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
——寫給平凡善良的母親
文/王麗菊
在每一個成長的背后,對于每個定型的人格,母親就是光與影,光是引領,指引子女方向,幸福成長;影是隨行,伴隨子女蝸行摸索,品嘗辛酸,扶助修正。所以,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母親的影子。
——題記
母親老了,在這個酷熱難耐的夏日,我和妹決定回家伴她幾日。或許看多了微信圈中“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煽情文字吧,我想回家時完成一直未了的心愿——寫寫母親 。但回家除了被親情包圍,就是被酷熱打擊,腦子昏沉沉的,我不知對母親的情感從那一筆寫起。或許還沒找到挑動我內心最敏感神經的那根弦吧!
酷熱,一絲風也沒有。今年的天格外旱,村外的玉米被曬得打成卷兒,像病懨懨瘦得皮包骨頭的弱漢,蔫得沒有一點生機。但父母的小院還是生機勃勃的,因為門前那口從石縫中打出的井總是再旱也不干的。這么炎熱的夏天,小院里卻是別有一番綠意。薔薇開過花后只剩下滿滿的綠葉,墨綠墨綠的,鋪滿了后墻。花園里也是綠意濃濃,只不過有了更多層次的綠,深淺暗亮像涼棚蓋住了園中的土。最養眼的當屬那一架葫蘆,從園中隨著木架一直攀爬到廳房的房檐瓦片上。大大小小的葫蘆掉滿了葫蘆架,看上去真像一個個胖乎乎的小孩子。對!在父母眼中它們就像他們孩子。所以,一向愛懶睡的我還算起得早,一來此時天正涼爽,二來可以在小院中觀觀景,照幾張照片發在朋友圈中秀秀,引來一片贊譽之聲,我明白,朋友圈中的點贊都是一種情結,一種對于父母的依賴。一時興起,我貓腰鉆進花園,在一人高的月季花叢后的磚墻上竟然有一片空出的墻面,或許是薔薇太茂盛,父親怕長到鄰居墻上做了修剪吧,在滿滿的綠色之外的磚墻上稀疏的纏繞著幾株牽牛花。正是早上,一朵花在陽光下開的無比艷麗,而周圍花束斑駁的影子稀疏的印在墻上。我為捕捉到這樣的瞬間而高興,隨后不久就把這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只是簡單地注明了光與影三個字,隨即點贊之聲不絕于耳,我多年的好友評論道: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看著評論,再回過頭來看看照片,我不由得心里一亮,光與影,這就是母親在我心中的形象!
母親姓謝,與新中國同齡,姐妹眾多,是家中老三,小時候家中清貧,沒進過一天書房門。外公去世早,母親十幾歲就成了家中主力。鄉上修河堤,母親為了掙工分,成了當地大名鼎鼎的“鐵姑娘”隊中的一員。那時的母親正是如花的年紀,皮膚像上了釉的白瓷似的,再曬也曬不黑。身材高挑、柳眉細腰,據母親說她可以用一個手帕系住腰。最讓母親驕傲的是那一條粗黑的大辮子,長長的搭在左肩前。盡管是粗布衣服,但裹不住她健美窈窕的身軀。然而六十年代末,大多數人是不注重長相的,母親勞動起來頂得上一個壯年男子,所以被一直注重農事的爺爺相中,托人上門提親。而母親對父親的第一印象是父親是學生,是識字人。這對連學堂門都沒進過的母親來說,父親是值得托付的,甚至她覺得有點高攀。
父母結婚時,父親22歲,母親20歲。相對于農村同齡人,父母是晚婚。婚后不久,父親參軍去了西藏,對于還沒熟悉這個大家的母親,父親只是心底偷偷想起的一個陌生人。直到四年后父親復員回家,二十四歲的母親才有了同屬牛的大姐。就這樣年復一年,母親在勞作中生下了我,而父親開始工作后家中的苦累活大都離不開母親。我不知道母親的青春是不是有過許多的期望和暢想,只是從記事起母親的身影一直是忙碌的,沒完沒了的活計讓她顧不上抱抱我們。然而繁重的勞動似乎并沒有讓母親愁眉苦臉,因為父母的關系是和諧的,父親一直很體貼辛苦勞作的母親。
