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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清: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證明效:理論與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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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5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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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清

(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教授)

【摘    要】 關于我國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效力問題,學界多植入域外已有判決效力制度規范或者理論予以研究,難免出現無法自洽之處。在我國制定法傳統框架下,考察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的淵源,以現行法規范解釋為基礎,兼顧刑、民兩大訴訟形式相同而實質各異的事實認定思維路徑,將刑事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納入證據規則范疇,明確其在民事訴訟中的證明效,并設計其具體規則,從而在保障民事審判權獨立性的同時,有效發揮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作用。

【關鍵詞】刑事判決已決事實;預決力;證明效

問題提出

民刑交叉案件的處理已成為訴訟法學理論界與司法實踐部門長期關注的重要問題,為了解決該問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與公安部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在長達30多年里相繼制定了諸如《關于及時查處在經濟糾紛案件中發現的經濟犯罪的通知》《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發現經濟犯罪必須及時移送的通知》等一系列規范性文件,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也對民刑交叉案件的程序處理作出了解釋與說明,足以折射出該問題的重要與復雜。關于民刑交叉案件的研究,既有原則價值層面的宏觀研究,也有制度層面的中觀研究,還有個案問題的微觀研究,但大多集中于民刑交叉案件的審理順序以及前訴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影響這兩個密切相關聯的問題,受“先刑后民”審理順序以及裁判統一觀念的影響,對后一問題往往關注于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影響,且集中于對預決效力的研究。

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以及我國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無論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犯罪所涉及的社會關系與利益關系都呈現出日益多樣化與復雜化的趨勢。其中,既涉及特點各異的傳統人身財產關系與現代商事關系領域,也涉及民商事法律所保護的私人利益與刑法所保護的公共利益之間的利益平衡,因此,民刑交叉案件所引起的民事訴訟與刑事

訴訟的關系問題漸趨復雜,尤其是在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領域,刑法對犯罪行為的打擊以及民事實體法對侵權行為的規制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與類型,有些犯罪行為實際上是一種更為嚴重的民事侵權行為,例如《刑法》第219條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罪”作為一種結果犯罪,以行為人實施本條所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的法定行為,是否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重大損失作為判斷行為是否構成犯罪的標準。換言之,涉及商業秘密的民刑交叉案件,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不構成對商業秘密的侵權行為,則無需對該行為是否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的犯罪行為進行評價。然而,司法實踐中,受“先刑后民”觀念的影響,常常出現法院通過刑事審判對行為人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之后,權利人又針對侵權人提起損害賠償訴訟,且在后續民事訴訟中主張在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為無需證明的對象,審判者對商業秘密侵權糾紛案件經過審理,如果對同一事實或者被告的行為是否構成侵權行為與在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認定不一致,此時,是簡單根據在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認定被告侵權,還是不受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影響而獨立進行事實認定?如果獨立作出不一致的事實認定,是否有違裁判的統一性?類似問題在《刑法》第213條假冒注冊商標罪等所涉及的民刑交叉案件審判中同樣存在,其關鍵在于如何理解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后續民事訴訟中的效力問題,因此,學界通常所稱的刑事判決已決事實預決力值得斟酌。

一、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預決力之擴張

司法實踐中,受由來已久“先刑后民”觀念的影響,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預決力呈現出擴張適用的態勢。

(一)民刑交叉案件司法處理模式之影響

民刑交叉問題最初產生于被告人犯罪行為造成被害人物質損害的案件,由此產生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我國1979年《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1款規定:“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是一種建立于“刑事優先于民事”觀念基礎上“先刑后民”的程序設計。雖然基于刑事附帶民事賠償執行難的現實困境,司法實踐秉承實用主義理念通常根據被告人的賠償能力確定是否賠償以及賠償標準,甚至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首次在司法解釋中將民事賠償與量刑結合起來,允許各級法院將被告人“賠償被害人物質損失”,作為“量刑情節”來予以考慮,從而加大附帶民事賠償部分的調解力度;但是,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的本質仍然是以刑事判決認定被告人犯罪事實為先決條件,基于此,無論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還是通過獨立提起民事訴訟的方式解決被害人的損失賠償問題,法官都無需再獨立適用侵權責任法對受害人賠償請求權的基礎事實作出判斷。

《刑事訴訟法》確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以后,就民刑交叉案件的處理,從1985年8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布《關于及時查處在經濟糾紛案件中發現的經濟犯罪的通知》和1985年12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經濟糾紛案件必須嚴肅執法的通知》均確立“先刑后民”的司法模式,到1987年3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布《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發現經濟犯罪必須及時移送的通知》體現“先刑后民為原則、刑民分立為例外”的司法模式,再到1998年4月29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涉及經濟犯罪嫌疑若干問題的規定》采取“不同事實、相牽連不同法律關系的民刑分立”與“案件定性的先刑后民”的司法模式,最后到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再次明確“同一當事人因不同事實分別發生民商事糾紛和涉嫌刑事犯罪,民商事案件與刑事案件應當分別審理”,可以看出,上述規范性文件關于民刑交叉案件處理的發展脈絡,蘊含著公權優先價值理念漸弱,代之以案件類型化合理區分為基礎進行司法處理模式精細化設計的發展趨勢。然而,就上述司法處理模式而言,除民刑分立以外的民刑交叉案件,實行“先刑后民”必然涉及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后續民事訴訟中的效力問題。

