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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沒有月光,一個少年行走于荒山野嶺中。忽然,后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仡^一看,一個青面獠牙、指甲一尺長的鬼向少年撲來。少年大叫起來,拼命跑了起來,沒跑幾步,便摔倒在地……
這是我在初中時經常夢到或想象的場景。
我的家離學校二里多地,中間一條山嶺,四周沒有人家,幾處荒墳,呈梯狀上下排列,墳面朝向小路。一個破廟,陰森森的,橫臥嶺頭。白天還好,到了晚上,一個人行走,著實令他毛骨悚然,心怦怦直跳。
十三歲,我上初中。學校里要求學生參加晚自修。當時,整個村僅我一個在初中,我實在害怕一個人晚上在荒嶺上行走。而家里呢,爸爸常年在外;媽媽一人有干不完的活,她也希望我能在晚上幫助她。媽媽就跟學校商量,讓我在家自學。學校同意了。
可是,好景不長。期中考試剛過,我就加入晚自修行列。
那天上午,十月的太陽正照在操場上,使每一條土縫都陽光滿滿。北邊一層樓的簡易教室,白壁黑瓦,也異常亮堂。一位矮胖的老師正對高一同學整齊的隊列講話。他宣讀完學科競賽優勝者,突然聲音高了起來,“有一個學生,怕鬼,不敢一個人來參加晚自修。結果,成績從原本入校的第一名落到三十多名。現在世上哪有鬼,這種怕鬼的人會有出息?……”
他說的就是我!這不但我知道,就是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將頭低下去,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我知道,自己成績下降是由于自己頑劣的壞毛病又上來的緣故。但沒想到這個鄰村的叫哥哥的老師會跟晚自修無端聯系起來。更沒有想到他會不顧情面,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傷疤,讓我顏面丟盡。
當時對同學們投來的眼光,是如何嘲笑,不屑,還是同情,我已全然忘記。只記得中午回到家時,第一件事便是毅然決然地告訴媽媽,要參加晚自修。
對我一個人夜里爬嶺回家,媽媽還是不放心。吃過中飯,她便帶我去西村同年伯伯家,希望晚自修結束能讓我住在他家。同年伯伯一口應許,他說,家里有個讀初二的兒子,正可與我作伴。媽媽千恩萬謝地走了。望著年過半百的媽媽風中凌亂花白頭發以及一步一步走遠的矮小的身影,我不覺流下淚來。
我的生活規律從此改變。傍晚放學回家吃罷晚飯,便回校參加晚自修。晚自修結束,就住在同年伯伯家里。第二天早上,在同年伯伯家吃了早飯,就到學校上學。中午才回家吃中飯。
因我參加晚自修,媽媽沒了幫手,顯得更忙了。有時我回家吃晚飯,怎么也找不到媽媽的影子。揭開鍋蓋,便是一碗飯和一碗菜放著蒸簾之上。它們在半鍋熱水的能量傳遞下還冒著熱氣。
同年伯伯的兒子叫東,比我個子矮,眼睛小而亮,兩塊顴骨稍高。雖然父親多次要我叫哥哥,但我總叫他的名字。好在東熱情好客,與我一見如故。每次晚自修結束,東就站在教室門口等我。兩人結伴回家,睡在一起。東常給我講故事。講三個近視眼的笑話,繪聲繪色,最終兩人笑得東倒西歪。講語文書里的孔乙己,眉飛色舞而略顯結巴,仿佛要將書上內容原原本本背出來似的。我在小村莊長大,沒有見過世面,遇到人總是害羞,不敢向別人敞開心扉,朋友當然很少。但在東面前,我無拘無束,什么話都講。可以說,東是我的第一個知己。
但好景不長,東初中畢業后,沒能考上高中。我也年長膽大了些,便不再寄住西村,嘗試著晚自修結束后直接回家。
從此,我們便別時容易相見難。
晚上九點左右,伸手不見五指。一條山嶺,百余步石階,一旁是荒草土墻,一旁是茶山菜地。一個十四歲的的少年,手舉潔白頎長的葵花桿火把,疾速而行。
拿葵花桿作火把是本地的發明。雖然山里不乏可供照明的松脂,但山里走夜路最常用的還是葵花桿火把。每年,葵花籽成熟,割下圓盤,便將直而粗的葵花桿砍下來。捆好后,背到池塘,拿木樁將它們釘到塘底。幾個月后,撈起來,清洗到已腐爛的表皮和里面白而軟的芯,放在太陽底下曬干。只剩下木質部的葵花桿,易點亮,火光大而少煙,耐燃燒。帶一根去晚自修,照明回家的路便綽綽有余。
但葵花桿火把也有不便之處:雨天不是怕被雨淋濕,便是怕燒了雨傘。后來,我的父親特意到供銷社買了手電筒。有了手電筒武裝,走夜路方便多了。
步入中年,我還會回想起晚自修結束那一幕幕回家的情景。夜里一個人翻山越嶺該是如何的悲壯!
皓月當空、月光如洗的晚上,樹影幢幢,大路泛白。遠近山色,一覽無余。人似乎走在幻境里,但我絕沒有賞心悅目的感覺,有的是滿滿的一腔恐懼。更不用說狂風怒號、大雨傾盆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了。
那幾百個夜晚,只有我知道,他是如何翻山越嶺的。不遠望,不旁顧,不回頭,腳步一刻不停,以一個念想壓抑內心恐懼:跟月亮賽跑,跟時間賽跑,早一點回家,讓滿臉愁容的媽媽早一點安心,讓還在燈下忙碌的媽媽因我的幫助早一點休息……
有人不禁要問:那持續兩年多的晚自修,到底是怎樣的呢?
那個年代,晚自修沒有老師坐班,學習全靠自覺。值日老師來了會鴉雀無聲,走了便大鬧天宮。聊天者有之,前后排面對面講話者有之,冬天拿火缽煨豆和玉米的有之……當然也有少數幾個靜靜看書的。
初中畢業,我的村校晚自修宣告結束。過早犧牲一個少年的無憂無慮,換來我難得的高中“入場券”,并為進一步求學埋下堅實的基石;旁人看來,實在不錯。
看來,真應感謝促成我參加晚自修的同宗哥哥!
作者簡介:朱耀照,浙江省浦江縣人,教育碩士,高級教師。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新民晚報》《海外文摘》《散文選刊》《中國青年作家報》《中國勞動保障報》《中國建材報》《浙江工人日報》《金華日報》等報刊發表散文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