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少勇
自古才子愛佳人,佳人愛才子。國學大師、楚辭泰斗文懷沙曾把美女分美人和佳人兩種,他說:“美人愛的是男人強健的身體,而佳人愛的是男人智慧的大腦。”佳人與才子互愛,是因為他們懂得相互欣賞。才子看佳人,第一看容貌,佳人愛才子,首先愛才華。但嫁給才子并不一定就意味著婚姻完滿幸福,如果才子只知道風流自賞,佳人們也只有顧影自憐。
“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的李白,年輕時就慷慨自負,不拘常調,一方面有著高自期許、心雄萬夫的濟世理想,另一方面又個性縱放不羈,四海云游。李白一生中曾經有過四次婚姻,其中有兩次是正式的,兩次是一般的同居。
李白的第一次婚姻,是在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與許氏在安陸成親。這期間,李白過了一段相對穩定的生活,就是他自己所說的“酒隱安陸,蹉跎十年”,也就是共同生活了十多年。許家小姐身為名門之后,大家閨秀,也有著極高的文化修養。據宋長白的《柳亭詩話》記載,有一次李白寫了一首《長相思》給夫人看,最后一句詩是:“不信妾斷腸,歸來看取明鏡前。”這位相門小姐看了微微一笑,說,你聽讀過武后的詩嗎?我背給你聽:“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看取石榴裙”。李白本來想在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才華,現在反被看出自己模仿的痕跡。可見此女非同尋常。但有才,也并一定就會被人珍惜。許夫人逝去的時候,“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還在南陽游玩。
另外,在李白的兩個妾中,有一個姓劉的女人,是很追求婚姻的平等自由與幸福的,對長年不回家的李白很有意見,說你再不回家,就與你離異。李白很氣憤,寫了一首《雪饞詩贈友人》斥罵這個女人,說:“彼婦人之猖狂,不如鵲之疆疆;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鵲之奔奔,坦蕩君子,無悅簧言”。 這樣斥罵自己妻子的詩,大概在我國詩壇上,也是獨一無二的。
然而,作為丈夫,李白自己也說過,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他自己也承認:“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嫁與李白婦,何如太常妻”(《贈內》)
嫁給這個整日爛醉如泥的酒鬼,又整年整年不見人影的李白,哪里還有浪漫情調可言?簡直是對人生的極大摧殘和折磨。雖然他有著蓋世的才華,但那是他個人的榮耀與光鮮,與佳人無關。一顆芳心也羈絆不住他那顆永不安份的飄泊之心,一個男人,只為了自己的快樂,而放棄對家庭對妻子對孩子的責任而不管不顧,以一個女子的眼光來看,未免心中酸澀。
記得梁實秋曾經不無幽默的說過,在歷史書籍里與一個詩人相逢你會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情,倘若在你家隔壁住著一個詩人那便是笑話!同樣道理,在書籍里你愛上了一個詩人那是種浪漫,在生活中你嫁給了一個詩人往往是場災難。和李白齊名的大詩人杜甫,也有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宏偉抱負。對于杜甫的愛情,最經典的一句我以為是“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彎針做釣鉤。”如果因此而覺得嫁給杜甫就溫馨浪漫,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嫁給這個性格“褊躁傲誕”、生活能力低下的文化人,就只能過著食不裹腹、衣不蔽體、顛沛流離、無以為家的乞丐生活。
其詩《投簡咸華兩縣諸子》“饑臥動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聯百結”、“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韋左丞》)便是他在長安生活的真實寫照。連其可憐的妻兒,都跟著受罪。《云仙雜記·夜飛蟬》引《放懷集》載:“杜甫每朋友至,引見妻子。韋侍御見而退,使其婦送夜飛蟬,以助妝飾。”丈夫窮困,老婆自然也是一幅寒酸相,杜甫自己還不覺得,倒是客人實在看不過眼,叫夫人送了一個頭上裝飾品過來。
