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馮驥才
原題丨《自畫小說插圖記》
《俗世奇人》足本后記
為自己的小說畫插圖,是一種另類的愛好,畫的也是一種另類的畫。
作家寫人物時,這人物的音容笑貌先是清清楚楚在自己心里,然后用筆把它寫出來。可是,作家能把人物活脫脫寫出來就行了,干嘛還要再畫出來呢?給小說畫插圖是畫家的事呀。為什么有的作家喜歡干這種事?比方雨果、薩克雷、馬雅可夫斯基等等。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作家擅長畫畫;會畫畫的人,總是情不自禁把自己腦袋里的形象畫出來。你看普希金和萊蒙托夫的手稿上,不是常畫著一些各種模樣的小人兒嗎?再有,是因為有的作家很在乎書的形態和美感,比如魯迅先生,雖然不畫畫,卻給自己寫的編的不少本書設計過封面呢。單純從裝幀角度看,魯迅先生的設計頗有品味,大氣,富于審美個性。
《俗世奇人》足本 《黃金指》插圖
《俗世奇人》足本 《死鳥》插圖
我為自己小說畫插圖全然出于一種興趣。有時小說寫完,人物還在腦袋里活靈活現,我是畫畫出身的,便禁不住畫了出來。待到給報刊寄稿時,就連文帶畫一并寄去。編輯見插圖是我自己畫的,覺得有趣,一起發了出來。上世紀八十年代一些發表在《收獲》上的小說如《三寸金蓮》《雪夜來客》,還有登在《文匯月刊》上的《話說王蒙》《霧里看倫敦》等,都是圖文一并刊出的。如此自寫自畫,在自享中也給讀者一點樂趣。然而,干這種事很即興,信手惦來,近些年來實在太忙了,很少寫小說,多寫憂慮重重的思想隨筆,自畫插圖的事便自行中斷了。
我畫插圖來得隨意。畫得隨意,連用的筆也是從書案上隨手抓來就用,多使鋼筆、鉛筆、圓珠筆、軟筆。簡筆寫意,還都帶著一點幽黙感,這大概與我愛畫漫畫有關。我的漫畫是我的家庭生活內容之一,常取材家庭日常生活的笑料,畫的對象多是老婆孩子朋友熟人和自己,畫出來取樂,畫自己時多自嘲。由于常畫,便練得幾筆之間神氣活現,但這屬于一種私人的“家庭文化”,從不拿出來發表。
《俗世奇人》足本 《酒婆》插圖
《俗世奇人》足本 《釣雞》插圖
可是,有一次卻用這種漫畫的筆法自畫了插圖,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訪美歸來,我寫了七十多篇中西觀念對比的隨筆,發表在報紙上。這組隨筆多使用詼諧幽默的筆法,很契合了我的漫畫畫法,便隨手畫了插圖。一文一圖,連畫了七十圖,后來還出版了一本自畫插圖版的《海外趣談》。
現在為這“足本”的《俗世奇人》畫插圖也是這樣。一是很即興,寫好小說之后,人物還在腦袋里有聲有色;一是這部小說本身帶著一種幽默,很適合用我擅長的這種漫畫形式來畫插圖。我先是在一個本子上畫了幾篇小說中的人物,沒想到愈畫愈來勁來神,一發不可收拾,半個月過去,居然畫了厚厚一本;有時一個人物不同姿勢不同神氣畫了好幾幅,然后每篇小說各選一個人物,這個插圖本也就出來了。
《俗世奇人》足本 《一陣風》插圖
《俗世奇人》足本 書影
以往,他人也為《俗世奇人》畫過插圖,比如日本的納村公子,畫得不錯。但別人畫的是他們心里的《俗世奇人》,我畫是我的。這些人物是從我腦袋里生出來的,我知道他們脾氣稟性,擠眉弄眼是什么樣子;再有,我在天津生活了一輩子,深諳天津人骨子里那股子勁,那種逞強好勝,熱心腸子,要面子,還有嘎勁。我畫,更是畫這些東西。
好了,我有一本自己畫的插圖本小說了。現在只想再寫畫一本。
2015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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