母親的善良從我記事起就成了深深刻在她身上的記號,盡管她不會講大道理,盡管她對我們的愛只是默默體現在柴米油鹽中,但是母親的善良時時影響著懵懂的我們。對村中的老人,母親大都是和善而尊重的,她常常盡自己之力去幫他們,所以在老人們中她口碑是極好的,這其中就包括村西被批斗過的地主婆余婆婆和村東李家瘋婆婆。余婆婆被批斗之時已滿頭白發,小腳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她被批斗只是那個時代的需要,其實她是一個善良的老婆婆,從沒欺負過任何人,也沒盤剝過鄉親鄰里。批斗開始時,余婆婆脖子上被掛上了門框,麻繩深深的勒進肉里,瘦弱的身軀承受著巨大的重量。在那一天內,批斗完門框還是不允許取下來的,母親是看管老婆婆的人,總是偷偷的讓她取下門框歇口氣。那時母親是民兵隊長,也許因為父親參軍她是軍屬吧,余婆婆在她的庇護下少受了很多罪。后來到“四人幫”被打倒后,余婆婆一家日子好過了,老人家總會在人前人后念叨母親的好心。李家瘋婆婆是李家爺爺的小老婆,沒兒沒女,瘋癲得厲害。常常被小孩子拿著石塊追著打,往往這時母親就會吆喝著趕跑淘氣的孩子們,也會常常從緊缺的食物中拿出自己的一份給李婆婆。所以見了別人總是罵罵咧咧的瘋婆婆見了母親盡然會從蓬亂的頭發后透出一絲微笑來,那渾濁的眼神也會一下子亮了許多。從剛過門的小媳婦到現在自己也成老人了,母親的善良總是與她如影隨形,讓她與鄰里和睦相處,讓她與妯娌親如姐妹,更讓她的孩子們也深深種下善良的種子,生根、發芽、長大!
母親總說她干活有力量但手不如三媽巧,但是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卻是極富創造力的,在她的手中總會變出許多新奇的東西來,讓物質匱乏年代的我們享受到了滿足與自豪。我的童年總是在對許多東西的渴求中度過的,那一件漂亮的花衣服,那一塊甜甜的餅干,甚至那一個能剝著一層層吃的白面饅頭都似乎是過年過節的禮物。母親讓我愿望成真似乎有好幾次,其中最貴重的禮物要算那件用拆掉的手套的線織成的毛衣吧,我不知道忙碌了一天的母親用多少個夜晚織成了那件毛衣,但我永遠也忘不了領口那一束漂亮的梅花,那是母親用紅頭繩繡上去的。我記得自己穿上的感覺就像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大冷的天不穿外套跑出去,伸長脖子老怕別人看不見領口的繡花。而被嬸嬸阿姨夸的感覺就像喝了蜜水一樣甜。還有一次,母親把家里破了的塑料床單布給我和姐姐改成了兩件小雨衣,穿上雨衣后我們那個洋氣,覺得自己變得像城里孩子一樣啦!要知道那個時代,能有個破尿素帶頂著去上學已是不錯了,更何況我們的雨衣上還有卡通娃娃呢,能不贏來許多羨慕的眼神嗎?然而,大多數時候我們的生活是不富裕的,那一個雞窩里熱熱的雞蛋,那一顆梨樹上剛摘下的果子,都是不能吃的。媽媽要攢起來拿到集市上換錢。到小妹出生,已經是八十年代了,日子總算好了許多,那時的記憶便是母親香噴噴的飯食,舌尖上的味蕾在那段時間被喚醒了,被慣壞了!而今生最香的飯菜也永遠地定格在了那幾年。我總覺得那一段時間的吃食比成年后到五星酒店所食的頂級菜肴要香得多。這次回家,母親還是驕傲地說村里人修房打頂的時候,大家總希望她掌勺做飯,說味道總是比別人的香。看著母親蒼老的額頭和滿頭的銀發,我心里哽咽了:“媽媽,你做的飯再也不會有人超越了,那是媽媽的味道!”
