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望夫石
望夫石是西山積翠中被歷史遺忘的記憶。打開長滿青苔的古銅色縣志,一幅遙遠而凝重的畫面悄然閃開:“武昌樊山北有望夫石,狀如人立。俗傳云,古者山有貞婦,其夫從役,遠赴國難,攜幼子餞送此山,立望夫而化為石。”
這自然是一段凄美的傳說。從西周時熊紅始封鄂王,到秦始皇獵獵巨旌下抖出的鄂縣;從吳王試劍的寒光中崛起的武昌,到今天車水馬龍般的鄂州市,滄海橫流,彈指一揮間。望夫石在哪里?我們時而攀上懸巖,時而潛入幽谷。只見陽光在松竹的樹隙間跳躍,山徑間游走著淡金色的斑點。
有戰爭就有望夫石。征夫怨婦,是中國歷代戰亂的主題歌。車轔轔,馬蕭蕭,鐵馬金戈馳過之后,漫天黃塵滾滾,淹沒了多少送別征人的婦女啼痕?夜深人靜之時,我常常聽見案頭的一部《二十五史》,有女性的淚水在汩汩地流出。幾千年來的婦女的眼淚即使流成河,匯成海,也熄滅不了一場最微小的局部戰爭。攻城掠地的制造者,帶著血管擴張的狂熱,都想用自己的戰功擴充版圖。哭倒長城只是一個虛擬的慰藉。
丈夫遠赴國難,妻子立望成石,這是冷卻中的美麗。癡念的紅顏,閃爍著敵愾同仇的光澤。許多沉重的典藉昭示:中國婦女多具備超極限的承受力。試看尋夫的孟姜,出塞的昭君,皆以其獨特的堅貞銘世;更有不讓須眉的巾幗英杰,替父從軍,擂鼓抗金,至今還鮮活地閃耀在時空的舞臺中。
當冷兵器的時代畫上句號,現代的戰爭,更不會讓女人走開。看中外疆場,有多少戎裝秀發的身影,在炮火硝煙中縱橫馳騁?也時有美麗的靈魂像玉色蝴蝶隨風飄逝。然而,在現實生活中更多的是平凡而堅韌的女性。她們是養兒育女的載體,或相濡相親,或嗑嗑絆絆度過一生的女人。當戰爭一來,丈夫荷戈(槍),妻子送別。試看近百年來,世界風云動蕩,卷入戰爭的人難以數計,女人的窗前總難有完整的月亮
找到了!當我們攀上陡峭的雷山,終于發現了林陰掩映中的“望夫石”——一尊形態傴僂,略具人形的淺灰色石柱,仿佛石濤和尚筆下的粗略寫意。她面江而立,身披翠蘿,似有裙裾飄起。同來的攝影師熊君舉起像機,按下了快門。這就是流傳千年的望夫石么?也許,這是我們為她拍下的生平第一張照片!腦際忽然浮出清人談必泰的詩句:“維石則頑,不為情牽。維石則堅,不以劫遷……裙紆芳草,鬢掠蒼煙。天柱地維,一峰屹然。”
我凝神注目,心中涌起波瀾:這座粗拙質樸,毫無俏麗姿色的望夫石,已在斗轉星移的等待中站成一個不肯風化的高度,一個情系遠方征人的座標,雖然沒有美眉,也不在時尚的風景線上招搖。她只是普通婦女的側面像,裙裾上卻刻錄著戰爭的遺痕。她是否知道,今天的世界,仍然不太平。從太空中俯看,地球是一顆帶著硝煙旋轉的藍色星球。愛好和平的人們正在努力地撲滅狼煙。打開熒屏,域外的霸權主義、擴張主義、恐怖主義正扭成一團,像相互廝咬的怪獸。晝夜的嚎叫聲,使安居的人們背井離鄉。無論什么原因引發的戰爭,傷害最深的往往是女人,為了老小,她們都不能化成望夫石。
站在雷山頂上,遠望是不舍晝夜的長江,山腳下是市聲如潮,高樓廣廈在向四方延伸,現代的經濟大潮拍打著每一扇門窗。望夫石卻冷峻地站在那里,她看見人生隨處都是戰場:生存競爭,商海鏖戰,情場拼搏,宦場角逐……那些因多種原因離家作戰的丈夫,會不會把自己的妻子變成新一代的望夫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