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虞美人》抒寫亡國之痛，句句血淚令人不忍讀，成千古絕唱（原創）
文人墨客對李煜的感情很復雜，又恨又愛又憐惜又遺憾。沒有哪一個人像他那樣揪人的心。
李煜(937－978)，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隱、蓮峰居士，漢族，祖籍彭城（今江蘇徐州銅山區），南唐最后一位國君，史稱后主。
他一心潛習于詩詞歌賦，無心覬覦（jì yú）皇位，但命運卻把他推上了寶座。公元975年，國破降宋，俘至汴京，后被宋太宗毒死。
李煜接手時，南唐已搖搖欲墜，無論誰接手都注定要滅亡。作為一個“好聲色，不恤政事”的國君，李煜是失敗的；但正是亡國成就了他千古詞壇的“南面王”地位。（清沈雄《古今詞話》語）正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队菝廊恕肪褪乔Ч艂髡b不衰的著名詩篇。
被譽為“千古詞帝”的李煜，對后世影響極大。詞存世共有三十余首，在內容上以亡國降宋為分水嶺。前期詞主要反映宮廷生活和男女情愛，風格綺麗柔靡，雖還含有花間派習氣，但在人物、場景的描寫上有較大的藝術概括力，部分詞里也流露出了沉重的哀愁，如《清平樂·別來春半》；后期詞抒寫亡國之痛，哀婉凄涼，意境深遠，極富藝術感染力。
李煜對詞的發展主要有四方面貢獻：
①擴大了詞的表現領域。在李煜之前，詞以艷情為主。而李煜的詞多數直抒胸臆，傾吐身世家國之感，成為抒懷述志的新詩體，藝術手法對后來豪放派詞也有影響。
②詞境優美，感情純真。李煜被俘入宋，直悟人生無常及苦難與悲哀，通過對宇宙人生悲劇性的體驗與審視，所以其言情的深廣超過其他南唐詞人。
③語言自然、精練而又富有表現力，具有較高的概括性。李煜善于用白描的手法抒寫他的生活感受，用貼切的比喻將抽象的感情變為具體可感。
④在風格上有獨創性。花間詞和南唐詞，一般以委婉綺麗見長，而李煜的詞語言直白簡約。
今天，我們一起來欣賞他的絕命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此調原為唐教坊曲，初詠項羽寵姬虞美人死后地下開出一朵鮮花，因以為名。又名《一江春水》、《玉壺水》、《巫山十二峰》等。
“春花秋月何時了”，“了”，指了結，完結。
此句大意是：春花秋月的美好時光什么時候結束的？
“春花秋月”本是最美的景致，可是李煜看到更倍添傷感。此時的他已是階下囚，是宋國刀俎之上的亡國之君，這些美好的事物只會讓他觸景傷情，勾起對往昔美好生活的無限回憶，這是以樂景寫哀更顯哀。“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據史書記載，李煜當國君時，日日縱情聲色，不理朝政，枉殺諫臣……之前是萬人之上，現在是連一只螻蟻都不如，此時此刻的他，除了凄苦、悲憤，更多的是悔意。
“往事知多少”，大意是：以前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李煜站在小樓上，淚語問天天不語，于是轉而自問。“往事”當然是指昔日為人君時的美好生活，當時夜夜笙歌，不知今夕是何年？經常“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而這美好的一切，如今回憶起來更痛徹心扉。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皷|風”，指春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是倒裝句，正常語序為“月明中不堪回首故國”。
這句的大意是：昨夜小樓上又吹來了春風，在這皓月當空的夜晚怎能忍受得了回憶故國的傷痛。
春天來了，百花盛開，姹紫嫣紅，可是這一切跟李煜無緣了，此時的他身居囚屋無人身自由。夜闌人靜，他這個不眠之人吹拂著春風，望著一輪皓月感慨萬千。“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可是他的故鄉在哪里呢？他已無故鄉，早已國破家亡。正月初一，是闔家歡樂，舉國上下歡騰喜慶的日子，可他卻被俘北上，這人生多么地諷刺呀！
憑欄眺望故國家園的方向，多少凄楚涌上心頭像刀割一樣，可又無人訴說。“又”字點明了時序的變化，李煜降宋又茍延殘喘活了一年，歷盡痛苦折磨，除了軟禁沒有尊嚴，沒有人身自由，還被戴綠帽。自己心愛的小周后隔三差五被趙光義皇帝凌辱蹂躪，還叫宮廷畫師把他強幸小周后的過程畫下來，即《熙陵幸小周后圖》。這種屈辱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還要繼續，于是加重了上兩句流露的愁緒。
李煜幽囚在小樓里，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凄凄，寂寞梧桐深院瑣清春，怎一個愁字了得？
史書記載李煜在自己生日七月七日“七夕”之夜，在寓所命歌妓作樂，唱新作《虞美人》詞，聲聞于外。趙光義聞之大怒，命人賜牽機藥酒，將他毒死。
