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傳恩
一
劉高城外出買羊，在村頭被支書楊光華截住，問他，你要娶花榮？
劉高城一愣，他很少給楊支書說話。沒想到他問這事。高城臉上似笑非笑，停了半天，反問楊支書，你說哪？
我說啥，我問你！
劉高城點點頭。
劉高城的點頭，叫他摸不清頭腦，楊光華頭一擰，咂巴著嘴，說，你這狗日的，不會說話？
劉高城又點點頭。
我靠！楊支書挺直腰，眼看著遠處，鼻子里哼一聲，話有些冷，你覺得喜事能辦成嗎？
劉高城停了一下問，你叫她在家守寡？
這是俺家的事。楊支書說，我給你說，別自找難看。到時候，丟了人，是你自找的。楊支書看他沒吭聲，騎車走了，他那一身肉把自行車壓得咯吱吱響。吱吱聲遠去了，劉高城本想出去買羊，現在心里煩，轉回家去。
劉高城把支書攔他的事還沒說完，他爹說，我就怕他中間插杠子，找麻煩。
家里人都睡下后，高城去找花榮。晚上去，早上來，這半個月天天如此。床上的滋味，他很貪，花榮似乎比他更貪，哪天都要折騰到大半夜。高城想，幸虧坐牢六年，有些積蓄，不然，早叫她吸干了。
花榮在后莊，她家和支書家緊挨著。為了不經過楊支書的門，高城每次都從西頭進莊。鄉村的夜本來很靜，一進村，歡迎他的是狗叫聲。特別是楊支書的狗，叫起來沒完沒了。
花榮的門口有人說話，他看見了紅紅的煙頭。
劉高城退出村外，坐在玉米地邊，身下有清脆的響聲，那是被折斷的玉米。高城想，人生像一臺戲，看完這一幕，下一幕是啥，往往出人意料。楊支書的兒子叫永生，和高城是同學，村里人都認為他最有前途。也確實如此，礦上第一次招工，他就進了礦。高城被抓那年，永生結的婚。高城從牢里出來，永生在井下被砸死了。楊家的人說，是花榮命毒，把他妨死的。
劉高城想，世間的事真是難說，好好的家就這樣破了。他知道，不少人在打花榮的主意，幾年了，花榮沒走成。有人說，根子在楊支書，有人說花榮是“白虎星”，生下來三個月娘就死了，命毒，沒人敢要。最初，劉高城不明白“白虎”的含義，有人告訴他，女的下面該長草的地方不長草。后來，高城不止摸過一次，她下面光溜溜的，真的一根毛也沒有。高城有些好奇，跑到鎮上請教一位相面的，那先生一瞟他，搖搖頭，說，此女子不可交也，性淫、克夫、妨祖，逢之則多不吉。
高城覺得好笑，扔下5塊錢走了。
月亮從一棵樹上挪到另一棵樹上，他爬起來朝村里走去。支書的狗嚎叫著撲過來，高城扔過去一段羊腸子，那狗一跳，嗅嗅，叼起哼哼嘰嘰地趴在一邊。他輕輕一推門，從門縫伸進手把鎖開開。鑰匙是花榮給的，這鑰匙是否給過別人，他不知道，肯定有人爬過這墻頭。花榮長相俊俏，在當地是出了名的。當年，永生求婚托了不少人，如不是他上礦當了工人，花榮也不會走進他楊家門。人們說，上過花榮床的有兩個班，在一塊喝酒能坐一桌子，還有端盤子提壺的。高城知道，有人是圖嘴痛快，有的人恨支書，故意腌臜花榮。不管怎樣，高城一聽這話，心里酸溜溜的，有時想和別人打架，但很快就會想開，自己從牢里出來的，憑這個身份，能得到花榮，也是福氣。
高城撥一下手機，能聽到花榮屋內的電話鈴聲。這是聯系暗號，花榮聽到鈴聲，就會把堂屋的門開開。高城剛一進屋，花榮埋怨道，你咋才來？
高城說，門口有人說話，他們不走，我咋來。
哪里不能說話，偏在這里說話。
依我說，咱把結婚證領了，我天天給做賊的樣！高城把羊肉放在桌上，聽見外面一陣響，忙伸手關掉燈，低聲說，有人進來了？
哪有人，是扔的磚頭。
誰扔磚頭？
誰，除了那老龜孫，還有誰！花榮罵道，她一拉高城，別管他，他干看。
高城說，怪不得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花榮說，走起來喝風，坐下喝土。
兩人嘿嘿地笑了。
高城說了支書攔住他的事。花榮問他，他不叫結婚，你咋說的？她看高城一陣子不說話，來了氣，你怕他？你要怕他，給我滾出去！
我啥時候說怕他了。高城辯解著。
