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詩刊》2022年4月號下半月刊“雙子星座”欄目
圖片來源于unsplash.com
謊 言
此刻抬起頭
望見藍鋪滿天際
望不到盡頭的藍
撫平云的褶皺
如果做到像藍一樣平靜
謊言就是云朵
遺憾已經確定成為
遺憾
一個人離開了
像謊言那樣
九月長椅空
坐在九月末尾的長椅
感懷紛紛落下來
候鳥明確了返程的方向
一樹一樹離別的嘈雜
已不可點燃
嶙峋的愛意，即將被凋落覆蓋
現實的腳步逼近結局
我已看到
但并不能駐足，片刻的猶疑
足以令我失去勇敢
不妨這樣
不斷修正自身著實令人沮喪
抱住星辰轉換的天空
需要擁有博大的胸懷
不妨這樣
在九月之上，放掉荒謬的青春
和空紙盒
我們一起擦拭
空出部分的灰塵
順便撫摸曾經的傷痕
修 剪
秋天大抵就是這樣
連續陰雨后，天空仿佛新生
清晨飄著的那絲云也散去了
我剪著月季的花枝，咔嚓咔嚓
新枝芽很快就會長出來
它并不在意霜凍的天氣哪天來臨
如果來臨，它就休眠
清除掉輪回的記憶
而我們身體沉積得越多
剩下的反而越來越少
我繼續修剪衰敗的部分
留下了記憶的芽苞
深秋的下午
把院子里的土翻整一遍
蔬菜的枝藤不斷消失
只剩下零星的野菜綠著
邊翻土，邊把它們埋起來
身體開始微微出汗
我一鍬接著一鍬挖著
就要下雪了，土地將被覆蓋、潤澤
像期待的那樣松軟
這些機械之事，身體的緊張和松弛
帶來的愉悅
秋風把山楂樹的葉子吹落
風中的頭發和泛著細密汗珠的臉頰
在一個深秋的下午，格外閃亮
關門山
溪水跌過懸崖陡峭的刀鋒
碎成無數又重新聚攏
從山頂一路流動而下
我的改變是從這條溪流開始
無數次在棧道上停頓流連
溪水撞擊石頭，在平緩處積成幽潭
而后流向它想要的去處
植物的綠繁茂濃密
滴落在溪水中
將整座山浸潤成綠色的風
吹向更遠處的山峰
現在好了。我就是溪水
不安從身體里涌出
它們離開那里，我聽到
黃喉鹀和白眉交替歌唱
搖曳的山林，在陽光下閃爍
然后落進我斑駁的想象里
在風中凝聚的詩意
張牧宇
很長時間以來，我對自己寫下的詩歌處在懷疑和否定之中，就像一個拿著工具的勇士，面對龐大的漢語詞匯卻無從下手，怎么用都感覺是特意為之，有明顯的刀斧痕跡，這令我沮喪，仿佛在做欺騙自己內心的事，也欺騙這些歷經時光的詞語，令它們虛華、矯飾，浮在喧囂之上。
意識到這一點，我停了下來，開始學習養花種草，接近它們豐富的無聲世界，無限傾聽內心的寂靜，令自己沉淀，在這座多風的平原小城，養育詩意本身。于每個白晝回歸到夜晚的自我之中，從矛盾、反思，以及瑣碎中，抽離出來，抵達生命的另一層。
誰都不能脫離生活，不能像詩意字面本身這樣活著，詩歌之于我，已不再是藥，而是生活的組成部分。當意識到這種狀態時，整個人就輕松起來，我等待詩歌降臨，像等待夜晚降臨，柔軟的黑暗一點一點將光亮吞沒，經過短暫的恍惚之后，我很快進入了巨大的安寧。
這幾乎是每一天都要經歷的時刻，我毫不猶豫地在黑暗里脫掉白天的面具，將每一根神經舒展，像一條自由的魚。我的個性里充滿著矛盾、不安，常常自我否定，在幾番掙扎后才能恢復到安寧的狀態，這種時刻只有在脫離了人群后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能來臨，也只有這樣的時刻我才能成為真正的自我，才能找到詩歌的語言。
所以我是一個很難寫出即興和同題詩歌的人，那會令我焦慮；我也不是經歷一個事件、一處景色就可以馬上寫出詩的人，那些詩需要在我的身體里沉淀、融合，直至變成我的一部分，這時候我才可以把它們拿出來，把我心里體驗和思考過的東西呈現出來。
我居住的城市處于風的中心，有風的日子很多，我就在風的中心聚攏著自己，一次次把熙熙攘攘的漂泊、追尋、空茫在詩歌里卸下來，憂傷的溫暖在一次次絮語里奔跑著傾訴而出。我特別羨慕居住在山水并存的地方的人，他們每天都被濕潤和青翠滋養，隨時就可以把自己遁入波光靈動的山色秀美之中。我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風中，期待一個好天氣，白云棉絮般飄在空中，原野一望無際，洶涌的綠色此起彼伏，發出細碎的低語。陽光那么好，落在玉米嘩啦啦的葉片上，這時候的風是溫柔的，會令人生出無限的詩意。這時候，我會脫離人群，進入詩意的田野中，如同微小的光亮，存在于浩渺之中。
我滿足于這樣的時刻，滿足于為抒發情感而寫詩，在復雜的生活中保持警醒和內心完整，慢慢地呈現一個豐富的自己。
編校：寇碩恒；審核：彭敏；核發：李少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