(二)“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法規范之影響

分析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民事訴訟中的效力離不開對現行相關法規范的分析。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第150條第5項“本案必須以另一案的審理結果為依據,而另一案尚未審結的,本案應裁定中止訴訟”規定,實際上沿襲了1982年《民事訴訟法(試行)》第118條第4項的規定,根據該條規定,另一案法院經過審理作出生效判決,本案恢復審理后,本案法院即后訴法院應當以另一案法院即前訴法院的審理結果為依據審理后訴,此時就涉及前訴判決影響后訴的問題;但是,《民事訴訟法(試行)》對后訴法院如何以前訴審理結果為依據審理后訴并未作出明確規定。1992年7月4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民訴法意見》)第75條首次明確了前訴判決已決事實在后訴中的效力,即將“已為人民法院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確定的事實”作為當事人無需舉證的事實加以規定。2002年4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2002年《民訴證據規定》)第9條在保留《民訴法意見》規定的同時,增加了例外規定,即“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的除外”。此后,2015年2月4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第93條和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2019年《民訴證據規定》)第10條均沿用2002年《民訴證據規定》第9條的規定。至此,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在后訴中效力的法規范即已形成。

由于上述法規范將前訴判決已決事實作為后訴中無需證明的對象,除非對方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否則法院可以直接認定,當事人可以直接援引而無需提供證據加以證明,學界在研究前訴判決已決事實在后訴中的效力規則時,通常將其稱為預決力規則。

(三)追求司法裁判統一之影響

改革開放推動了經濟的快速發展,由此也產生了經濟糾紛中涉及刑事犯罪的民刑交叉案件,這些案件呈現出不同的類型:一類是對同一法律事實難以確定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犯罪而形成的民刑交叉案件,該類案件表面上形成了民刑交叉案件,但本質上是一個案件;另一類是因為同一事實產生民事責任與刑事責任的競合而形成的民刑交叉案件,此類案件產生于同一事實的行為既違反民事法律應承擔民事責任,又觸犯刑事法律而應承擔刑事責任。對于上述兩類案件審理順序的確定即涉及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所保護法益的衡量。由于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所保護的法益不同,民事訴訟以解決民事糾紛為目的,旨在保護當事人之私益;而刑事訴訟以追訴犯罪為目的,旨在保護社會之公共利益。故而上述第一類案件因涉及對同一事實所涉行為的定性問題,在司法處理模式的確立方面,勢必基于公權與私權的平衡,公益與私益的考量而選擇優先適用刑事訴訟審理并裁判是否構成犯罪,無論裁判結果如何,均不涉及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的影響問題。第二類案件實則基于同一事實既引起犯罪行為,也引起民事違法行為,實踐中往往基于法益衡量的慣有思維而采取先刑后民的處理模式,由此產生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的影響問題。

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已成為我國的一種司法政策,這就導致對司法裁判公正與否的評價中,無形增加了法外社會因素的考量。涉及同一事實的民刑交叉案件處理中,一旦刑事判決生效后,后續民事案件的裁判者就必然面臨如何對待刑事判決已決事實的問題。

由于刑事訴訟所具有的公權力追訴懲罰犯罪的功能與民事訴訟與生俱來的補償與救濟私權的功能差異,使得兩大訴訟在諸如當事人收集證據手段強弱、非法證據的排除、證明責任分配、證明標準的適用、事實認定方法等證據與程序規則方面存在著較大區別,因此,為了防止民刑分立可能帶來的針對同一事實產生的法律行為,刑事判決以高標準認定構成犯罪行為,而民事判決以低標準認定不構成侵權行為的相左狀態,在追求司法裁判統一,防止矛盾判決的理念指導下,司法實踐中的慣有思維是“先刑后民”,并且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具有預決力。既使諸如侵犯商業秘密案件等民事責任與刑事責任競合,且刑事犯罪行為實際上是達到法定嚴重程度的民事侵權行為的民刑交叉案件,也往往按照“先刑后民”的思維路徑先對刑事案件進行審判,并于作出有罪判決后關注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的預決力,而忽略了刑法和侵權責任法的立法宗旨、所保護法益的不同,以及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理念、價值與程序規則差異對事實認定的影響,將司法裁判統一不當理解為同一事實相同認定,這種思維有悖于刑事審判權與民事審判權的各自獨立。

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產生預決力的前提,是對民刑交叉案件基于公權優于私權的觀念采取了“先刑后民”的處理模式,然而,這種觀念本身與公權的本質是相悖的。國民出于維護自身利益的需要,將自己的部分權利奉獻出來組成公權力,公權從它產生那天起就沒有凌駕于私權之上的特權,只負有保護私權免受侵害的神圣職責。人類社會的發展史也是一部公權日漸衰退而私權日益彰顯的歷史,公權優于私權背離現代法治的基本理念,因此,有必要反思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預決力規則。

