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鄱專欄】
攝影：堆糖
文：王智林
版式設計：湛藍
七
為了安排父母的晩年生活，兄妹四個最終達成了共識，在縣城里買了一個商品房，專門讓爸媽住。一年四季，要求爸媽輪流依次去美國、法國、上海，縣城、去鄉里老屋各住一些時光，權且當作旅游吧，讓父母安享晚年，這才好呢！父母便也勉強同意了。
計劃如約進行。那一年，爸媽頭一次坐火車，頭一次坐飛機。去美國只是呆了兩個星期便吵著要回家。因為二哥二嫂上班忙，侄子讀書忙，爸媽宅在摩天大樓的商品房內，覺得很是乏味。要下來，須坐電梯，加上語言不通，購買東西不便等等，媽媽覺得形同監獄一般，非常不習慣。其它兄妹問好的電話打到了美國洛杉磯，爸媽覺得電話費貴了，總是不便多接。
由于二哥二嫂的盡力挽留，爸媽堅持在美國住了二十四天便返回了國內，到縣城歇息了一段時間。不久，經不住姐姐的再三邀請，林智又送爸媽去了浪漫的法國之都巴黎。可是，爸媽在法國呆的時間還不如在美國。如美國一樣，爸媽在法國居住仍是不習慣，爸媽尤其不習慣那個法國女婿。言談舉止，風俗習慣，飲食起居都是不方便。媽媽便吵著要回國。兄弟三個人的電話又都匯聚在法國巴黎了，一致勸導爸媽要多住一段時間。爸媽執意要回，搞得姐姐好幾次都偷偷流淚。在爸爸使勁地堅持下，三個星期后，爸媽又踏上了回國的旅程，直接飛到了上海。在上海的大哥家，爸媽都覺得還是中國好！還好，不錯，堅持住了兩個多月后，便覺得太想老家了，要回來。兄妹的電話又都打到了上海，一致要求爸媽在上海多居住一下。爸媽又堅持住了半個月后，大哥大嫂終是留不住爸媽，讓爸媽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林智把爸媽接回了縣城，希望爸媽在縣城多住上一段時間。可是，爸媽執意要回鄉下老家住，說太想念老家的菜園了。林智最懂爸爸，就沒有多勸解，送爸媽回老家住。
爸媽終于回老家了，覺得特別地親切！媽媽把在國外以及上海帶來的美食分給鄰居的小朋友吃。鄰里鄉親真是羨慕死了，問這問那。爸爸說：“家里好！" 媽媽說：“在家千日好！家里好啊！"
第二年，兄妹四人仍堅持要求爸媽五個地方輪流住。爸爸不同意，說上海就不去了，國外更不去了，就在縣城與鄉下來回住就行了。
爸爸還說，現在有微信了，想念了就視頻吧。兩個哥哥與姐姐也無奈，便也總是打電話給爸媽，與爸媽微信視頻了。
許多時候，林智家的包裹單特別多，那是哥哥姐姐從外地郵寄給爸媽的。有時候，還有哥姐寄給爸媽的匯款單。美元、法幣都有的，這些總是把林智給忙死了。現在微信可以直接轉賬了，林智要求哥哥姐姐直接轉給爸爸手機上，可是爸爸堅決不要，說不會用微信，怕錢會丟，還是轉給林智代為保管。
呵呵，這些年，林智幫爸爸存了好多錢。美元，法幣，歐元都有。爸爸總是說錢夠用，放你那管理吧！于是，林智身邊便也有了多余的錢了。有時候，他利用這些錢做理財，買店面，車庫等等，林智手里便也慢慢地寬裕了。這遠遠比他當老師工資高多了。
于是，他對哥姐說，爸媽不缺錢，你們還是少寄。哥哥姐姐還是執意要給，說是他們人在外面，身不由己的，無法照顧爸媽，只有煩勞弟弟多擔待照顧下爸爸媽媽，以表示他們在外面的愧疚思念之情。林智也無法勸阻，只好順其自然。而照顧爸媽的任務就全落在林智的身上了。
