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41年,楚國國君蚡冒去世,他的弟弟熊通殺害了蚡冒的兒子,自立為楚國國君,這就是楚國八百年歷史上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王——楚武王。
熊通剛繼位,為加強(qiáng)與漢陽諸姬的關(guān)系,迎娶了鄧國公族之女鄧曼。
鄧國,在今湖北襄陽鄧城或是河南南陽鄧州,是一個比楚國歷史更悠久的國家。公元前1264年,在殷商時期,商王武丁封他的叔父為鄧侯,建立鄧國。周滅商時,子姓之鄧為隗姓取代。周昭王時,曼姓又取代了隗姓。
春秋時期婦女沒有名字,因而鄧國的公族女都被稱作“鄧曼”。除了楚武王夫人外,還有一個鄧曼有些名氣,她是鄭莊公的夫人,為鄭莊公生下了世子忽。
春秋初期楚國與鄧國隨國等鄰國地圖
漢陽諸姬
周昭王南征之后,周朝疆域向南大幅度擴(kuò)張,直抵漢水。在周昭王、周穆王時期,在漢水以北、大巴山與大別山一帶,周人建立或保留了一系列的諸侯國,以姬姓及姻親為主,稱為“漢陽諸姬”。周宣王時期,又對“漢陽諸姬”進(jìn)行了加強(qiáng)。
漢陽諸姬的任務(wù),先是防御“淮夷諸嬴”。當(dāng)楚國開始崛起,任務(wù)又變?yōu)榉纻涑?/span>
根據(jù)《史記》、《左傳》的記載,漢陽諸姬包括:申國、鄧國、隨國、長國、唐國、息國、蔡國、道國、應(yīng)國、沈國、貳國、房國、蓼國、軫國、州國、絞國、鄖國。
初秋初期諸侯國地圖
隨國,即曾國,姬姓,開國國君是西周早期王族大將南宮適,今湖北省隨州市一帶;
唐國,姬姓,由山西唐國分出一支南下建成,今河南省南陽市唐河縣一帶;
息國,姬姓,開國國君為周文王第三十七子羽達(dá),今河南省信陽市息縣一帶;
蔡國,姬姓,開國國君為周文王第五子蔡叔度,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新蔡縣一帶;
沈國:姬姓,開國國君為周文王第十子沈季載,今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一帶;
應(yīng)國,姬姓,開國君主為周武王第四子,今河南省平頂山市一帶;
道國,姬姓,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一帶;
貳國,姬姓,今湖北省隨州市廣水縣一帶;
房國,祁姓,帝堯后裔,今河南省駐馬店市遂平縣一帶;
蓼國,姒姓,夏禹后裔,今河南省南陽市唐河縣一帶;
申國,姜姓,周宣王時期,由關(guān)中申國分出一支,南下建成,今河南省南陽市一帶。
鄧國,曼姓,周武王所封,今河南省南陽市鄧縣一帶。
州國:偃姓,今湖北省洪湖市一帶;
絞國,偃姓,今湖北省南部;
軫國,偃姓,今湖北省南部;
鄖國,妘姓,今湖北省南部。
它們的爵位都比楚國高,與周朝的關(guān)系都比楚國近,像一道道封鎖線一樣,死死地?fù)踉谌找鎵汛蟮某ㄍ性穆飞稀3霙_破禁錮,爭霸中原,就必須先消滅或威服漢陽諸姬。
楚國、漢陽諸姬、周王朝控制區(qū)在今天的位置
結(jié)盟隨國
熊通繼位不足三年,便揮師渡過漢水,遠(yuǎn)征南陽盆地,攻打周朝設(shè)在漢北的重鎮(zhèn),但沒有得手。此后,熊通沒有停下四處征伐的腳步,繼續(xù)在漢江流域擴(kuò)張著自己的地盤。
到了熊通三十一年,前710年,《左傳》中第一次提到楚國,說鄭國和蔡國在鄧地會盟,是因為感受到了楚國的威脅,這是中原諸侯第一次對這個南方積極擴(kuò)張的龐然大物感到懼怕。
蔡侯、鄭伯會于鄧,始懼楚也。《左傳·桓公二年》
三年后,前707年,中原發(fā)生了一場舉世矚目的大戰(zhàn),周天子率領(lǐng)的軍隊進(jìn)攻鄭莊公,結(jié)果卻被鄭國擊敗,天子威嚴(yán)掃地,周王室的威信進(jìn)一步下滑。
熊通密切關(guān)注著中原的局勢,對于周天子慘敗一事,他感到非常興奮,因為這是他脫離周王朝號令、自立為王的好機(jī)會。
熊通召集群臣商議道:“周王慘敗于鄭國,如今他這個王不中用了,我準(zhǔn)備自立為王,大家認(rèn)為怎么樣?”
