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創總編手冊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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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愛祖國,人間至情”大型征文展示(261)
又到了公公的忌日。轉眼,公公離開我們已經十年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每每回憶起往事,心中對公公充滿了尊敬和思念。
公公姓薛,單字一個“恕”,是一個地道的農民。他用自己平凡的一生踐行了這個字。始終安貧樂道,沒有欲望,沒有紛爭,吃得虧,讓得人,時時處處與人為善,對子女更是“蠟矩成灰淚始干”。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婆婆家在村里還屬于貧困戶,沒啥條件。愛人在部隊是個少尉排長,掙著微薄的工資。我們的結合,沒有鮮花,沒有鉆戒,甚至沒有一間草房讓我棲身。舉行完婚禮,愛人回部隊,我回到縣城娘家和父母一起生活。公公就一直覺得我嫁進來受了委屈,內心充滿歉疚。
記得有一次下班回家,半路上看到一個提著大籃子的農村老人,肩上背著半袋面,高大的身軀因為負重顯得有些佝僂,細一看竟是公公。他的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黑色的棉褲腳上滿是塵土,拎籃子的手上有兩道很深的勒痕,已經有些發紫了。原來公公不會騎自行車,又舍不得錢坐汽車,是從李各莊翻山過來的。到了新城一路走一路打聽我家小區,十幾里路竟走了兩三個小時。
我眼睛有些濕潤。趕忙接過公公手里的東西放在自行車上,領著公公回到母親家。母親非常感動,要留著公公吃飯,他說,“不了,這就回去了”,說著就動手騰籃子。雞蛋、掛面、豆子、花生米,還有半袋白面,擺了滿滿一桌子。
末了,不善言辭的公公又對母親說:“親家,孩子進了我家門就是我家人了,我們的人我們養活。農村家里條件不好,讓閨女受委屈了?!?/span>
剛剛走進這個陌生的農民家庭之初,我和兩位老人還很生疏。通過這件事,我的心第一次有了歸屬感,和這個貧寒的家庭有了血濃于水的感情。
孩子兩歲的時候我隨愛人去了部隊。那時候電話不方便,公公便總有書信來,信的開頭總是這樣稱呼:少梅我兒如晤。最后落款總是鄭重其事地寫著:父薛恕。
親切的話語,遒勁有力、灑脫奔放的鋼筆字,經常會令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公公還是一個很有才氣的人。擅長書畫,精于算術。記得村里每次分地,幾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公公家里等著公公給他們搞預算。公公沒念過幾年書,毛筆字寫得卻極好。十里八村誰家嫁閨女、娶媳婦都要找他寫對聯。記得我結婚的時候,就是公公親手寫的大紅對子。
記憶中后來公公又來過縣城兩次。一次是因為我們買上了屬于自己的房子,他歡喜地來看。最后一次就是在中醫院被確診為肝癌晚期。沒有一次是特意來我家住上幾天享享清福的。他嘴上說住不慣樓房,其實是怕給我們添麻煩。
公公的病從發現病情到去世,只有短短的17天。享年67歲。生前不愿麻煩兒女,死時也不曾拖累任何人。如清風朗月,磊磊落落,拂照長空。
記得當時我正學車,愛人打來電話,告訴我診斷結果。我的腦袋嗡地一下,猶如晴天霹靂。急忙從駕校趕到婆婆家。公公倚靠在被垛上,穿著春節前我給他買的軍用棉祅,端著碗正在喝藥,見我來了,樂呵呵地問,“車學得咋樣兒了,別老因為我耽誤正事,我這是小毛病,不礙事?!蔽覐娙套⊙蹨I,卻對他笑魘如花。
在病塌上的日子里,鄉親們陸續來看他,姑娘、媳婦、老爺子、老太太,叔輩、侄輩、孫子輩的,都來了,屋子里總是滿滿的人,可見公公在村里人緣好。人們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得了啥病?。抗偸切呛堑卣f,“這回得的可是“新穎兒”(方言,“奇怪”)病,苦膽(方言,“膽囊”)壞了,連貼(方言,“脾”)也壞了,先生(大夫)說,沒大事兒,就是得慢慢養。也不是那金貴人兒,咋得了這么個金貴病!”說這些話的時候公公要歇幾口氣兒才能說完,由于體虛,聲音也微弱。
那時候怕他生疑,我和愛人都不敢長期守在病床前,而是每天下班后假裝不經意地去看一眼,或者以送藥作借口,每天晚上守候到12點。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公公已經不能下炕,但仍不肯在屋里大小便,兩個人攙著也要去院子里的廁所。
公公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之前關于膽囊炎的敷衍已經說不通。病情日益惡化,不去醫院治療反而呆在家里,也說不通。公公不傻,只問過一句:我這到底是啥病啊!沒有得到確切回答,之后一直到去世,再也沒問過。
聰明如公公,早已了然,只不過不愿讓兒女又一次心痛。不知情的婆婆倒是不停地追問,“你爸病得這么重,為啥不讓他住院?要是沒錢,媽去借,要是你們沒空陪床,我去!”
