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提到具裝甲騎,往往人們的印象中是從魏晉南北朝到宋、遼、金、西夏時期人馬皆披重甲的鐵猛獸、鐵浮屠、鐵鷂子的形象。在當時,這種人馬俱甲的騎兵在面對步騎嚴整陣型中無論是沖鋒還是下馬步戰都有不錯的表現。而到了明代,因為有“軟弓、長箭、快馬、輕刀”的四大利器說法,大家普遍認為明軍騎兵不再使用具狀騎兵了。那么,真是這么回事嗎?
在到了明朝,由于明軍主要的敵人蒙古人,很少有以陣列作戰的習慣,明軍騎兵非常重視機動作戰。不過,這不意味著具狀騎兵在明軍中的消失。明軍重騎兵主要是由兩宋時的全具裝發展為重點區域保護的半具裝。
唐順之的《武編》中,關于大明半具裝騎兵,記錄了這么一段話:”周馬之身,最為利害,惟頭面胷臆,馬面子舊制雖巧,近日符離陳蔡之役,馬多被傷,中壽星腦額而死,臣今制為貼額,用綿布衲作一片貼在馬面子內額腦之間,脫遇矢石可透鐵面,尚有鐵額可隔此馬面,所以合用貼額,大全裝雞項大而秋錢小,或暑月悶熱,雪雨氷結,徹去秋錢,尚有雞項可蔽肥肉.此馬甲所以合用,小全裝我軍馬甲,甲身例是垂下過防一尺許。”大明大名鼎鼎的半具裝騎兵制式的明確記載便出自于此,而為什么到了大明,原有的全具甲騎兵反而被淘汰了?
實質上五代兩宋的重騎兵除了在沖陣、接戰時具有一定的防御優勢外,對于騎兵的特質是有所犧牲的,而大明的半具裝騎兵,在恢復了騎兵原有的機動性的同時也保留了一定的防御能力。
兩宋時期的重騎兵,很大程度受到五代時期騎兵應用的影響。而當時騎兵應用則是帶有以騎兵配合大批步兵,步騎協同陣型作戰的濃厚沙陀風格。沙陀民族原本生活的地區,雖然產出良馬,但馬匹數量卻遠不能和蒙古高原相比,因而也產生了重甲精騎兵的戰術,對為數不多的騎手和馬匹進行最好的保護。
這種武裝到牙齒的精騎兵一般會在戰況白熱化階段,作為影響戰局的關鍵進行集群沖鋒使用,必要時也可以下馬步戰。但如果連續身披重甲作戰,人馬疲憊,無疑在一定程度上損耗了騎兵的續航能力。
早在五代梁晉爭霸時,晉王李存勖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因而在訓練士卒時,為了保證作戰時馬匹的持續作戰能力,就曾下令,“騎兵不見敵不得騎馬”,并嚴格約束士卒,對違反這一軍令的軍士處以斬首的最高處罰。雖然這樣保護了戰時騎兵的戰力,但同時也讓中原王朝以往騎兵長途奔襲的戰術使用較以往大大減少。
除了中原王朝外,遼、金、西夏多少也受到這種重騎兵使用的影響。當面對嚴整的陣型時,游牧軍隊也會發現,即便是在平原之上,普通的騎射也很難沖垮,因此,遼軍、金軍在作戰中也會選擇重騎兵下馬步戰,而且對于這種戰法也是駕輕就熟。金宋原州之戰中,“【金將,完顏璋麾下】習尼列與移刺補、奧屯撒屋出、崔尹、仆根撒屈出以兵五千沿壕為狀,余兵皆舍馬步戰,擊其前行騎士,走之。于是,行馬以前沖以長槍,行馬以后射以勁弓。良輔【姚仲】兵稍挫,習尼列乘勝麾兵,撤其行馬,破其七陣。”這種作戰風格一直到蒙古興起時還在沿用。
蒙金戰爭時期,面對烏古論石虎的步兵陣型,蒙古名將木華黎也下令騎兵步戰,稱:“此不可用長兵,當以短兵取勝。”
中原的重騎兵戰法在影響著蒙古,蒙古的多功能戰法同樣的也在影響著中原,而這兩種戰法的融合主要體現在蒙金戰爭時期,蒙古大汗直隸怯薛軍以及金軍的忠孝軍都是全能性較強的的重騎兵部隊。而在此之后的元、明兩朝中,原本全身具甲的鐵騎逐漸沒落,隨戰斗需要隨時進行調整的多功能半具甲騎兵成為了重騎兵的主導。
▲明軍重騎兵,以半具裝為主