牽機藥就是中藥馬錢子，馬錢子的主要成分是番木鱉堿和馬錢子堿。喝下去后，人的頭部會開始抽搐，最后與足部佝僂相接而死。李煜在小周后的懷里痛苦萬分地死去，沒多久小周后也絕食而死。趙光義以為李煜死后可以長久地占有小周后，但他的美夢落空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span>砌”，指臺階。“雕欄玉砌”，指遠在金陵的南唐故宮。“朱顏改”指所懷念的人已衰老。
此句的大意是：精雕細刻的欄桿、玉石砌成的臺階應該都還在，只是所懷念的人已衰老。
望著皎皎明月，“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昔日富麗堂皇的宮殿都還在吧？想必那些喪國的宮女已變老。斗轉星移，物是人非事事休。江山已易主，李煜的多少恨，皆在夜夜夢魂中。“只是”二字以嘆惋的口氣，表達了李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之情。
前面這六句都是兩兩對照，寫出永恒與無常的巨大反差，詞人對宇宙與人生的關系進行了深刻思考。強調了自然界的輪回更迭和人生的短暫易逝，富有哲理性。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君”詞人自稱。
此句的大意是：要問我心中有多少哀愁，就像那不盡的長江之水滾滾向東流。
詞人的滿腔幽憤難以再抑制，最后匯成了千古名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憂愁本是抽象名詞，看不見摸不著，但詞人卻善用滿江的春水來比喻滿腹的愁恨，把抽象的事物變為具體可感了，形象貼切，刻畫出了詞人內心愁恨的波濤洶涌和悠長。感情的深度和力度噴泉而出，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千年來讀者也被這無盡的亡國哀思所淹沒。
以水喻愁，讓我想起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秦觀的“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但總覺得輕描淡寫，不如“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來勢兇猛滾滾而下，淋漓盡致抒發出了生命哀歌。
唐圭璋在《李后主評傳》中指出：“他身為國主，富貴繁華到了極點；而身經亡國，繁華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極點。正因為他一人經過這種極端的悲樂，遂使他在文學上的收成，也格外光榮而偉大。在歡樂的詞里，我們看見一朵朵美麗之花；在悲哀的詞里，我們看見一縷縷的血痕淚痕。”的確句句是血淚凝成，令人不堪卒讀。
全詞寫亡國之痛，詞人通過對自然永恒與人生無常的對比，抒發亡國后頓感生命落空的悲哀與無盡悔恨，語言淺顯明白，意境深遠，余味無窮。
納蘭性德對李煜的評價是：“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重而不適用；宋詞適用而少質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
王國維對李煜的評價是：“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之作及永叔、少游、美成、稼軒數人而已。”
柏楊對李煜的評價是：“南唐皇帝李煜先生詞學的造詣，空前絕后，用在填詞上的精力，遠超過用在治國上。”
人生若一帆風順，因缺少生命感悟寫的文章則會平淡無味。若生命有了刻骨銘心之痛，寫的文章則有深度與廣度。如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明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
文人墨客之所以喜愛李煜后期的作品，只因全是用血淚抒寫成的。他像一朵蓮花在我們的心中怒放著，千年來不曾凋謝過！
字數：3050個。2019/12/17 星期二完稿
參考資料：
1、程 帆．唐詩宋詞鑒賞辭典．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11：568
2、劉石.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M].宋詞鑒賞大辭典，2011.8：1483
作者簡介：納蘭唐兒、醉臥唐詩宋詞國學千年等筆名。多家校園雜志寫手，作品被多家文摘轉載。喜歡佛學、藝術，癡迷易經、文學，是靠古典詩詞與戲曲滋養的女子。若你喜歡我暖暖的、直扺心靈的文字，歡迎收藏、轉發、留言互相探討。轉發時請署原作者名字以及注明出處，否則以侵權起訴。請關注我，會常常更新古詩詞，與你們穿越回到唐風宋月去，一起品味唐韻詩腳與宋闋音律，然后狂醉三千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