愛人無法面對這種責問,轉過身的剎那已是淚流滿面。直到公公進入昏迷狀態,愛人才哽咽著俯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爸,不是兒子不給你治,兒子真的無能為力啊……原諒兒子的不孝吧!”
昏迷中的公公偶爾會清醒過來,我們挨個兒讓他辨認,他都一一說得上名字??梢惠喌狡牌?,他總是絕決地搖搖頭,然后臉扭向一邊,不再看婆婆一眼??墒俏覀兎置骺吹?,把臉別過去的同時,有大顆的淚珠涌出眼角,順著臉一直流進脖梗。
婆婆和公公幾十年如一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像魚和水,不離不棄,相偎相依。我們也知道,他只是想淡化這份生離死別之情,他寧愿讓婆婆失望,也不愿她在沒有他的日子里,終日以淚洗面。
公公咽氣的一剎那,被安排在另一間屋子歇息的婆婆一頭從炕上栽下來。
公公走了。那天上午,春日高照,碧空萬里,卻下起了星星點點的雨。這午后的太陽雨,像是蒼天為老人灑下的淚。
公公辛勞一生,泥里來水里去,一輩子最怕的就是給別人添麻煩。對子女亦是如此。后來聽婆婆說,早在幾個月之前,公公就開始消瘦,全身沒勁,干一點兒活就得躺下歇一陣子。婆婆說要給我們打電話,公公執意不讓,怕耽誤我們工作。后來,公公老是覺得嘴里沒味兒,想吃酸梨敗火。村里就有集市,他去集上轉一圈,酸梨要3塊錢1斤,他舍不得買。于是花1元錢買3袋醋,從井里舀一瓢涼水,兌上醋一飲而盡。再后來就去地里拔來大蔥,剝去蔥衣,一根大蔥幾口就吞下去。
和婆婆回憶這些往事的時候,我的淚水在眼里不停地打轉,遺憾和懊悔令我心痛不已。父母對子女的愛,像流水,一直在流,涓涓不息。而子女愛父母,就像風吹落葉,吹一下,就動一下。風不吹,就不動。
公公去世后的日日夜夜,十多年來與他相處的一些生活片斷經常在我的心里、夢里回放。夢里的他總是那鮮活的樣子,仿佛從來不曾離開過我們。然而每次走進那個農家小院,不再有公公笑呵呵地迎出來,我才知道公公真的不在了。
和愛人說起這些的時候,愛人正在看書,并沒有抬頭,半晌,才輕輕地說,你想他嗎?那一刻,有淚漫過我的心田,悲傷如潮而至。我沒有回答,走到陽臺上,讓淚水在臉上恣意地流淌,我不愿意讓愛人看到我的脆弱,也不愿意在天堂的公公看到我的悲傷!我知道,他希望我們快樂,我知道,他一定在一個不遠的地方,慈祥地注視著我們。
哦,父親,我永遠的父親。
作者簡介:少梅,河北唐山人,唐山市作家協會會員。安徽澤龍影業傳媒有限公司簽約作者。曾在《唐山文學》《西部散文選刊》等發表多篇作品。著有古代言情小說合集《精怪物語》《千妖百媚愛上你》,現代短篇驚悚小說合集《不能說的秘密》,現代雞湯文合集《你的光芒不必隱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