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行為,能無影響于一己及他人之生活者,未之有也。一切障礙,恒由其發生之所,而播影響于四方。
且如經濟社會,以契約若買賣為基本。利己主義之原理,間有因之而實現者。蓋經濟社會中人,各以己之利害為鵠的,集同此鵠的之人,而后乃有此社會也。
若粹然之利他主義實行,則人人各注意于他人之利害,而與己無與,社會將有土崩瓦解之勢,其為不可行而至明。而粹然之利己主義,其不可行也亦然,蓋基本于利己主義之社會,雖若可以想象之,而非人之心理所能實現也。
即如經濟社會,雖注意于自己之利害,然而感情之影響,禮儀之離合,他人位置之關系,一己良心之勸阻,種種動機,嘗迭出而障礙之。
人果能僅有一利己之動機,而悉去其他之動機乎?果能舍皮相之利益,而擇取正當之利益乎?眩于目前之利益,而失正當之利益,果吾人所能免乎?以爭自利為幟,吾恐社會之無自而維持也,況休戚相通,若父子夫婦之關系者,非以利他感情而基本,烏乎能哉?
母以利己之故而育子,若亦非必不可有之事,而實際乃不可得,所謂母子利福無一不致者,亦不過詞義范圍之關系而已。凡吾人以關于他人利害之感情為利他感情,所以別之于利己之感情也。
而論者或曰:利他之感情,亦我之感情也,故亦得屬之于利己之動機,而一切動機,皆為利己者。蓋吾人之行為,皆由我之意志及感情之發動而決定,初未有以他人之意志及感情決定之者也。
雖然,是說也,仍不足以調和利己、利他之兩種感情也。蓋如彼之說,則所謂利己之意志發動,乃遂不能無直接利己與間接利己之區別,而間接利己者,猶是利他之意志發動也。
是故,吾人得決言之曰:無利他之意志沖動,則人生亦無自而成立,猶之無利己之意志沖動也。小而一人,大而社會,非兼此二者,殆不足以遂其生活焉。粹然之利他主義與粹然之利己主義,皆謬誤之道德原理也。
然則兼此二者乃所以遂其生活,則仍是利己主義也,以利他而達到遂其生活之目的,不過易其手段而已。人類生活之本意,仍在發達其個體也。
為達此目的,乃求手段之奚擇?擇純然利己之手段乎?初民及人之初生實擇此手段,久之障礙甚多,乃舍此純然利己而擇人己兼利之手段,于是而人各遂其生矣。是故,吾人有時兼利他之手段者,仍以達到自利之目的也。
自衛其生,若粹然利己者,然稍稍考察之,則知一身之康健,不徒一己之關系而已。其利益于人,不已多乎?茍人人本于理性之自愛心,較今為深,則人生之苦痛,將去其強半。人人無沉湎酒色之失,則人生之不幸,殆十失其九矣。
其于生計界也亦然,經商殖貨,似以利己,然則職務之勤勉,家政之整理,皆由是而生,是亦對于他人之義務也。其直接之效果,在家業之昌榮,子女教育之良善,而鄉黨國家,咸享其利益。國民之繁盛,必以各家族之繁盛為基也。
由是觀之,對人之義務與對己之義務,決非截然分立者,即斯賓那莎所謂吾人當以利己者利人是也。而轉而求之,則凡裨益社會之公德,實行之者必足以增一己之安寧,而違背之者,亦適足為一己之障礙,蓋無疑矣。
叔本華之言曰,凡行為必有動機;動機者,非利即害。吾既即行為之效果,求其利己、利他之區別而不可得矣,吾再以行為之動機求之,而其不可得也如故。蓋一行為,非起于一動機。
一行為之起也,其所以結合而為之原因者,有本于固有之意向者焉,從本于臨時之事狀者焉。人之意向,或本于性質,或關于生活,其因已多,而臨時事狀,則尤復雜矣。
事實本無區別,唯概念有區別。吾人所為事實之區別,固非盡當矣,而概念之區別不當更多,所以然者,以其斷語系徒觀于適應方面之外觀狀態而下之。此種錯誤,吾人不可不知之。
差別之所以生,生于有界限。為界域生活之人類,其思想有限,其能力有限,對于客觀界,遂以其思想能力活動所及之域,而種種劃分之,于是差別之世界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