那你咋說的？
我說，你要不留著用，我就用！
放屁！花榮一笑，狠狠扭了高城一下。
二
上午，高城買羊回來，有人告訴他，花榮又叫楊支書一家人打了。
花榮院里有幾個娘們在唧唧咕咕說話，孩子們跑來跑去嬉鬧著。高城進屋，幾個娘們也跟過來。花榮抱著閨女坐在床沿上，披頭散發，身上沾滿泥土，左臉上滿是血道子。
因為啥？高城問。花榮沒有回答。
不怨她。有人說。
花榮挪動了一下身子，說，鄰居都見了，他的狗把雞食盆子拱爛了，我趕它，一家人打我，這不是找茬嗎？
幾個娘們說著支書家的不是，高城也不好插嘴。她們見高城不說話，識趣地退出去。
高城發狠說，要是咱倆領了結婚證，我也好說話，看哪個龜孫敢動你一指頭！
花榮看一眼高城，淚流下來，半天才說，你拿定主意，我命毒！
我認了！
行，我去！花榮站起來又坐下，說，劉高城，咱把話說明，我是二婚，就是過二茬門，也不能捂著蓋著走，要明媒正娶，你不來轎抬，我絕不出這個門。
行！劉高城滿口答應。
下午，張村長來買羊肉。本來，張村長和高城家關系不好。村長的狗撕了高城的羊皮，高城踢它一腳，村長兩口子堵住他家罵，高城氣不過，攮了他兩刀子。高城坐了六年牢，兩家多年不搭腔。自從高城從牢里放出來，兩家的關系反倒緩和了。張村長主動示好，高城一家感到迷惑。村里人說，現在，軟得怕硬的，硬怕不要命的。村長有了笑臉，劉家還能用涼屁股接著，高城爹請來幾個有頭臉的人，弄了一桌菜，陪村長喝酒，就這樣，以往的事就哼哼哈哈過去了。
村長說，鎮里晚上來人，割五斤羊肉。
要前腿，要后腿？
還用問，后腿，要瘦肉。
劉高城把羊肉裝在塑料袋內，遞給他。村長說，記上賬。他剛要走，高城喊住他，他想請村長當媒人。在鄉下，盡管是自由戀愛，結婚時，仍要找媒人，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你娘的都爬到她床上去了，要啥媒人。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
劉高城看著他，一臉壞笑，半天才說，怎么，我不爬，還給你留著？
村長把羊肉往案子上一放，罵道，狗日的，不知好歹！說著，他轉身去抓棍子，劉高城笑著跑到一邊。村長嘴里罵著，提起羊肉又放下，撈起一個羊肚塞在袋子里。劉高城在一邊跺著腳喊，那羊肚二十多塊錢！村長裝聽不見，伸長脖子問，什么，二十塊錢？他又撈起一個羊肚朝劉高城晃了晃塞進袋里。
好了，你這個沒爹的！劉高城在一邊急得直叫，饒了我吧。
村長罵著，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你這狗日的，想好了再給我說。
劉高城答應著，拿著刀子朝著他的后影戳著，人們竊竊地笑。
三
再過一個星期，高城就要結婚，一家人忙著給他拾掇房子。叫誰當大老執，高城的爹一直犯愁。在鄉下，大老執就是籌辦喜事的總理，一般人干不了，既要德高望重，又要熟悉婚禮的程序，才能調度有方，有多少客，買多少菜，誰負責借桌椅，誰負責借碗筷，誰負責禮簿，誰負責茶水，誰端盤子，誰放鞭炮，哪門的客人坐哪里，由誰作陪合適……都有講究。
對此事不精通，不但喜事辦不圓滿，還要惹出事端。出了事，要是大老執有威望，說句話，砸個坑，鎮得住場，不然，事主會有麻煩。高城的喜事，因為有楊支書這個過節，附近村的大老執都不愿出頭。高城的爹通過親戚請了鎮上的大老執張海，張海滿口應承，后來一打聽，知道事情難辦，婉言推脫。
一家人把村里人排過來排過去，只有去找村長。
傍晚，劉高城攔住村長，爺們，求你件事。
張村長一邊走，一邊問，啥事？
劉高城說，爺們，想請你當大老執。
村長說，我不干。
你答應過的！劉高城追著他說。
放你娘的屁，我啥時答應的。村長頭也不回，進了家。
劉高城一臉尷尬。他給眾人解釋，張村長答應過，現在又不干了。
有人一捅劉高城，你不懂，他是個滑泥鰍。他給楊支書搭班子，啥事得留一手，你給他買條煙，他絕對干。