二、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預決力規則的適用障礙

刑、民兩大訴訟均是法官遵循訴訟程序規則認事用法作出裁判的過程,其中事實認定無疑是決定裁判最終走向的重要環節。兩大訴訟的目的不同,導致法官認定事實的過程有其共性,也存在差異。作者以前文所提及的侵犯商業秘密民刑交叉案件揭示兩大訴訟中法官認定事實過程的異同,從而分析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預決力規則的適用障礙。

(一)刑民兩大訴訟法官認定事實過程的形式共性

每一個案件裁判作出的司法過程,都是一個復雜的法官基于其專業知識、道德素養、職業經驗以及本能頓悟等進行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的過程,該過程背后往往蘊含著一套法官思考和推理的司法邏輯與司法哲學。卡多佐大法官認為:正是哲學才使我們的思想和活動融貫一致并有了方向。法官一點也不比其他人更能掙脫這種傾向。他們的全部生活一直就是在同他們未加辨識也無法命名的一些力量——遺傳本能、傳統信仰、后天確信——進行較量;而結果就是一種對生活的看法、一種對社會需要的理解、一種——用詹姆斯的話來說——“宇宙的整體逼迫和壓力”的感受;在諸多理由得以精細平衡時,所有這些力量就一定會決定他們的選擇是什么樣子的。正是在這樣的精神性背景下,每個問題才找到自身的環境背景。雖然刑民兩大訴訟的目的以及參與訴訟的主體等均有所不同,但是,法官作出裁判的司法過程具有形式共性,即均是以法律規范為大前提、以案件事實為小前提,通過涵攝推導出結論的具有高度可預測性的演繹推理三段論過程,其中,事實認定是法律適用的前提。在事實認定這樣一個對裁判結果有重要影響作用的訴訟階段,刑民兩大訴訟均遵循證據裁判主義,由法官在適用證據規則對證據能力與證明力作出裁判的基礎上,根據證明標準認定事實。因此,在上述兩則案例中,就事實認定的總體思路而言是相同的,無論是案例1侵犯商業秘密罪的刑事案件,還是案例2侵害商業秘密糾紛的民事案件,法官均是以實體法規定的構成要件事實為基礎,依法分配要件事實的證明責任,并在對證據能力與證明力裁判的基礎上,根據證明標準認定是否構成犯罪行為或者是否構成侵權行為。

(二)刑民兩大訴訟法官認定事實思維的實質差異

盡管刑民兩大訴訟法官對事實的認定過程具有共性,然而,受刑民兩大訴訟目的不同的影響,法官認定犯罪構成要件事實與民事侵權構成要件事實的思維還是存在實質差異。

1.法官認定犯罪構成要件事實的思維路徑

刑事訴訟的目的是懲罰被告人的犯罪行為,法官對被告人量刑的前提是被告人的行為構成犯罪行為,因此,法官認定事實的過程實質上是對被告人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要件事實的判斷過程,該過程離不開對刑法所保護利益的評價,被告人的行為只有侵害了刑法所保護的利益,才應當受到刑法處罰。法益保護理論是與犯罪本質理論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基本的邏輯關系是:犯罪是對法益的侵害,所以刑法要保護法益。法益保護理論由此就成為了關于刑法目的的重要理論。德日刑法的法益保護理論是以階層式犯罪論體系為前提的,從基本構造來看,德日犯罪論體系是由構成要件符合性、違法性和有責性三個要件組成,而且這三個要件之間是遞進關系,即沒有前者就沒有后者,有了前者不一定有后者。依據階層式犯罪理論體系把刑法的基本原則構造為罪行法定原則、法益保護原則和責任主義原則。由此可知,在德日三階層式犯罪論體系中,首先應當對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符合構成要件進行判斷,對于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才需要進一步作出是否侵害法益或者有侵害法益之現實危險的違法性判斷,對于具有違法性的行為才需要再進一步作出是否承擔刑事責任的有責性判斷。換言之,對于不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無需進行違法性與有責性的判斷。

刑法學界對德日法益保護理論的深入研究引起了犯罪構成理論體系的變革,我國當前的階層式犯罪構成理論主要有兩種,即三階層論與二階層論,兩者的主要區別之一在于,三階層論把構成要件作為獨立階層來看待,二階層論把構成要件與違法性合二為一,但兩種階層式犯罪構成理論均離不開構成要件的符合性。因此,刑事訴訟中認定事實的思維路徑起點是對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符合構成要件進行判斷。在成文法的體制框架下,罪刑法定原則在刑法中居于重要地位,使得法益保護理論同刑法的其他理論一樣不能突破罪行法定原則的理論框架。基于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法官對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過程應當嚴格遵循司法三段論的邏輯推理,對此,貝卡利亞認為:只有法律才能為犯罪規定刑罰。刑事法官根本沒有解釋刑事法律的權利,因為他們不是立法者。法官對任何案件都應進行三段論式的邏輯推理。大前提是一般法律,小前提是行為是否符合法律,結論是自由或者刑罰。一旦法官被迫或自愿做哪怕只是兩種三段論推理的話,就會出現捉摸不定的前景。以案例1所涉侵犯商業秘密罪為例,我國《刑法》第219條第1款規定:“有下列侵犯商業秘密行為之一,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造成特別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一)以盜竊、利誘、脅迫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的;(二)披露、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以前項手段獲取的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的;(三)違反約定或者違反權利人有關保守商業秘密的要求,披露、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其所掌握的商業秘密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條第1款將被告人“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重大損失”量化為“損失數額在50萬元以上”或者“違法所得數額在50萬元以上”。因此,侵犯商業秘密罪是結果犯罪,而非行為犯罪,即行為人實施了法定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只有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重大損失的,才以該罪論處。

