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萬引き家族)的上映,負載著多重意義。
第71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影片,當然是萬眾矚目的第一重標簽。畢竟,上兩部內陸上映的金棕櫚還是25年前的《霸王別姬》和14年前的《鋼的琴》。而在不久前的上海電影節上,《小偷家族》已經引發觀影熱潮,數千張電影票半分鐘內售罄。首映結束,掌聲長達9分鐘。
而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部被寄予市場厚望的日本文藝片。它的功成與否是中國批片市場勃興的重要論據。同時或可成為日本真人電影開拓、豐富中國市場的真正起點。
有人將《小偷家族》掀起的話題熱潮視為近來少有的文青狂歡。也許吧。畢竟,硬糖君的朋友圈,《小偷家族》已經取代《西虹市首富》和《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成為托物抒情的新主體。
截止目前,《小偷家族》豆瓣評分8.8分。首日票房1390萬,截止發稿時間,上映三天累計票房已超4700萬。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今年3月在內陸上映的是枝裕和電影《第三度嫌疑人》,票房只有452萬。
而在此之前,中國引進的日本真人電影中,《銀魂真人版》以8143萬票房暫居首位,就這還借力了國內大量動漫、演員粉絲。《小偷家族》有可能創造日本真人電影在華最新票房紀錄,盡管日本人討厭過這個“抹黑日本形象”的是枝裕和。
日本的批判現實主義
上映之前,《小偷家族》在中國各大城市已經舉行了100場點映。7 月31 日在京舉辦的發布會中,中國現實主義的大爆款——《我不是藥神》的主創文牧野、王傳君、章宇都來捧場。細細品味,“藥神”和“小偷”確有頗多相似之處。其在中國市場的引爆,可能有共同的用戶心理機制。
影片框架上,兩部作品均是“先揚后抑”,讓觀眾在大笑之后沉思甚至心碎。作為是枝裕和執導的第14部劇情長片,“小偷家族”延續了導演最擅長的家庭題材,紀錄片式的影像風格含而不露。前半段輕松明快,以偷盜為生的“一家六口”生活拮據卻其樂融融;后半段秘密逐漸揭開,一家人原來并無任何血緣關系。他們因利益匯集,卻在落魄的生活之中產生了勝似親人般的溫暖。
“電影應該盡量不直接言及悲傷和寂寞,而把那份悲傷和寂寞表現出來。” 是枝裕和在影片中鋪設了恰到好處的淚點與克制,當然,一以貫之的是,其著眼點并不在家庭,而是呈現日本社會真實社會存在的一群人,是制造“小偷家族”的社會環境。
也正是這種對日本現實的思考和批判,令是枝裕和捧得金棕櫚獎后,最喜歡表彰日本文化出海的安倍晉三首相,用日媒的話說,就是對這位為國爭光的導演“徹底無視”。
日本著名美容外科醫學博士高須克彌、作家百田尚樹等公眾人物甚至公開批判是枝裕和,說他是在“抹黑日本的形象”。
部分網民認為是枝裕和有反日傾向——日本明明是一個拾金不昧的國家,導演為何要在戛納向世人輸出“小偷”形象?在雅虎日本搜索“是枝裕和”,在“是枝裕和導演”之后的關鍵詞,就是“是枝裕和 反日”。
批判現實主義和現實將產生什么樣的化學反應,“小偷”和“藥神”都在本國現實中摸索、掙扎。
和“藥神”一樣,“小偷”的故事起源同樣是社會新聞。2010年,東京警方在一處民宅發現一具遺體,推斷其為111歲的加藤宗現。警方調查發現,老人已在1978年去世,但其家人始終為提交死亡證明,一直領了32年的養老金和長壽金,共計945萬日元,這位老人成為影片中奶奶的故事原型。除了奶奶之外,小女孩的原型以及偷魚竿的故事情節也全部來自導演的“基層”體驗。
《小偷家族》中,一家六口蝸居在都市叢林里低矮的陋室中,濕潮的被褥,局促的浴室,滿院的樹叢像是隔離富裕和貧窮的屏障。這屏障甚至擋住了夜晚的煙花,他們只能在屋檐下的縫隙里聽聽聲音。
影片沒有對貧富作直白的對比,但階層分化的日本社會如此顯而易見。在亞洲最發達的國家呈現貧窮和底層,這是日本最具批判意識的現實主義,而中國觀眾也正在經歷一輪現實主義的洗禮。
中國批片市場的勃興
《小偷家族》6月8日在日本上映,7月5日、13日分別在香港、臺灣公映,能在內陸定檔8月可謂驚喜。畢竟5月份的戛納電影節上,路畫影視才剛剛拿到《小偷家族》的中國版權。
