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馬期(北京)·好事之徒
李世民大概是在皇帝崗位上工作最出色的中國人了。他素質全面,武功政績自不必說,在文藝方面也有相當的興趣和造詣。《全唐詩》小傳稱他“天文秀發,沉麗高朗,有唐三百年風雅之盛,帝實有以啟之”,當然有點夸飾,但不算離譜。他留下了詩作一卷69首,這些詩即便不是皇帝所作,也是合格之作。
他寫《帝京篇》組詩,自序說“予以萬幾之暇,游息藝文”,稱自己只是業余寫作,自覺地和熱衷于文藝活動卻把國家搞垮的陳后主、隋煬帝這些人劃清界限。他聲明自己寫詩是為了“明雅志”,而不是像陳叔寶、楊廣那樣流連于奢侈靡麗、醇酒婦人。他是個好皇帝,所以得時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注意不在詩文里落下把柄。但如此一來,寫作題材很受限制,除了表達政治抱負、憂國愛民情懷,就只能一本正經寫寫風景、靜物。
其實,現存的那一卷詩,遠不是他的全部作品。梁陳以來流行一種宮體詩,專門描寫宮廷生活和男女私情,雖然格調不高,但形式華美,音調柔婉,對作者和讀者都很有吸引力。唐太宗生活在宮廷之中,后宮佳麗眾多,漸漸地就不滿足于只在詩歌里“明雅志”了,對宮體詩也躍躍欲試。有一天他找來文學侍臣虞世南,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我寫了首艷體詩,玩玩而已,不當真的,你來唱和一下吧。”
虞世南早年曾得到宮體詩高手徐陵的稱賞,在隋煬帝時也曾奉命寫過這類東西。但入唐之后,他就收手不做,成為集德行、忠直、博學、文詞、書法于一身的當代名臣、道德模范。他看完唐太宗的艷詩,恭恭敬敬地遞回去說:“詩很好,不過請恕我斗膽直言,內容可不夠雅正。俗話說‘上有所好,下必有甚’,這樣的詩一傳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爭相效仿,后果不堪設想。我絕不敢奉詔,也請您今后不要再下這種命令。”
李世民不免掃興,但也只得笑笑說:“其實我也只是試探試探你罷了!咱們君臣哪能把心思花在寫這種東西上頭呢?”他賜給虞世南五十匹絹,此后就不再動宮體、艷體的念頭,死心塌地繼續寫言志詩、詠物詩。不過私心里面,他對陳叔寶、楊廣的生活方式多少有些艷羨。
后來,他寫成一首講述歷史興亡的詩,自覺不錯,想找個人討論一下,才想起來虞世南已經死了,遂嘆口氣對左右說:“鐘子期死,伯牙不復鼓琴——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啊!這首詩還能拿給誰去欣賞呢?”于是命令另一個文學侍臣褚遂良把詩稿拿去,在虞世南靈前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