綜上,法院認定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的思維路徑是:首先,判斷行為人是否實施了刑法第219條規定的法定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其次,以前者為基礎重點判斷是否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50萬元以上的重大損失。正因為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給權利人造成的重大損失數額成為了罪與非罪的分水嶺,因此,法官認定是否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時,其思維重點往往是給商業秘密權利人造成損失數額的認定,由此產生“非法利潤額”、“利益損失額”等不同的認定方法。案例1中,二審法院與一審法院正是因為采取了不同的損失認定方法,由此對被告人是否構成犯罪作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斷。

2.法官認定侵權構成要件事實的思維路徑

民事訴訟的目的是解決當事人之間的民事權利義務糾紛。傳統社會將侵權法作為行為法的概念中,認為侵權行為是一種不法的行為,強調了對不法行為本身的譴責與非難。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無過錯責任的出現,很多行為人的行為本身是合法的,卻也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因而在現代社會中,侵權責任法的理念重點轉變為對受害人的救濟,由行為法逐漸變遷為責任法和救濟法,侵權法由“以加害人為中心”轉變為“以受害人為中心”。換言之,現代社會侵權責任法的功能也逐漸從對侵權人行為的制裁轉向對被侵權人利益的救濟。我國侵權法在制定時,立法者選擇了責任法的概念,而非行為法,這不僅僅是一個名稱的選擇,更蘊含著一種理念與價值的選擇。隨著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以及社會生活與民商事法律關系的巨大變化,商業秘密、經營利益、環境利益等新型利益不斷涌現,侵權責任法對被侵權人的救濟也呈現出從權利保護向利益保護擴張的發展態勢,且所保護的利益范圍日漸呈現出一種開放性體系與狀態。我國同許多現代國家一樣均不斷擴大侵權責任法的救濟范圍,通過保護新型利益以維護社會發展所需要的經濟秩序和環境資源。商業秘密作為一項本質是信息且并非通過注冊或登記產生、取得的權益,其歸屬及權利范圍并不像商標權或專利權那樣清晰和明確。商業秘密涉及經營者利益和公共利益兩個方面,商業秘密的認定標準過低,可能限制自由競爭、阻礙技術發展;認定標準過高,又違背了保護經營者合法權益的立法本意。由此,民事訴訟中,法官在認定行為人的行為是否屬于侵犯商業秘密行為時,通常的思維路徑是:第一,權利人主張的信息是否屬于其商業秘密;第二,被告是否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調整的對象;第三,被告所使用的信息是否為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第四,被訴行為是否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規定的行為。正因為商業秘密侵權責任制度救濟的是被侵權人應受保護的商業秘密這種特殊信息所蘊含的市場商業利益與價值,因此,法官認定是否構成商業秘密侵權行為時,其思維重點往往是對商業秘密本身以及被告是否使用該商業秘密的認定。前述案例2中,法官正是基于此而重點圍繞案涉客戶信息是否屬于萬巖通公司的商業秘密以及恰行者公司、陳輝等是否使用了萬巖通公司的商業秘密進行事實認定。

由上述分析可知,雖然刑民兩大訴訟法官認定事實的過程具有形式上的共性,但是,刑法與侵權責任法功能的差異導致刑事訴訟中法官認定侵犯商業秘密罪與民事訴訟中法官認定商業秘密侵權行為的思維路徑存在實質差異,由此在民刑交叉案件處理中,不僅可能會出現兩大訴訟因收集證據的方法與程序的要求不同而發生證據采信的差異;還可能因證明責任分配以及證明標準的不同而產生刑事判決已認定行為人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而民事訴訟中法官認為涉案信息不構成商業秘密或者行為人的行為不構成侵權行為的狀況。如果擴大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預決力,勢必造成刑事審判權對民事審判權獨立行使的侵蝕,因此,有必要重新審視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效力問題。

三、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所屬領域之審視

由于兩大法系主要國家立法中均沒有我國司法解釋所確立的這種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學者在進行域外相關制度比較基礎上,對此問題的研究呈現出兩種不同的進路,即在判決效力體系中研究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預決力或在證據規則體系中對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進行詮釋。

(一)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無法植根于判決效力制度體系

在判決效力體系中研究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預決力,有學者提出預決力的本質是既判力的遮斷效,認為大陸法系既判力遮斷效與英美法系判決爭點排除效在內涵上高度重合,只是理論表達的側重點略有不同,但兩者都有嚴格的構成要件,從中可以提煉出預決力的適用規則。我國現行民事訴訟立法尚未構建體系化的判決效力制度及其相關制度,如果在判決效力體系中研究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效力,則應當將我國現行立法所確立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效力與域外國家判決效力規范與相關理論制度進行比較研究。