歷經有司審批和檔期協調,該片刪減了約4分56秒,基本實現了同步上映。其實,在戛納這一全球最大的電影交易市場當中,評審團獎《迦百農》、開幕片《人盡皆知》、閉幕片《誰殺死了堂吉柯德》均被中國批片買家收入囊中。
如此的大手筆得益于中國批片市場的藍海。2016年是中國批片市場的轉折點,在此之前,中國每年引進的64部外國影片中,34部來自美國,另外30部批片來自歐洲、日韓等“非美”影片,也包括好萊塢非“七大”公司出品的美國影片。2016年批片數量達到47部,2017年飆升至70部。
與數量飆升伴行的,是類型的多元化和內容的高質化。
類型上,2015年之前的批片以科幻片和動作片占據主流,高票房影片多為《神偷奶爸2》《哆啦A夢:伴我同行》等科幻題材。到了2016年,《你的名字》《血戰鋼鋸嶺》突出重圍。2017年,小語種、類型片十分豐富,印度、泰國、西班牙作品均登陸院線。
影片表現上,2004年到2015年11年間,僅有14部批片票房突破億元。到了2017年,一年內批片票房超過50億,破億批片數達到了11部。其中《摔跤吧!爸爸》《生化危機:終章》票房均過10億,《看不見的客人》《天才槍手》票房、口碑雙豐收。
同樣收割于國際知名電影節的《小偷家族》的引進符合天時地利人和。導演擁簇環伺,口碑口口相傳,題材正當適宜。
走家庭溫情路線的影片基調,吻合中國觀眾的文化心理;正處于現實主義饑渴狀態中國大熒幕,也急需類似的現實主義題材填充;是枝裕和也是中國觀眾較為熟知的日本導演,其受中國臺灣導演侯孝賢影響巨大,數次提名國際大獎,《海街日記》、《比海更深》兩部作品引發中國“是枝裕和熱”。2017年北京國際電影節推出的是枝裕和回顧展,八部電影的套票46秒就被搶光。
《海街日記》
而《小偷家族》被寄予厚望,其良好開局也被奔走相告,還因為:此前的日本真人電影,在中國市場已經讓人失望太多次了。
《小偷家族》能否帶動日本真人電影
日本堪稱最具規模的中國批片對象。豆瓣當中有一個“中國內陸引進的日影、合拍片匯總”的豆列,根據梳理,自1954年至今,中國院線公映的日本電影共有215部。2016年不僅是中國批片市場的轉折點,同時也是日本批片進入中國的轉折點。
改革開放至1990年間,48部日本電影曾在中國公映,《人證》《遠山的呼喚》《生死戀》《蒲田進行曲》、《寅次郎的故事》等真人電影讓高倉健、山口百惠等日本影星在中國家喻戶曉。
但隨著中日關系進入調整期,上個世紀最后一個十年,中國一共只引進了《情系鐵騎》等10部日本電影,均表現平平;2006年-2011年更是長達六年的沉寂期,這六年中僅有17部日本電影在中國內陸上映;2011年末至2015年中,長達三年多的時間里,日本電影在中國絕跡。
直到2016年,伴隨批片市場的勃興,中國引進的日本影片數量達到11部。2017年的數量也達到9部,連續兩年僅次于引進美國片。
數量逐漸領先,但引進日本電影類型越發收攏至動畫電影,真人電影在中國市場一度降溫至冰點。2016年11部入華日本電影中,僅有2部真人電影,其余9部都是動漫電影。動漫電影是日本電影在中國唯一的引爆點,2015年5月上映的《哆啦A夢:伴我同行》和2016年上映的《你的名字》票房均過5億,這也成為日本電影繼續規模化引進中國的最大理由。
但動漫作品終歸小眾,難以引發普羅大眾的共鳴和最廣泛的市場效應。正因如此,日本批片在中國盡管數量越發可觀,票房上卻被印度等國后來居上。2016、2017年在中國上映的20部日本批片總票房不到16億,而印度四部批片《摔跤吧!爸爸》《神秘巨星》《小蘿莉的猴神大叔》《起跑線》的合計票房便將近25億。
《摔跤吧!爸爸》
其實,日本真人電影擅長剖析人性與社會,這種獨特的氣質一直在中國匯集大量粉絲。反倒是日本本土目前最火的真人漫改,國內觀眾很吃不慣那種中二殺馬特。
《小偷家族》在日本國內首日票房高達1.3億日元,持續三周位列票房排行榜冠軍,累計票房收入突破25億日元。移至中國,臨近周末,在《西虹市首富》一騎絕塵的背景下,《小偷家族》始終保持著9%左右的排片,有望穩步前進。
今年以來,不論是上戶彩還是新垣結衣,都沒能挽救日本真人電影在華的困局。而現在,是枝裕和、現實主義、情感共鳴,或許要成為新海誠之后,日本電影出海中國的一劑新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