“不可操之過急!”令尹斗伯比道。令尹是什么?相當(dāng)于中原諸侯的上卿,也就是后來的相邦。
斗伯比接著道:“我們的先祖熊渠稱王然后又去王號,已經(jīng)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冒然稱王,不太合適。不如先把周邊的小國們都收服了,才好施行下一步計劃。“
熊通問道:“令尹有何良策?說來聽聽。”
斗伯比道:“漢江東面的這些國家,數(shù)隨國最為強(qiáng)大,他還是周朝的親戚。我們可以派兵去邊境威脅他,迫使他與我們結(jié)盟,并且讓他去周王那里替我們討更高的爵位。如果隨國肯歸附,漢江流域的這些國家都會紛紛順從我們。”
熊通采納了他的意見。
隨國在今天的位置
于是熊通親率楚軍,渡過漢水,來到了隨國不遠(yuǎn)處的一個叫瑕的地方。他派外交大臣薳章去找隨國人談判。
隨國國君隨侯接見了薳章之后,召來他最信任的兩個大臣商議。一個叫季梁,一個叫少師。
季梁是出名的賢臣,他一眼看破楚國沒安好心,就勸諫道:“楚國強(qiáng)大而隨國弱小,如今他們來求結(jié)盟,居心叵測啊!請主公先假裝答應(yīng),然后暗暗做好防備工作。”
少師則是個喜歡諂媚的佞臣,他自告奮勇去楚營結(jié)盟,順便探探楚軍虛實。
楚國這邊,聽說少師要來結(jié)盟,斗伯比微微一笑,對熊通道:“少師這個人我很了解,他是靠著阿諛奉承才爬上的高位,沒什么才能。他這次想來探我們虛實,我們就把精銳都藏起來,只把一些老弱病殘展示給他看。他回去稟報后,隨侯必定認(rèn)為我們不堪一擊,從此越發(fā)驕傲自滿。”
“過去我們在漢水東邊達(dá)不到目的,是因為我們鋒芒太盛,促使這些小國們緊緊抱團(tuán),一致對付我們。隨國要是開始驕傲自大了,他就看不起其他小國了,這樣一來,漢江小國們的反楚聯(lián)盟就會瓦解。”
另一個大臣熊率且比道:“我聽說隨國還有一個賢臣叫季梁,他如果看穿了我們的計謀,該怎么辦?”
斗伯比道:“不打緊,季梁這個人太過耿直,不會拍馬屁。我預(yù)測不到三年,隨侯必定只寵信少師而不再聽從季梁的話。”
少師來到楚營后,看到了楚國士兵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有氣無力的樣子。楚武王在旁邊用謙卑的語氣說:“您也看到了,我們楚國連年饑荒,將士疲敝不堪。因此想與貴國結(jié)盟,能得到貴國有力的援助。”
少師滿意道:“好說好說。”于是兩國結(jié)盟。
出土于隨州的曾侯乙編鐘
少師回到隨國后,對隨侯說:“我們以前太高看楚國了,沒想到他是只紙老虎,我們可趁楚軍撤退的時候追擊他!”
隨侯正要應(yīng)允,季梁出來勸諫道:“楚國正得到上天的眷顧,哪里會如此羸弱?想必是故意示弱,想引誘我們出擊,我們切不可中了圈套!我們這樣的小國要與大國爭衡,沒有道義不行。什么是道義?忠于臣民而取信于神靈。首先國君要對百姓謀福利。如今百姓都在忍受饑餓,而國君您卻天天縱欲,這樣我們憑什么跟楚國抗衡?”