當然，憑著哥姐的關照，林智買了豪房、買了豪車，若沒什么大事，生活倒也平安愜意。而孝順父母，林智也是鄉里出了名的。碰到過節時，他總是拒絕一些應酬，要么回老家看望爸媽，要么把爸媽接到自家居住。周末的時候，還開著車，載著爸媽去附近的秀美風景點去玩玩。爸爸很是開心，總是對林智說：“還是你這個兒子好啊！”
八
有一次林智開車回老家的時候，爸爸正在隔壁與鄰居說笑，爸爸說："林智才是我真正的兒子啊！其他的，哎，別提了！"
媽媽附和：“培養兒子啊，不要培養得太優秀了，越優秀，離父母越遠啊！”
鄰居們大聲哄笑起來！爸爸連聲說道：“真的！這是真的！深有體會的。”
鄰居勸說："老林，我們不要限制兒女的成長發展啊！"
爸爸連聲說："那是，那是，我以前一直就是這么想的，無論子女去哪里工作，都支持，只是現在，呵呵，別提了，就是太想他們了！"
“老林，你要知道，世上只有相伴一生的夫妻，沒有相伴一世的父子啊！"
"就是、就是，只要我們過好自己，養好身體就是減輕兒女們的負擔啊！"
隔著圍墻，林智叫了聲爸爸，爸爸才轉身回到家里。
在兒女的事業與家庭蒸蒸日上的時候，父母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越是這樣，父母兒女間的牽掛越來越重。隔著千山萬水，思念便是連接的風箏線。
那年，爸爸因年少吃苦太多，雙腿得了靜脈曲張，好嚴重。林智把爸爸送到醫院做了手術。爸爸這一住院就是七八天。那些天，林智忙里忙外，東跑西跑，白天黑夜守護著。他一邊上班，一邊跑醫院，尤其是晚上守護到天明，白天又要上課，真是累得難受，母親看得心疼死了。那些天，林智才真正明白，當家里有人躺醫院里了，才覺得兄弟姐妹多還真是好！至少可以在一起相互商量，特別是在手術病危通知書里簽字時，自己真的好緊張啊！尤其是夜里陪護，如果有人輪流代替，那有多好啊！他忽然就真的想念起哥哥姐姐了。小時候，林智有困難的時候，就想起了哥哥姐姐，而哥哥姐姐也都能想辦法幫上忙了，可是，現在？
那些天，在外面的哥哥姐姐總往林智這里打來電話，因為爸爸沒能接電話，尤其是姐姐，一再地追問。林智沒有告訴哥哥姐姐，因為爸爸手術之前也是這么交待的。因為他們知道爸爸這事了，就會趕過來的，來來去去極為不方便。
記得早先的一年，母親有一次生病住在醫院里，媽媽忍不住告訴了姐姐。大哥首先從上海趕到了醫院，匆匆過問了病情，因為公司要召開緊急會議，他下午就又匆匆趕回上海去了。
當姐姐匆忙從法國趕到醫院時，母親已經出院了。而且姐姐暈車，一路嘔吐，到家也就病到診所里去了。
而遠在美國的二哥不斷地打電話詢問媽媽的病情。有次，林智在醫院正攙扶媽媽，忙得沒空接電話。二哥就拼命地打電話，生怕出了什么事，希望盡快知道真情。等到忙完了，林智才打電話過去，說母親沒什么大問題，請放心之類的活。二哥才如釋重負了。
這以后，爸爸交待，如果沒什么特大的病，不要輕易告訴他們。這次也一樣不要讓他們知道，省得他們擔憂啊！
爸爸手術麻醉醒后，苦笑著說："林智，可苦了你！沒告訴哥哥姐姐吧？"
“沒有，請放心！" 林智笑著說。
"你知道我醒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林智望著爸爸笑了，示意爸爸繼續說。
爸爸沉默了一下說："我在想，如果當年，你也考取了名牌大學，或許你也在沿海一線城市上班，或許你也出國了，我與你媽媽便也沒什么親人照顧了。林智，這一切都是命啊！還好你沒考取啊！"說完了，爸爸苦笑了一下。