 1.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不適用既判力規則

既判力是大陸法系國家判決效力體系中的重要內容。對此,德國《民事訴訟法》第322條(實質的確定力)規定:“(1)判決中,只有對于以訴或反訴而提起的請求所作出的裁判有確定力。(2)被告主張反對債權的抵銷,而裁判反對債權不存在時,在主張抵銷的數額內,判決有確定力。”日本《民事訴訟法》第114條(既判力的范圍)規定:“(一)確定判決限于主文具有既判力。(二)對于抵銷抗辯是否成立的判斷,在抵銷的額度內有既判力。”按照大陸法系理論,確定判決之判斷被賦予的共有性或拘束力就是既判力。按照新堂幸司教授的觀點,終局判決一旦獲得確定,該判決針對請求所作出的判斷就成為規制雙方當事人今后法律關系的規范,當雙方當事人對同一事項再度發生爭執時,就不允許當事人提出與此相矛盾的主張,而且當事人不能就該判斷進行爭議,法院也不能作出與之相矛盾或抵觸的判斷。簡而言之,不允許對該判斷再起爭執的效力就是既判力。為此,在德國與日本,既判力被視為法院依職權調查的事項,無需當事人援用,法院即可將其作為判決的基礎。由于既判力不僅具有遮斷當事人提出與既判力之判斷相反主張的消極效力,而且還具有后訴法院必須以產生既判力之判斷為前提作出判決的積極效力,因此,在大陸法系國家,既判力作為判決實質上的確定力,通常僅及于判決主文內的判斷,即訴訟標的具有既判力,而不承認判決理由中的判斷具有既判力。然而,司法實踐中,當事人之間可能就作為裁判依據的法律關系存在與否發生爭議,該爭議就成為法院裁判案件的先決問題,如果法院僅在判決理由中對該爭點作出判斷,就可能因既判力不及于判決理由而產生當事人就該法律關系存在與否另行提起確認之訴的問題,作為既判力能否擴張及于判決理由爭議的調和之舉,德國創設了中間確認之訴制度。《德國民事訴訟法》第256條第2款規定:“在訴訟進行中,原告和被告就法律關系的存在或不存在存有爭議,而該訴訟的裁判的全部或一部分是以此法律關系為據時,原告可以在作為判決基礎的言詞辯論終結前,提起原訴訟申請的擴張、被告可以提起反訴,申請以裁判確定該項權利關系。”日本繼受德國法,也在《日本民事訴訟法》第145條第1款作出了類似規定,即“當事人間對于先決法律關系的存在與否產生爭議時,可以擴張請求,請求對該法律關系作出確認判決。”中間確認之訴制度的出現也從側面反證了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限于判決主文,即及于訴訟標的,而不及于判決理由。

類似于大陸法系的既判力制度,英美法系國家以既判事項原則禁止當事人對同一請求的再起訴。既判事項禁止對請求的再次訴訟,且排除的僅僅是基于同一訴因的起訴。也就是說,法院一旦就某項請求作出判決,即不允許就同一爭議問題繼續進行訴訟。英國普通法上的兩條格言能夠很好地概括出這一原則的一般構成方針。它們是:首先,一個人不應該兩次受到相同原因的追訴;第二,終止訴訟是處于國家的利益考慮。因而,既判事項原則服務于私人利益和國家利益這雙重目的。美國法承繼了這一對維持社會秩序具有根本意義的既判事項原則。因此,既判事項原則適用于訴訟的基本單位是訴因或者請求。針對訴因的實體問題作出的終局性判決對于當事人的權利有著確定力,并且對于以后所有的涉及同一訴因的訴訟具有約束力。因此,既判力理論或既判事項原則無法為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提供理論支持。

  2.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不適用爭點效規則

既判力及于判決主文,由此產生一個關聯問題,即法院在判決理由中對當事人之間經過充分辯論的爭點所作出的判斷對后訴產生何種效力。對此,學界通常認為在大陸法系國家與英美法系國家形成了爭點效規則與爭點排除效力規則。

大陸法系國家中,日本學者新堂幸司基于既判力客觀范圍的局限,為解決判決理由對后訴的效力問題而率先提出“爭點效”理論。即在前訴中,被雙方當事人作為主要爭點予以爭執,而且,法院也對該爭點進行了審理并作出判斷,當同一爭點作為主要的先決問題出現在其他后訴請求的審理中時,前訴法院對于該爭點作出的判斷所產生的通用力,就是所謂的爭點效,依據這種爭點效的作用,后訴當事人不能提出違反該判斷的主張及舉證,同時后訴法院也不能作出與該判斷相矛盾的判斷。爭點效以誠實信用原則為其理論基礎,如果當事人對前訴中作為判決基礎的主要爭點已經過主張與充分辯論,在后訴中再起爭執,有違誠信訴訟之本意。

英國衡平法院為禁止當事人重新訴訟已經裁判過的事項,以禁止反言原則為基礎在系統的判決效力理論體系中確立了爭點效理論,美國繼承了英國法傳統,以間接再訴禁止原則為基礎建立了爭點排除效力。間接再訴禁止原則植根于這樣一種觀念:判決的終局性必須得到保持,無論是避免司法資源浪費,還是時間與金錢成本的耗費,訴訟都不能反復提起,以此為基礎,爭點排除是通過賦予最初法院對特定爭點作出的認定對后訴以約束力來簡化糾紛解決。