像所有的農民一樣,勤勞是母親最高貴的本質,我總覺得母親就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操勞著。從紅顏到白發,那是一段如此漫長的歲月,可是卻因為母親的勤勞而成了彈指一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似乎永遠有干不完的活。田間的整地、播種、施肥、除草、澆灌、收割,場院的碾曬、簸揚、入庫大多數都是她一個人在進行。我們雖然兄妹眾多卻很少幫忙,因為母親一直希望我們好好念書,能有一碗容易飯吃。她一直堅信念書能改變命運,只要能念下書孩子們就會有出息。就因為這個信念,母親在讀書上對我們是嚴格的,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只要看到我們拿上書看她就會很高興,我明顯的感受到她走路的腳步都輕盈了好多,忙碌時臉上泛出的幸福感在我心中就像一幅永恒的油畫。就像母親期望的那樣,我們兄妹四人都算念了點書,雖沒出個研究生博士什么的,但母親已是滿滿的知足啦。就像母親期待的那樣我們都有了一碗容易飯吃,再也不用像她一樣天天在土里刨食了。但母親的叮嚀還是沒有停止,她告訴我們要惜福,要懂得珍惜,要好好工作,要和同事處好關系,最關鍵的是在別人需要幫忙的時候幫人家一把。在為人處世上,我覺得不識字的母親說的話竟是哲理,那一句“世上還是好人多”成了我的處世格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活得很陽光,就算遇上點什么小風雨,母親總會開導我們很快快樂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覺得母親就是我們取之不竭的財富,在母親的引領下,孩子們真的越過越好。
我們家是一個大家庭,爺爺奶奶生了四子二女。爺爺活著的時候是絕對的家長,一大家人雖然分家另過了,但是家中大小事務卻總是一起商量。所以我家成了村子里少有的團結典范,這是爺爺的功勞,但在這一大家人的情感聯絡協凋上,媽媽卻是最重要的人物。年少時我不知道為什么家中大大小小的人都喜歡聽母親的話,現在想來主要是母親從來都是為別人想得多而不計較自己得失的原因吧!爺爺奶奶活著的時候,遇上過年過節,一大家人總是要聚在一起的,有時吃飯的人多達三四十人,母親總是最早起床,伺候老老少少梳洗,做不同種類的早餐,有時還得給那一兩個挑食的另做。可是母親總是樂呵呵的,不知疲倦也不嫌麻煩。她說她就喜歡這個熱鬧勁,一大家人在一起,一年也聚不了幾次,老老少少開開心心的多好呀!后來爺爺奶奶去世了,媽媽更忙了,哪一家遇上個難事,她就操心得睡不著覺。記得有一次小姑回家,她陪姑姑說了好多話,比以前更關心她了。小姑走后,媽媽喃喃的對我說:“你姑沒有爸媽啦!沒媽的孩子回娘家就找不到說話的人啦,咱要讓她覺得她的家還在呀!”四叔遠在連云港,媽媽總是叫我們報喜不報憂,生怕思鄉心切的他惦念。一大家人呢,哪能沒個三災八難的,怎能沒幾個不聽話惹家人生氣的,但是母親總會給我們說咱家人團結,遇上什么事都會過去的,孩子犯錯了,別人嫌棄咱都不能嫌棄,咱是親人,家就是咱的根呀!
母親老了,年輕時重體力的付出讓她的身體開始承受病痛的折磨,她走不動了,當“鐵姑娘”時長期在冷水中浸泡落下的毛病開始有了各種病變。十年前老中醫治好了她的脈管炎,自那以后她不能再吃羊肉與甜醅了。可是現在膝蓋處又因血脈不通腫脹了起來,痛得厲害時不能坐,上廁所都成問題。常年勞累腳底的胼胝硌得走不了路,只能洗腳時大片大片的剪下來,有時候剪得血淋淋的。我們心疼母親,把她接進城讓她休養幾日,可她總是閑不住,不是給兒子女婿納鞋墊就是給孫子孫女織拖鞋,腰痛得坐不住她就趴著納,看到孩子們穿上她就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總說:“還是比買的好!”這時我看到母親的皺紋都在笑呢。眼看病稍微好一點了,她又嚷著回家了,說地荒了,菜爛了,連她養的狗也餓瘦了,總之就是要找理由回去。我也曾經跟她生氣過幾回,讓她別種了,可她的回答總是說只要能干成一天她就不給孩子們拖累,到她干不動了再讓我們養著。我們犟不過她,只好由她去了。這不,老了老了竟然又生出一門本事來,老爸不是年年種葫蘆嗎,等葫蘆干后她請畫家大哥在葫蘆上作畫,然后拿個小刀刻,刻完后再上色,竟然活脫脫成了一件民間藝術精品來。哎,我的母親呀,你對生活究竟充滿著多少熱愛,讓你帶給我們這么多的驚喜!看著你似乎生活就根本沒有苦難,我們孩子們哪能遇點小事就氣餒就愁眉不展呢!
母親越來越老了,但對于我們的影響卻一天天的在遞增,曾經我非常害怕母親會離我們而去,我會覺得沒了母親的耳濡目染,我們會變的暗淡。直到在一天天中我們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后,母親的影子在兒女身上逐漸顯現時,我們和母親一起接受了它的蒼老。母親的故事還有很多,光與影的樂曲還在演奏,我將繼續捕捉那一個個動人的畫面……
王麗菊,女,40歲,小學高級教師。喜愛寫作與朗讀,尤愛古詩詞誦讀。潛心于學生寫作自評互批實踐,有多篇論文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