到了明朝以后,由于兼具破陣作用的火器的發展,已經可以通過全具裝騎兵沖陣以外的方法進行破陣,半具裝騎兵也因此在有明一代得到了大規模的應用。據明代唐順之編纂的《武編》中可以得知,明軍馬匹騎兵馬匹的主要裝備分為了這幾種:馬面子、雞頸、馬身甲、胸甲等等。“馬面子”是一塊狹長的金屬制的護面,上面開有眼孔,主要保護馬匹面部,與馬匹額頭等大,內里經唐順之改進后有棉布用作貼額;“雞項”其實是一副馬頸部的護甲,由甲片綴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 “馬身甲”即是馬匹身上的主要甲胄,約莫與馬匹等長,此外,一些重騎兵還會在馬身甲下綴連虎斑部裙防止流矢。
相比兩宋時期的重騎兵,明代馬鎧覆蓋面積有很明顯的下降,搭后等大片甲胄被廢棄,更加注重機動性作戰,同時明軍騎兵作戰時也具有很好的破陣功能,以及更擅長小規模接戰。騎射方面,明軍有時候會沿用蒙古人的“曼古歹”戰術(即是通過騎兵迂回射擊,形成一定規模的密集弓箭群攻擊,有時候明軍也會將此戰術應用于三眼銃騎兵上進行破陣),而對陣方面,由于明軍主要的對手蒙古人馬匹眾多且行蹤不定,迫使明軍騎兵要有以小股軍隊與蒙古人糾纏的能力,因而,明軍也十分重視執槍沖鋒訓練。
據《武藝圖譜通志》載,明軍騎兵訓練時:“柄長十五尺,其法初出馬。右手執轡。左腋挾槍。作新月上天勢。右手執前。左手執后。高擧過額。換執左右手。作左前一刺。換執左右手。作右前一刺……如是者無定數。”而對于火器,明軍騎兵更多選擇了單位時間火力密度更強的三眼銃這類火門槍而非鳥銃這類火繩槍,這也與明軍所要面對的敵人,并無大規模重甲部隊、且短于陣列作戰有關,三眼銃的火力強度,短距離的射擊威力已經滿足士兵的要求,且三眼銃具有多次連發、裝填迅速的優點,具有很強的破陣功能性。因此在北方的明軍中,三眼銃這種看似落后的連發火門槍比之鳥銃更受士兵們的歡迎。
▲火神廟壁畫中,手持三眼銃沖陣的明軍騎兵
顯然,能夠適應幾乎任何一種作戰方式——具裝沖鋒、長短兵步戰、騎射、步射、火器作戰的明軍半具裝騎兵戰力是相當強的,不僅是壬辰倭亂時的日軍,即使是后來崛起的后金軍也對明軍騎兵的強悍頗為恐懼。萬歷二十六年,經略邢玠提到過,日方的俘虜稱明軍中其所“深畏”的就是明軍騎兵。按《經略御倭奏議·卷二》所說:“弓馬為中國之長技,橫騖飚奔,風雨驟至,勢非倭之跳躍躊躕者所能支。此不特稷山之堵截,青山之追逐,蒙山戰克,歷可指數。近日賊之首鼠而不敢出,出而無不殲者,皆以馬之力。”
面對日軍時數次以騎兵部隊發起陣列沖鋒、追殲等各類戰法,擊敗日軍,明軍騎兵的全能性體現得淋漓盡致。而當明軍騎兵面對擅長重步兵作戰的后金軍時,以突襲為主的小股軍隊作戰表現也毫不遜色。如寧錦之戰中滿桂援寧遠途中與八旗野戰時,八旗步兵未成陣列,明軍就與八旗即不分勝負,即便后來在寧遠城下與八旗野戰也絲毫不輸八旗。而由于明軍重騎兵使用半覆蓋馬鎧兼顧全能性,負載較輕,往往在小規模作戰之后也能避免敵軍糾纏,迅速脫離戰場。
大凌河之戰中的一支明軍還曾把八旗旗主多鐸打下馬來,幸被部下救出;鐵嶺之戰中,賀世賢的軍隊就偷襲后金軍得手;松錦之戰中的乳峰山之戰明軍更是主動進攻,一度逼迫清軍轉移陣地。
從宋金到大明,由于不斷適應戰場需要,原本全身具裝的鐵甲騎兵逐漸沒落,為全能性更強的半具裝騎兵所取代,而這類騎兵,也在實際作戰上體現了不俗的戰力。即便到了明末,細究明清歷次戰役就能發現這些戰役中,局部的野外戰斗明軍騎兵的表現并沒表現出力有不逮。但是由于明代政府的行政機制在當時已經嚴重磨損,到了大戰時各個部隊互拖后腿,即便明代重騎兵戰力不俗,在大戰時也已經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