“知道，知道，我理解理解。”林智也開懷地笑了。
爸爸又說：“別怪爸爸自私啊！爸爸不是偏心哥哥姐姐的！你要理解的！爸爸媽媽現在只能依靠你了！"
"爸爸，看你說的，放心，我懂得的！”
“爸爸以前覺得高考你沒考好，一度非常郁悶，還一直怪你！現在想來，真是不應該啊！希望你原諒！”
“爸爸，你還說這樣的話，哪里怪你，只怪自己沒珍惜好！不過能夠與爸媽一起生活這一直是我的想法。"
“你以后也不要告訴你姐姐我做手術的事，她是個女孩子家，又在國外，又暈車，會擔心死的！哎，想起她，就覺得別扭，現在想來，呵呵，女孩子家要那么優秀干嘛？一切都是命啊！”
媽媽在旁邊插嘴說：“林智，我倒是擔心你，就一個兒子，如果也考到好遠的地方工作，你老了，咋辦呢？”
林智爽快地說：“我們啊，老了，去養老院吧！估計我們這個年齡都這樣，就一個孩子！誰叫我們趕上了70后呢？”
爸爸沉默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冷笑了一聲。
"爸爸，你放心，早與姐姐說了，你身體安康呢！”林智忽然覺得今天爸爸的感慨有點多了。
九
談起姐姐，也難怪爸爸感嘆。當年，姐姐赴法國留學，在村里是一大新聞，爸爸喜不自禁。只是，一年后，姐姐帶了一個法國男朋友回家，爸爸媽媽都是非常地不高興，怎么就成了洋人媳婦呢？在女兒心中很帥很好的法國男人，而在爸媽左看、右看，都是不順眼的！
那時，家里、院里圍滿了鄉親，議論紛紛！爸爸似乎感覺到他們是在嘲笑自己，哎，無語！看到爸媽這樣子，林智兄弟幾個都曾經勸說過，說經濟全球化了，改革開放了，思想要與時俱進了，婚姻自由了等等！
村里人也勸說："嫁個有錢的外國人，值得！"
還有人說：“只要女兒覺得幸福就可以了！"
也有人偷偷地說：“林家丟了一個兒子，又丟了一個女兒。"
傳到爸爸媽媽的耳朵里，爸爸幾天都不開心！
林智知道，丟了一個兒子是指他的二哥。二哥南開大學畢業后，考取了博士，去美國參加了工作，找了個廣州的女研究生結婚。二哥考博后，出了國，這原來在村里才是天大的喜事，爸爸很是高興，他覺得男兒就應壯志凌云，光宗耀祖的！只是要出國了，媽媽還是不贊同，舍不得啊！
果然，二哥去了美國，真的是一年難得回家啊！尤其是春節，很少回來，因為在美國，春節卻不是節日，夫妻雙雙難以請假呀！父母沒曾想到，當他們的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事業有成的時候，一家人連春節都難得大團聚，想照個團圓照，這樣簡單的心愿都難以實現，這儼然都成了爸爸媽媽的心病。
林智雖然每年春節前夕一再地勸說哥哥姐姐趕來大團聚，拍團照，這是大家共同的心愿，卻總是在三十除夕夜里，他聽到了媽媽的嘮叨，看到了爸爸的沉默。
只是，每次哥哥姐姐打電話咨詢父母的事，林智仍舊習慣地說著：父母還好，請別牽掛，有我在就放心吧！不用寄太多的錢， 你要真的牽掛家里要么就回家一趟吧，大家一起過節過年，爸爸媽媽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團圓大聚會！
哥哥姐姐也常常答應著爭取過年回家！可惜，每年不是你沒來，就是他沒來。一家大團聚，都成了父母的奢望，成了林智的空想。
林智忽然間懂了爸爸在病房里開玩笑講的話：寧愿回到以前受苦受累受難，沒錢沒衣沒飯吃的年代，那樣至少一家人過年可以在一起，無遮無攔地笑著、吵著、累著、煩著……