雖然受兩大法系司法傳統、訴訟程序運行機制、民事訴訟基本理論的影響,大陸法系的爭點效理論與英美法系的爭點排除效力規則,在爭點與前訴判決的關系、前后兩訴爭點是否同一的判斷以及爭點效力規則適用主觀范圍的大小等方面存在一些細致的差異,但是,以實現訴訟經濟、一次性糾紛解決、避免司法資源浪費以及同一爭點的矛盾判決為目標,兩者的主旨是一致的,即作為前訴判決基礎的當事人之間的主要爭點,在通過訴訟程序保障雙方當事人充分行使其訴訟權利的基礎上,法院經過正當程序審理并作出判斷后,該爭點在與此相關的后訴審理中對當事人與法院產生約束力,當事人不得就該爭點再發生爭議,法院也不得作出與前訴該爭點判斷相矛盾的判斷。

雖然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尚未確立完整的判決效力制度,但是,經過多年的理論研究,民訴學界基本形成既判力僅及于判決主文而不及于判決理由的理論共識。而我國現行法規范所確立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的功能在于免除后訴當事人對前訴判決已決事實的證明責任。因此,無論從法規范本身的表述與內容,還是從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作用來看,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既無法適用大陸法系國家的既判力規則或英美法系國家的既判事項原則,也無法適用爭點效規則或爭點排除效力規則。

(二)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屬于證據規則之范疇

由前述分析可知,雖然在我國現行法律制度語境中研究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影響問題離不開對前后訴關系的認識,但是,從法規范本身的內涵來看,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效力問題與兩大法系判決效力體系中的既判力理論(亦或既判事項規則)以及爭點效理論(亦或爭點排除效力規則)所解決的是本質完全不同的問題。既判力以及爭點效理論的本質均在于,就具有既判力的判決主文事項以及具有爭點效的判決理由中作為前訴判決基礎的爭點,不允許當事人再提起訴訟或者在后訴中提出不同主張,也不允許法院作出與前訴判斷相左的判斷,兩者均有其各自不同的主觀與客觀適用范圍。而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效力問題的本質則是后訴法院如何對待前訴判決中的已決事實,即后訴法院將前訴判決已決事實作為無需證明的對象直接予以認定,除非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前訴判決已決事實。由此可見,前訴判決包括與后續民事訴訟相關的民事判決、刑事判決與行政判決;前訴判決已決事實就其范圍而言,包括判決理由中的已決事實與判決主文中的已決事實;就其認定的基礎而言,包括法院基于當事人提出的證據認定的事實與法院基于職權調查的證據認定的事實。因此,如果將我國法律規范語境中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問題納入兩大法系已形成的判決效力體系中進行研究,難免陷入邏輯無法自洽的困境。

制定法規范往往表現為由數個高度抽象的法律術語所構成的規范表達,在理論界對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效力的歸屬理解存在分歧時,為了保證法律規范準確合理適用于鮮活的司法實踐,有必要對法規范予以審慎解釋。在運用法律解釋方法對法律規范進行解釋時,應遵循文義解釋優先的原則。根據文義解釋方法,現行立法中關于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效力的法規范包含兩層內容:一是生效裁判已決事實在后訴中系無需證明的對象,無需當事人舉證法院即可以直接認定;二是后訴當事人為避免法院因直接認定生效裁判已決事實而承擔不利訴訟后果,有權用足夠的證據推翻已決事實。可見,上述法律規范實質上是在證據規則范疇內規定生效裁判“已確認事實”,即“已決事實”在后訴中的效力,即賦予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在后訴中無需證明的效力,但準許當事人用相反證據推翻。因此,應當將我國現行立法所確立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作為一種證據規則予以研究。

四、刑事判決已決事實證明效及規則設計

(一)刑事判決已決事實效力系證據規則中的證明效

如前文分析,以我國現行法規范為基礎確立的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民事訴訟中作為無需證明對象的效力,不僅在兩大法系國家判決效力制度體系中難以找到與此相匹配的理論或規則,而且在其民事訴訟立法中也不存在與其功能相同或近似的法律規范。之所以形成這種狀況,是因為受歷史、經濟、政治、文化傳統等因素的影響,我國民事訴訟觀念與體制有別于兩大法系國家。

大陸法系的民事訴訟制度源于以制定法傳統為其典型特色的古羅馬法,其中,古羅馬法中的請求權概念對后世大陸法系國家民事訴訟制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形成了一套以建構理性為基礎、以請求權規范為出發點的規范出發型訴訟制度;而英美法系的民事訴訟制度源于以習慣法傳統為特色的日耳曼法,形成了一套以經驗理性為基礎、以司法救濟為出發點的事實出發型訴訟制度。雖然兩大法系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事訴訟制度,但是在以正當程序為依托,保障當事人充分行使訴訟權利基礎上,法院作出生效判決中的判斷理應對當事人與法院產生相應約束力方面,兩大法系的制度設計思路并無二致,即判決主文中的判斷具有遮斷當事人再起訴和法院不得作出矛盾判斷的效力,而判決理由中的爭點判斷具有禁止當事人再行爭執的效力。

