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天運-5
【原文】
孔子行年五十（yòu）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pèi）沛見老（dān）聃。
（dān）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
孔子曰：“未得也。”
老子曰：“子（wū）惡乎求之哉？”
曰：“吾求之于度數，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wū）惡乎求之哉？”
曰：“吾求之于陰陽，十（yòu）有二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于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于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tā）佗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于中，圣人不隱。”
【注釋】
(1)南之沛：往南到沛地去。沛，地名。
(2)度數：規范、法度，制度名數。
(3)使：假使。
(4)進：進獻，獻給。
(5)佗：同“他”。
(6)中無主：內心沒有主見。
(7)止：停留。
(8)正：“匹”，匹配，相合，驗證。
(9)隱：精通。
【譯文】
孔子五十一歲還沒有領悟大道，于是就往南去到沛地拜見老聃。
老聃說：“您來了嗎？我聽說您是北方的賢者，您恐怕已經領悟大道了吧？”
孔子說：“還未得道。”
老子說：“您是怎樣尋求大道的呢？”
孔子說：“我在規范、法度方面尋求大道，用了五年的功夫還未得到。”
老子說：“你又怎樣尋求大道呢？”
孔子說：“我又從陰陽變化中求道，用了十二年還是沒有得到。”
老子說：“會是這樣的。假使大道可以用來進獻，那么沒有誰不把它進獻給自己的國君；假使大道可以奉送，那么沒有誰不把它奉送給自己的父母；假使大道可以告訴他人，那么沒有誰不把它告訴給自己的兄弟；假使道可以給與人，那么沒有誰不把它給與自己的子孫。
然而不可以這樣做，沒有其他原因，心中不能自悟則道不停留，向外不能印證則道不能推行。道由內心發出，而不為外界接受，圣人也就不會有所傳教；由外面進入，而內心不能領悟，圣人也就不會有所憐惜。
名譽，是人人共用之物，不可過多獵取。仁義，乃是前代帝王的館舍，只可以停留一宿，而不可以久居，滯留必然會生出許多責難。
【原文】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qú）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chǔ）處。（gòu）覯而多責。”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義，以游逍遙之虛，食于茍簡之田，立于不貸之（pǔ）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游。”
“以富（wéi）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wéi）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lì）栗，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kuī）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lù）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yān）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fú）弗開矣。’”
【注釋】
(1)公器：公共使用的物品。
(2)蘧廬：茅草搭成的簡陋房子，旅舍。
(3)覯：積滯。
(4)假：借。
(5)托宿：寄居，利用。
(6)虛：同“墟”，境界。
(7)茍簡：簡樸，粗放。
(8)不貸：只求自給自足，毋須施與。
(9)無出：沒有耗費。
(10)采真：神采純真。
(11)親權：熱衷于權勢。
(12)柄：權位。
(13)操：掌握。
(14)鑒：覺察。
(15)窺：窺視，指反省。
(16)不休者：指無休止地追逐名利權勢的人。
(17)正之器也：是端正人的手段。正，治理。
(18)湮：塞滯。
(19)天門：天道之門，猶言“靈府”，指心靈。
【譯文】
“古代道德修養高的至人，把仁看作是借路，把義看作是暫住。而游樂于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境域，生活在粗放簡樸、無奢無華的境域，立身于自給自足的園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逍遙無為；粗放簡樸、無奢無華，易于生存。自給自足，沒有耗費，不會受損。古人把它稱作探求本真的遨游。”
“看重財富，就不會讓利于人。看重顯赫，就不會讓權于人。掌握了利祿、名聲和權勢便唯恐失去，整日提心吊膽，放棄這些又會悲苦不堪。而且心中全無一點鑒識，眼睛只盯住自己無休止追逐的名利權勢，從自然的道理來看，他們像受著刑戮的人。怨恨、恩惠、獲取，施予，諫諍、教化、生存、殺戮，這八種方法全是端正人的手段。只有順應自然的變化而無所塞滯的人才能夠運用。所以說，自正者才能正人。如果內心認為這不對，心靈的門戶是不會打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