斗伯比說的沒錯,季梁這個人太直了,說的話很難聽,隨侯不悅道:“我祭祀用的牲畜又大又肥,怎能說不取信于神靈呢?”
季梁道:“百姓才是神靈的主人啊。以前的那些圣王們都是先致力于使百姓安居樂業(yè),然后才去祭祀神靈。因此圣王們的祭品非常豐盛,那是因為百姓的財力已經(jīng)富足。現(xiàn)在百姓心懷不滿,則神靈無主,就算國君的祭祀品再豐富,又豈會得到神靈的護(hù)佑?國君還是該修明政事,結(jié)交友鄰,才能抵御楚國。'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wù)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dú)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于難。《左傳·桓公六年》
季梁的發(fā)言被一字不落地記載在《左傳》里,堪稱至理名言。華夏自古以來就有“民本思想”,什么是上天的意愿?什么是神靈的護(hù)佑?說到底,就是人民的意愿,百姓的支持。民心所向才是國家強(qiáng)大的根本。
這一段話太精彩太正確了,隨侯無力反駁,只好取消追擊楚軍的計劃。
熊通這次引蛇出洞的計劃落空,有點(diǎn)失望,斗伯比說:“不急,過兩年再看看。”
大戰(zhàn)隨國
兩年后,前704年,少師通過不斷的拍馬屁,已經(jīng)獨(dú)得隨侯的寵信,季梁則越發(fā)被隨侯疏遠(yuǎn)。斗伯比高興地說:“機(jī)會成熟了!敵人有了空子,我們不可失去時機(jī)。”
隨少師有寵。楚斗伯比曰:“可矣。仇有釁,不可失也。”《左傳·桓公八年》
這年夏天,楚國對周邊小國們發(fā)出邀請,請他們來楚國的沈鹿參加同盟大會。不久,巴、庸、濮、鄧、鄾、絞、羅、鄖、貳、軫、申、江等十幾個小國們都來了,唯有隨國和黃國沒有派人來。
熊通派薳章去黃國進(jìn)行責(zé)備,黃國國君一看事態(tài)嚴(yán)重,連忙親自來沈鹿告罪。
熊通又派屈瑕去隨國責(zé)備隨侯,隨侯不服。在他印象里,楚國還是那個貌似強(qiáng)大其實只有老弱殘兵的紙老虎。
熊通聽到隨侯不來盟會的消息,大喜道:“正合吾意!”于是強(qiáng)迫前來盟會的諸侯國們同楚國一起出兵討伐隨國。楚國聯(lián)軍浩浩蕩蕩,來到漢江、淮河之間。
夏,楚子合諸侯于沈鹿。黃、隨不會。使薳章讓黃。楚子伐隨,軍于漢、淮之間。
隨侯聽聞楚軍來襲,召集群臣商議。季梁道:“楚國此次會合諸侯聯(lián)軍前來,兵鋒方銳,不可輕敵。我們不如先與之講和,如果楚國拒絕,再與之交戰(zhàn)不遲。如此一來,楚國的傲慢會激起我軍的憤慨和斗志,這樣一戰(zhàn)才有勝的機(jī)會。”
少師流露出不屑的眼神道:“你咋這么怯懦!楚人這次遠(yuǎn)來,是送上門找死!我們必須速戰(zhàn)速決,否則像上一次一樣,沒有追擊,讓楚人給跑了!”