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最早確立于1992年《民訴法意見》,該意見是對1991年《民事訴訟法》的司法解釋,而1991年《民事訴訟法》是在1982年《民事訴訟法(試行)》的框架與已有制度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當時我國并無自成體系的民事訴訟理論,受時代背景、社會意識,以及對資本主義法律制度持批駁態度的影響,全面參照原蘇聯民事訴訟理論與立法形成了我國的民事訴訟理論結構以及民事訴訟法的基本立法框架,證據制度與規則也不例外,因此,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效力規范也是以原蘇聯相關規定為藍本形成的。原蘇聯作為大陸法系傳統國家,其民事訴訟制度以繼受德國法為基礎,但是根據社會主義法制理念加以改造,形成以追求客觀真實為目標的民事訴訟理論與制度體系。在職權主義訴訟觀念指導下,法院可以根據審判案件之需在當事人主張與提出的證據之外認定事實,由此確定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法院認定事實發生預決效力順理成章,對此,《蘇聯民事訴訟綱要》第53條第3款規定:“由法院在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決或民事判決中作出的有關法律事實和當事人之間法律關系的結論,對于解決有關同樣事實的案件的法院有約束力”。現行《俄羅斯民事訴訟法典》第55條也明確了法院生效判決所預決的事實為無需證明的事實,之所以規定經法院判決所查明的事實可以成為免于證明的事實,是因為這種事實業經法院判決所查明,不會引起疑義,因此無須再次查證。此外,根據該法第55條第3款的規定,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決,對于審理與受刑事判決人的行為所引發的民事案件的法院來說,只在該人是否有過這種行為以及這種行為是否為該人所實施的問題上才具有約束力。換言之,俄羅斯民事訴訟法確立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民事案件的預決效力,但僅限于對受刑事判決人行為的判斷。由此可知,我國1992年《民訴法意見》第75條賦予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在后訴中不可推翻地作為無需證明對象的效力,其本質與原蘇聯判決已決事實的預決效力是一樣的;但是,2002年《民訴證據規定》第9條在保留判決已決事實作為無需證明對象的基礎上,賦予當事人以證據推翻的權利,并且我國立法既未明確生效判決已決事實的范圍,也未限制影響后訴事實的范圍。因此,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效力規則雖然源自于對原蘇聯立法的承繼,但實際上已發生相應的變化。

隨著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以及民事訴訟理論研究的深入,經過三次修正1991年《民事訴訟法》,我國民事訴訟體制正在主要借鑒大陸法系國家民事訴訟的合理因素發生轉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并非一部在理性建構民事訴訟體系化理論基礎上制定、并獨立于1991年《民事訴訟法》的新民事訴訟法,而是1991年《民事訴訟法》的第三次修正,在此情境下,將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規范中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制度直接植入兩大法系體系化的判決效力制度之中,去尋找可參照的制度或者規則樣本,難免會陷入制度理論邏輯無法自洽的困境。因此,在我國尚未完成現代民事訴訟制度體系化理論建構作業的情況下,立足于現行民事訴訟法規范所確立的生效判決已決事實效力規則的教義學解釋,將其定性于證據規則范疇內的事實證明效,并以此為基礎設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效力的具體規則,不失為一種理論回應司法實踐需求的可行之舉。

2019年《民訴證據規定》第10條規定:“下列事實,當事人無須舉證證明:……(六)已為人民法院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確認的基本事實;……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的除外。”根據該規定,理解我國生效判決已決事實對后訴的效力應注意以下兩點:一是生效判決已決事實作為無須證明的對象,當事人無需提供證據加以證明;二是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已決事實時,不能產生免除證明責任的效力。由此可見,在我國法規范語境下,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的影響實際上是一種對法官形成事實認定心證的影響,而先行訴訟中的判決對后發訴訟所具有的事實上的影響,特別是前訴判決理由中的事實認定以及對權利關系的法律判斷所具有的影響或效力,一般稱為判決的證明效、證明力或者事實上的效果等。因此,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具有事實證明效。

(二)刑事判決已決事實之證明效規則設計

明確刑事判決已決事實的證明效,就產生與此相關的問題,即刑事判決在后續民事訴訟中的作用。對此,有學者在批判預決力基礎上,從事實性證明效視角對已決事實證明效的作用條件與作用方式進行研究;也有學者主張將預決力規則改造為大陸法系的事實證明效力規則,同時吸收英美法系爭點效理論的合理因素,以細化的公文書證證明力規則特別規范裁判文書理由部分的法律效力。

我國法院在行使審判權的過程中,依法定程序與方式對特定案件經審理制作的判決書屬于公文書之范疇。公文書相對于私文書,通常是指具有公共信用的依法從事國家管理事務的部門在行使公權力的過程中制作的文書。公文書作為證據使用時的公文書證,具有兩個特點:一是必須由具有社會公信力或者公共信用的公共管理機構在其職權范圍內制作;二是公文書的制作和發出應當符合法定條件,按照法定程序和方式進行。因此,刑事判決實際上是以其記載的內容在后續民事訴訟中發揮證據的作用,應明確刑事判決在后續民事訴訟中公文書證的證據能力。對此,在實行嚴格傳聞證據排除規則的美國,為了有效利用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將定罪判決作為傳聞證據排除之例外的可采證據,允許在民事訴訟中采納。例如《美國聯邦證據規則》803(22)反映了這樣一種信任,即刑事重罪案件中的有罪判決是關于支持該判決的關鍵事實的可靠證據。證明的高標準—排除合理懷疑—可能是支持可靠性的最有力的證據。民事案件判決的可靠性并未得到如此深的信任。