后來杜甫被迫離開長安,流落到了到成都,一家人先是借住在浣花溪畔的一座古寺里,家里都揭不開鍋了。杜甫自己有所記載:“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癡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小兒餓得實在是扛不住了,也就顧不得父子之禮,沖著父親一陣怒吼,叫他趕快到鄰居那里去討口飯回來吃。好友嚴武去世后,使杜甫一家生活失去依靠,陷入困境,只好收拾行囊,再度走上流浪遷徙之路,在潭州時,以船為家,采草藥到魚市場販賣為生,足見當時孤寂冷涼的生活。
杜甫終身功名無成,事業寂聊,臨老還飄蕩江上,結束殘生,可謂況味悲哀凄涼,這與其性格上的缺陷有很大的關系。杜甫年輕時,不大求上進,《唐才子傳》說他“少貧不自振,客吳越、齊趙間”。《新唐詩》本傳說杜甫:“放曠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眼高手低,好高鶩遠,不切合實際。雖說“詩窮而后工”。但文人的第一件事,還是要養家糊口。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個人,連自己和老妻癡兒都無法過上安穩的生活,說兼濟天下,未免有些虛妄而不切合實際。
那個整天在煙花柳巷穿行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浪蕩公子杜牧嫁不得;那個常常自得于“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一生過著漂零江湖、寄人籬下生活的窮酸文人姜夔嫁不得;那個整日依紅偎翠“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多情種子柳永更嫁不得;冰心老人曾經說過,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和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最佳男人應該“情、趣、味”兼備。尋常男子,能具其中之一已是難得,三者兼備者,真是少之又少,在古代眾多的才子中,也許北宋的蘇軾能算一個。
且看蘇軾如何有血有肉重感情:“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這是蘇軾在妻子王弗去世后十年寫下的悼亡詩。隔著近千年的時光,我們仍能感受到詞人無盡的悲痛。“不合時宜,唯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更思卿。”晚年喪妻,形只影單,瀟瀟暮雨,多少落寞與孤獨,只向琴中傾訴。自古男兒多薄情,喜新厭舊,有幾人似蘇軾這般深情?
再看蘇軾如何機智幽默有風趣:蘇軾的妹妹蘇小妹,從小習讀詩文,聰明才智不亞其兄。蘇軾大胡須,長下頦,妹妹高額頭,深眼窩。兄妹互相取笑嘻戲。妹妹笑哥哥:“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里有聲傳。”“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哥哥笑妹妹:“未出庭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邊。”“幾回拭臉深難到,留卻汪汪兩道泉。”蘇軾之機敏與幽默,由此卻可窺一斑。幽默之人,往往是最體貼與富有理解力之人,也唯有這種人,方能從平凡的生活中尋出無盡樂趣,一本正經的道學先生,是供外人欽敬的,不是值得自家人喜歡的。
再看蘇軾如何講究格調重品位:一個人有情有趣,已是難得,但若無味,日日相守,終嫌其淺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蘇軾的豪邁;“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是蘇軾的俏皮;“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是蘇軾的胸襟;“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是蘇軾的曠達灑脫。蘇軾還是一位大書法家,美食家,如流傳至今的東坡肉,東坡肘子。他詩詞好,是文學品位高;書法好,是藝術品位高;講究飲食,是生活品位高。似這等有才有情有趣又有品位的男人,世間能有幾許?
佳人們喜歡的才子,大約就是蘇軾這樣的人,花前月下,可與他談詩論詞,揮毫潑墨;閑來無事,可與他閑敲棋子,斗嘴逗趣;尋常生活,可與他研討廚藝,游山玩水。可惜,這樣的男人并不多,會體貼、重感情的男人很多,但大多無才華、無情趣;有才華、有情趣的男人很多,但大多薄情寡義,不懂得憐香惜玉。于是,只聽見佳人們在漫漫的長夜里,發出一聲聲“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的長長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