導權之爭,以及佛教和王法的優先權之爭,斷斷續續持續不斷,直到八世紀前葉的唐玄宗開元年間,以王法的勝利而告終。”也就是說,自古以來,宗教組織就不是方外之地,僧尼、道士、女冠等宗教人員被視作“王土之上的‘另籍臣民’”,被牢牢綁定在帝國法律體系之內,受到嚴格的監管。
僧侶犯法由誰告發?
在一般印象里,寺廟道觀都建在名山大川隱逸之地,似乎和世俗人間沒有太多的交道,要發生糾紛也許非等到“道士下山”不可。現實生活中則絕非如此。因為大多數的寺廟道觀還都是建立在人口繁茂的村落市鎮或是城市中,兩宋以降所實行的“保甲制”對宗教人員的約束力很強。比如清朝的一份“保甲書”中就寫到:“至于寺觀,亦分給印牌,上寫僧道姓名口數,稽查出入”,“和尚道士尼姑之庵觀寺院,其師徒機關年歲田房, 本身有無殘疾,俗家有無親人,皆應逐一詳注”。這些“戶籍信息”都有當地的保甲按月更新填報。如果發現實際情況和信息中的不符,則立即報官。
同時,僧尼道士的行動還受到當地宗族組織的監控。所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頻繁前來進香祈愿的香客往往能發現僧尼道士的不軌行為。明代江南一座寺廟里, 一個叫了圓的和尚只不過給一個尼姑遞上一枝荷花,就被一個姓高的老媼發現,以通奸的罪行控告。官府查清雖無通奸之實,但涉“瓜田李下”,依舊判了兩人“合杖”之刑。(果然應了那句老話:仁者見仁,淫者見淫……)
僧尼犯法由誰審?
自東晉以來,國家在行政方面設立了僧官制度用以管理僧尼。所謂僧官,就是“國家從僧侶中選拔任命、以管理監督佛教教團為目的、統管僧尼進行法事的官吏”。通過這個制度,僧尼就納入了國家官僚和行政管理系統,行為受到了制度上的約束。歷朝僧官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管理僧侶之間的案件,如果雙方皆為僧侶且不構成刑事案件的,大多由僧官決斷。而刑事案件則不同,“與軍民相干者”,必須交由當地衙門斷處。
但也有例外,例如唐代僧人惠范倚仗朝中有靠山,強搶他人妻子,州縣一級的官員不敢受理。事主上訴到御史處,而“御史臺中懼”。后御史中丞薛登力主上奏,反被貶官。當然,在這個事例中,惠范之所以享有特權,與其說是僧人的身份有特殊性,不如說是因為他得到了特權階級的庇護。
僧尼犯法怎么判?
一 旦坐實了罪行,僧尼犯法的判決多遵循:“王法至上、刑事從嚴、民事從俗”的標準。民事從俗,說的是僧尼涉及民事案件,按照一般民事案件的標準執行。所謂 “刑事從嚴”,指的是僧侶涉及刑事案件的,要罪加一等(或兩等)懲處,因為僧侶除了是一般的“王臣”之外,還要負擔額外的宗教道德責任,必須維護宗教組織的道德形象。
于是,對僧尼犯了“奸淫”一罪的懲處尤重就很好理解了。例如清代嘉慶年間,江蘇有個僧人廣伏與胡王氏通奸,過程中遇到胡王氏的另一個姘頭胡有鳳,兩人起爭執。廣伏將胡有鳳砍傷。這一案件的判決結果是:廣伏“照僧道犯奸加二等,杖一百,流(放)二千五百里”,在執行之前,先將他在廟門口帶上枷具示眾兩個月并勒令還俗。
僧侶娶妻對維護宗教組織的道德形象造成極大的沖擊,因此歷代懲罰也極重。宋太宗時禁“僧人置妻妾”,元代規定“諸河西僧人有妻子者,當差發、稅糧、鋪馬、次舍與庶民同”;明代規定“僧道娶妻、妾者,杖八十,還俗。寺觀主持知情者,同罪”,還對民眾監督僧人娶妻的鼓勵制度,“僧有妻室者,許諸人捶辱之”,還可以向僧人索取錢財“五十釘”,如果僧人拿不出來,則“打死勿論”。
僧侶殺人亦然。清時,僧人界安用繩索勒死年僅11歲的徒弟韓二娃一案,原本僅判作斬監候,而二審認為界安“既犯王章,又破佛律,非常人斗毆故殺者可比”,且手段特別殘忍,應于嚴懲,改判為斬立決。
由此可見,古代僧侶既要受到僧團內部戒律的約束,也要受到帝國行政、司法、刑律等部門的管控,稍有逾越,就會招致懲罰,并非什么“法外之人”。當然,塵世中的僧侶受到社會風俗的影響,自律不嚴、屢有犯禁,損害了佛門清譽,這倒也不是什么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