可是，悲傷的事卻在后頭。那一年冬未，天似乎特別冷，還下了幾場好大的雪。媽媽卻在這一年黃昏，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天，媽媽因為門口積雪太厚太滑，去掃雪時，一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瞬間引起中風昏迷。120的車來得很慢，當林智趕到醫院急救室時，媽媽已經昏迷不醒，爸爸在旁邊心急如焚。那一刻，林智好想打電話給哥哥姐姐，爸爸示意算了！可是，就在那個晚上，媽媽永遠地走了。臨走前，媽媽拽著林智的手斷斷續續地說著模糊不清的話語，林智傷痛欲絕，卻依然能聽清媽媽呼喚的是大哥二哥三姐的小名……
媽媽走了，世界突然停止了，只有窗外飄著好大的雪花，雪花在空中瘋狂地飛舞著、變幻著……
接到電話，大哥從上海急忙趕來，二哥、姐姐慌忙地從國外趕回。大哥尚還能看到媽媽最后一眼，等到二哥，姐姐趕到的時候，母親的尸體已然火化。二哥哭得很是傷心，姐姐更是哭得呼天喊地，邊泣邊訴，說對不起媽媽，說不該考取重點大學，說不該去法國留學，說不該嫁到法國去，說來生做一個不讀書的女孩陪伴媽媽一輩子的……姐姐哭暈幾次。而其它的親人也跟著哭，林家的哭聲讓人感覺到整個村子里都聽到了。
門外，雪花好像又飛起來了。
媽媽的過逝沉重打擊了林家，打擊了爸爸，打擊了兄妹四個。媽媽走了，如何安置爸爸的晚年，成為兄妹爭論的核心，大家一致認為，爸爸孤身一人生活不方便，應該是到每家輪流居住。可是爸爸固執己見，堅持要住在鄉里老家，陪伴著媽媽的靈魂。他說，“到哪里都不如老家自由，你們兄妹如真的有孝心，逢年過節就常常回老家團聚吧，讓你的母親在泉下看到也高興點！這就是我的心愿啊！”
兄妹四個連聲點頭。之后，大哥、二哥、姐姐幾乎不約而同地望著林智。林智懂得他們的欲言又止，說：“放心吧，我會盡心盡力地關心照顧爸爸的！
大哥說："三弟，拜托你了！"
二哥說："沒辦法，爸爸的事全依靠你了！
姐姐說：“三弟，兄妹四個只有你才是最辛苦的，也只有你才懂爸爸的，你陪伴爸爸的時間最長，我和兩位哥哥心里都有數！"
二哥接著說："三弟，爸爸要吃什么，穿什么，買什么不要節約，我們隨時匯款給你的！"
大哥接著說："匯錢給你是最應該的，你出力，我們出錢更是天經地義的！"
姐姐接著說："爸爸不是你一個人的爸爸，我們是你的后盾，有什么要求隨時提出來，別悶在肚子里受委屈！"
林智不斷地點頭示意：“嗯嗯！"
“好的。"
"放心。"
“會的。”
……
十
房間里，爸爸站在窗前，沉默地望著窗外的田野……
2019.12.26.
作者簡介
王智林：香落塵外平臺顧問、江西鄱陽第二中學高級教師、江西省歷史骨干教師、上饒市歷史學會理事、鄱陽縣初中歷史學科帶頭人;鄱陽湖邊長大，閑余喜歡在文字里行走。喜歡從平淡的生活里撿拾剎那的感受，記下來，成為生命里美麗、永恒的風景。閑余寫寫散文，整理成《碎葉集》，部分詩文、小說在《虹口報》等省級報刊、微型小說雜志、《香落塵外》等網站平臺發表。
香落塵外書齋——香落塵外平臺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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