明確刑事判決在后續民事訴訟中具有公文書證的證據能力,目的在于合理設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之事實證明效規則,從而使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民事訴訟中合理發揮應有的效力。

1.具有證明效之事實范圍:刑事判決理由中認定實施犯罪行為的已決事實

我國2019年《民訴證據規定》第10條僅泛泛規定“已為人民法院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確認的基本事實”作為無須證明的對象,就民刑交叉案件而言,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產生證明效的主要理由之一是刑事訴訟“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通常高于民事訴訟的“高度可能性”標準。根據《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2款的規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一)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二)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三)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根據該條規定,刑事訴訟對定罪量刑事實的證明標準依然是“證據確實、充分”,該條(三)規定的“排除合理懷疑”只是證據確實充分的判斷依據,亦即對證據確實充分的一種解釋。與《民訴法解釋》第108條所確定的“高度可能性”證明標準相比較,刑事判決對定罪量刑事實認定的標準相對較高。然而,正如前文所分析,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在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諸如侵犯商業秘密罪等結果類犯罪,往往以被告人實施法定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重大損失的數額作為罪與非罪的分界線,這就可能出現刑事判決雖然認定被告人實施了法定的犯罪行為,但由于未達到定罪的損失數額標準而認定被告人不構成犯罪。此后被害人起訴要求被告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就涉及到無罪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在民事訴訟中的效力問題,因此,合理確定刑事判決中產生證明效的已決事實范圍,不應當以有罪判決和無罪判決作為界定標準,將影響民事訴訟的刑事判決已決事實限定于有罪判決理由中,而應當界定為刑事判決理由中認定被告人實施法定犯罪行為的事實范圍。

2.證明效作用的基礎:民事審判者的獨立評價

基于同一法律關系或同一事實產生的民刑交叉案件,往往可能涉及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后續民事訴訟的效力,如前文案例1所涉及的李某某侵犯百信公司商業秘密罪一案,一審法院認定李某某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二審法院雖然改判李某某不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但二審法院依然認定案涉七家客戶信息屬于百信公司的商業秘密,且李某某掌握七家客戶信息系基于其作為百信公司業務經理的職務行為,二審法院之所以未認定李某某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罪,是因為二審法院采取不同于一審法院認定損失的標準,認定李某某行為給百信公司造成的損失未達到刑法所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罪的“重大損失”標準。如果百信公司對李某某提起侵權損害賠償訴訟,后續民事訴訟中必然涉及刑事判決已決事實的效力問題。根據我國現行法律規定,該案刑事判決理由中關于“七家客戶信息系百信公司的商業秘密”以及“李某某取得七家客戶信息系基于職務行為”的已決事實在后續民事訴訟中即成為無須百信公司舉證證明的事實。由于法院的裁判文書具有公文書證的性質,無論是根據現行法律規定,還是按照公文書證的規則,李某某若要推翻公文書證確認的事實,所需提供的證據證明力并非僅僅動搖審判者的心證,而是應當達到令審判者形成已決事實被否定的心證程度,也即需要達到證明相反事實成立的程度,否則,審判者即應當在民事訴訟中認定刑事判決已決事實。然而,如前文分析,民刑兩大訴訟中法官認定事實的思維路徑迥異,可能存在刑事判決認定犯罪的行為,民事案件審判者認為刑事判決已決事實認定不符合民事訴訟中法官認定事實的思維路徑與標準,此時,如果在當事人未提出證據推翻或者所提出的證據未達到推翻已決事實證明標準的程度時,要求后訴民事案件審判者直接認定該刑事判決已決事實,不僅有違民事審判權依法獨立行使的要求,而且有損于當事人的權益。因此,為了保障民事審判權行使的獨立性以及民事審判的專業性,應當明確民事案件審判者對作為裁判基礎的要件事實進行獨立的法律評價。為此,建議完善2019年《民訴證據規定》第10條第2款的規定,即在保留“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的除外”的情況下,增加“法院作出相反事實認定的除外”。

余論

民刑交叉案件前后訴訟中如何保障同一事實的一致認定問題,已成為長期困擾訴訟理論與司法實務界的難點問題。在先刑后民以及刑事訴訟高于民事訴訟證明標準有利于保障準確認定事實的觀念影響下,民事訴訟中經常涉及如何對待刑事判決已決事實效力的問題。我國自1992年《民訴法意見》開始就已確立法院生效裁判確認的事實作為無須證明對象的效力規則,然而,不同訴訟目的使得民、刑兩大訴訟中法官認定事實的思維路徑迥異,因此,在我國法律規范語境中理解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效力,既非既判力也非爭點效,而是作為無須證明對象對后訴所具有的事實影響力,即事實證明效,由此在明確刑事判決公文書證證據能力的基礎上合理設計刑事判決已決事實對民事訴訟的證明效規則。

文章來源:《行政法學研究》2021年第1期

文章來源:《行政法學研究》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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