隨侯已被少師完全麻痹,于是以少師為戎右,以季梁為御者,親自率領(lǐng)軍隊出戰(zhàn)迎擊楚國聯(lián)軍。
季梁請下之,弗許而后戰(zhàn),所以怒我而怠寇也。少師謂隨侯曰:“必速戰(zhàn)。不然,將失楚師。”
春秋車戰(zhàn),左方甲士持弓,右方甲士執(zhí)戈,駕馭戰(zhàn)車的御者居中
楚國與漢陽諸姬的領(lǐng)袖隨國之間的大戰(zhàn)就此爆發(fā),這也是楚國與中原諸侯國的第一次戰(zhàn)爭,是楚國爭霸中原的第一戰(zhàn)。
兩軍列陣,隨侯看到楚軍軍容整齊,戰(zhàn)士們個個威武雄壯,不禁懷疑起少師兩年前對自己的匯報是否準(zhǔn)確。尤其是熊通親自統(tǒng)領(lǐng)的左軍,更是裝備精良、士氣旺盛。
這是楚國與中原文化的一大不同。中原文化尚右,以右為尊。而蠻夷地區(qū)尚左,楚國深受蠻夷習(xí)俗影響,故以左軍為主力。
季梁又一次進(jìn)言道:“楚人尚左,左軍是楚國的精銳,不可與之交戰(zhàn),應(yīng)該集中力量攻擊他們右軍,若擊敗右軍,左軍也會跟著潰敗。”
這時候,少師又出來壞事了,他比楚國臥底更像臥底。少師道:“打的就是精銳!避開楚國精銳,豈不被楚人恥笑?”
隨侯御之,望楚師。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偏敗,眾乃攜矣。”少師曰:“不當(dāng)王,非敵也。”弗從。
隨侯又一次聽從了他,隨軍徑直向楚國左軍沖去。楚軍一看隨軍殺來,便向后方的丘陵地帶退去。
原來楚軍不像中原國家這樣習(xí)慣車戰(zhàn),荊楚地區(qū)山地多河流多,在丘陵更能發(fā)揮他們長處。
隨軍窮追不舍,很快便中了楚軍的埋伏。楚國戰(zhàn)士個個勇猛似虎,隨軍被殺得大敗,少師被楚國大將斗丹俘獲。季梁保住隨侯,殺出一條血路,才逃出重圍。回去一清點(diǎn)人數(shù),只剩下三四成。
戰(zhàn)于速杞,隨師敗績。隨侯逸,斗丹獲其戎車,與其戎右少師。
隨侯對季梁說:“悔不聽汝言,以至于此!”從此對季梁言聽計從,把國事都托付給了季梁。
在季梁主持下,隨國積極加固城防,隨國人民同仇敵愾。季梁親自去楚營請和,表示愿意臣服楚國。
熊通不愿意講和,斗伯比對熊通說:“這一戰(zhàn)我們俘獲了隨國的佞臣,卻留下了賢臣,這說明老天不愿隨國滅亡。我們可以與隨國講和,并讓隨國去周王那里,替我們求取更高的爵位。”
于是楚國與隨國締結(jié)和約后回國。
秋,隨及楚平。楚子將不許,斗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隨未可克也。”乃盟而還。
楚隨戰(zhàn)場今址
自立為王
隨侯知道楚國同意講和,大喜過望,便積極地去洛陽覲見周桓王,提出提高楚國爵位的請求。
周桓王剛剛在繻葛之戰(zhàn)中被鄭莊公擊敗,心里對這些妄圖挑戰(zhàn)周王權(quán)威的諸侯恨之入骨,自然是爽快地拒絕了隨侯的請求。
消息傳到楚國,熊通大怒道:“我的先祖鬻熊曾是周文王的老師,就因為死的早,沒被加封。后代卻僅僅被周成王封為子爵,封在荊楚這個蠻荒之地。如今南方蠻夷無不臣服楚國,周王卻不加賞!鄭莊公射了周王一箭,周王卻不敢加罰!這樣的人怎能當(dāng)王?老子不用他封了!老子自己當(dāng)王!”
于是熊通在這一年自立為王。
隨人為之周,請尊楚,王室不聽,還報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與隨人盟而去。《史記·楚世家》
熊通稱王,是歷史上破天荒的大事件。華夏的觀念自古以來都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楚國公然稱王,挑戰(zhàn)周王朝的統(tǒng)治秩序。中原人把我楚國當(dāng)做蠻夷,那么好吧,我就是蠻夷,我是蠻夷的王。
此時的楚國,如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楚武王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