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著名女作家。她探討生命的獨特視角、充滿韻味和鏡頭感的語言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觀眾,長久不衰。她的小說一直都是影視改編的富礦,香港女導演許鞍華是改編張愛玲作品的常客。1984年,她將中篇小說《傾城之戀》改編成電影,1997年又將《半生緣》搬上銀幕。由她執導的影片《第一爐香》又將于今年上映。
張愛玲的小說故事情節精彩、人物臺詞金句頻出,素有“紙上電影”的美譽。究其原因,張愛玲出生、成長于當時中國電影事業最發達的城市——上海,17歲就撰寫了第一篇影評。她親自操刀編劇的《不了情》《太太萬歲》廣受好評。敏銳的視覺感受力和深厚的電影修養極大影響了她的文學創作。張愛玲的小說畫面感很強。例如在《金鎖記》的開頭,就從一個宏大的長鏡頭推到精細的人物和情感里。中間過渡的部分,又從屏風上山水的變換來體現,瞬間過了十年,實現了一種蒙太奇效果。同時,她擅長用簡單的道具描寫去營造氛圍。在《半生緣》中,曼璐的紫絨旗袍成為她回憶年輕時美好戀情的見證,也成為她后來變成半老徐娘時的尷尬物件。一件很平常的道具讓觀眾感受到人已去、物猶在的凄涼感。這些故事細節很容易實現從文字到電影的轉化,也難怪張愛玲的作品受到如此多導演的青睞。
盡管改編者眾多,但許鞍華對張愛玲作品的改編,被許多人認為是最忠于原著的。在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影片《色·戒》中,李安則弱化了原著中的女性視角。張愛玲在小說中描繪了王佳芝復雜細膩的心理狀態,特別是在她放走易先生的最后時刻,將一個女性愛與不愛的掙扎呈現出來。李安則在影片中強化了男性形象,展示了易先生多疑敏感的性格。他看上去冷靜沉穩,內心實則波濤暗涌,他在恐懼、孤獨和扭曲的欲望中掙扎沉淪。從小說和影片中,觀眾能以更加平衡的視角來思考人性的多面性。
《色·戒》劇照
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眾多影視劇中,電影的質量明顯好于電視劇。她的作品多為中短篇小說,常常用只言片語就寫盡人間蒼涼。但是電視劇出于篇幅的原因,對情節的擴充和改寫在所難免。大量擴充往往會導致故事內容被戲劇化、庸俗化,過度的詮釋容易扭曲原著的故事內核,與張愛玲小說文本的精神背道而馳。
刻畫人性的復雜
張愛玲的作品復雜多變,這也是人們將其改編成影視作品的重要原因。能夠拍出人性的復雜,才是一部真正具有張氏風格的影視作品。她善于描寫塵世男女的歡愛,同時又告誡眾人:愛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沒有愛情的生活盡管平庸,但日子卻得照常過下去。例如,《半生緣》中的曼楨與世鈞再次見面時都已物是人非,沒有悲哀,只有淺淺的遺憾。
《半生緣》海報
張愛玲的作品中都是清一色的凡俗小人物,充滿了一幕幕婚姻交易、愛情游戲、家庭戰爭的生活場景。但是,如果據此就將其作品視為世俗化、商業化的肥皂劇,那就太片面了。她自有一套文化批判的眼光,對人性的批評是她的作品中最大的亮點。跟隨她犀利的筆觸,我們見到了曹七巧、白流蘇、葛薇龍等在命運激流中游蕩又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在她們的故事中,我們很難簡單區分出是非曲直,只能感嘆人性的善惡、生命的無常以及欲望的乖張。
張愛玲擅長描寫女性角色,她筆下的女性敢愛敢恨、有血有肉。她從來不會刻意拔高這些女性角色,甚至任由她們在悲劇的命運中沉淪。她的作品帶著荒涼感,顯露出看清人間事后的冷漠。她的筆下沒有“傻白甜”,總能一針見血戳穿一切煞有介事的偽裝,展露紛繁復雜又精于算計的世態人情。
《紅玫瑰白玫瑰》劇照
張愛玲的作品能讓普通觀眾在自我代入中審視內心。比如《紅玫瑰白玫瑰》中這段經典論述:“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寥寥數語,就把人性中對情感的不知足描繪得既文雅又刻薄,足以讓很多人汗顏。筆者曾經和友人開玩笑說:“有閨女的話,一定要讓她讀張愛玲。有了洞明世事的智慧,為人處事才會有淡定從容的豁達。”在張愛玲的一生中,她的生活稱不上足夠幸運,但卻獨立自主有尊嚴地走完了一生。
張愛玲對感情的描述總是透著一絲寒氣,她自己也曾坦言:“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但是,她又擅長在混亂與憂傷之中發現珍貴的東西。許鞍華最早改編的《傾城之戀》,是一部典型的“文人電影”,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大量張愛玲小說中的對白,真實還原了小說的情致。影片的男女主人公范柳原與白流蘇,一個是落魄的紈绔子弟、情場高手,表面上是謙謙君子,骨子里卻極度自戀;一個是現實精明的沒落貴族小姐,一心想通過再婚逃離腐朽家庭成員之間的勾心斗角。在兩個人的感情游戲中,一個故意挑逗,一個裝傻充愣,在暗中較量中你進我退,又彼此曖昧、你情我愿,可以說是棋逢對手。誰也不愿付出真心,又都渴望各取所需。
《傾城之戀》劇照
影片《傾城之戀》的開頭是昆曲《牡丹亭》中的驚夢選段,而在小說原文中,則以一聲胡琴為序曲。許鞍華不僅在昆曲中讓小說情節視覺化,也奠定了全片浪漫傳奇的基調。兩人的感情一開始原本和愛情毫不沾邊。白流蘇一心只想結婚,范柳原也不過是游戲人生的登徒子。但是,在時代的洪流中,他們兩人找到了原本不敢奢求的東西。
張愛玲的小說幾乎沒有宏大的視角,常常會虛化時代大背景,大時代的變遷不過是男女主人公愛恨糾葛的背景板。在《傾城之戀》這部小說中,張愛玲避開了對香港淪陷這個歷史大事件的正面描寫。在電影中,許鞍華卻以大場面展現了當時戰事的激烈,刻畫了士兵的英勇和人民的疾苦,還加入了范柳原與警官同扛沙包抗敵和男女主人公在避難的淺水灣飯店重逢相擁的場景。在兵荒馬亂的城陷之日,一對庸俗的男女看到了對方的一點真心,找到了平凡夫妻相處的小確幸,這是一個很溫暖的結局。
在如今這場疫情中,我們擁有了更多時間與自我、與家人相處。觀看張愛玲小說改編的影視劇,不知能否讓你重新審視自己的情感和生活?
張愛玲檔案
1920年生于上海,7歲開始寫小說,12歲開始發表作品。
1943至1944年,發表《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等小說。
1955年,張愛玲赴美國定居。
1995年9月在美國去世,終年75歲。(徐輯)
本報道首發于2020年3月16日的《海南日報》,系原文原圖分享,感興趣的讀者記得收藏哦。
文\本刊特約撰稿 嚴鑫超
新媒體編輯\實習生 黃雅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