吃過晚飯，高城牽只山羊去找村長。天已黑，山羊不肯走，高城一拉，它咩咩直叫。拉到村長家時，后面跟著幾個孩子。
村長一看，問高城，牽羊干啥？
高城說，送給你，請你當大老執。
村長氣得一跺腳，你這狗日的也不會辦事，給我買條子煙，弄箱子酒也行，你想叫村里人都知道我收禮？牽走，我不干！
高城笑笑，爺們，這實惠，愿吃肉就殺，不吃就養著。
村長媳婦說，你咋呼啥，人家把羊牽來了，你先接過來。
你懂個屁，這羊肉好吃？他瞪了他媳婦一眼，對高城說，牽走，我不干。村長說完往里走，高城跟在后面，羊不肯走，高城就把它抱著。村長說，我說的你沒聽見？
你不干，沒人干。高城說，大伙都說，只有你不怕支書！
村長看看高城，半天沒說話，他又沉吟一陣，說，把羊牽走，叫你爹來。
高城牽著羊，剛走到門口，村長又喊，不要叫你爹來了，給他說，明天弄幾個菜，喊幾個人商量商量。
村長答應問事，事情有了轉機，不時有鄰居過來幫忙。消息不斷從后莊傳來，花榮出嫁那天，楊支書通知親戚們都來。如高城開車來接，砸車，抬轎來，砸轎。高城的爹一聽，頭上直冒汗，他對高城說，你勸勸花榮，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圖個吉利，圖個平安。咱家沒錢，叫花榮出兩個錢算了，破財消災。
高城猶豫一陣，還是去了。花榮正在拾掇院子，見高城來，說，你干吧。高城干著活，盤算怎么說好。他知道花榮很拗，認準的事，一頭撞在南墻上，三個牛拉不過來。花榮見他猶猶豫豫，問他有啥事，高城把爹的話說了，花榮一聽，臉立時紅了，甩手進了屋里，坐在那里流淚。高城進來，花榮數說他，那七萬塊就是多給的，我為啥再給他錢！
高城勸她，錢是身外之物，你放心，我賣羊肉也能養活你！
我好好的，為啥叫你養活？想給他，您給，我一分錢也不給！
鎮上禮儀公司來人，找高城的爹商量用轎子的事。村長說，年輕的都出去打工，村里都是些老弱殘疾，抬轎子也不好看，不如多花二百塊錢，叫禮儀公司的人抬，人家統一服裝，還能抬出花樣。高城的爹說，你是大老執，這個家你當！他倆見高城悶悶不樂，知道花榮不同意。村長說，那個家伙我了解，他得不到錢，啥事都干的出來。高城的爹憋了半天才說，真不行，我給他送兩個錢去。
高城的爹把家里的錢都翻出來，又跑了兩家鄰居，湊了一萬塊錢，用布包好，去找支書。楊支書中午喝多了酒，在屋里睡覺。他媳婦見是高城的爹，也不給好臉色看，男人在屋里睡覺，她也不喊他。高城的爹只好坐在院里等，試著和她說話，問兩句換不回一句話。
到傍晚時，楊支書從屋里出來，見是高城的爹，一愣，隨即伸了伸腰。高城的爹站起來遞給他一支煙，他接過夾在耳朵上，左右手相互握著，手指節啪啪的響。高城的爹掏出布包放在案板上，滿臉堆笑，說，楊支書，這是一萬塊錢，千錯萬錯是高城的錯，你高抬抬手！
楊支書看他一眼，問，咋回事？
農村種地的，哪有錢。
楊支書拿起布包，一示意，他媳婦接過去。他說，五萬塊，一分都不能少！我不是仗勢欺人，事擱你身上，你說咋辦？
高城的爹連連點頭，是，支書說得是！
楊支書說，花榮不出門，我一分錢都不要，人走了，不能怨我無情。
高城的爹又說了一些討饒的話，楊支書就是不松口，他有些懊惱，怪自己糊涂，錢不該先拿出來。當他走到門口時，聽到支書在他身后喊，我是人財兩空！
家里人在等他吃飯，高城一看，就知道事情沒說妥。高城的娘問，錢給他了？
給他了。
他同意了？
高城的爹嘆了一口氣，他不同意！
不同意，你給他錢干啥？
這個龜孫！高城一摔筷子，罵著。
四
楊支書的狗叫人宰了，狗掛在他家門上。村里人都跑去看，一時，他門口聚滿了人。楊光華當了七年支書，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示威。誰有這么大的膽？他排了排，只有劉高城，不會有第二個人。他立即打電話報警，坐在院子里，等派出所的人來。他沒想到，劉高城敢和他對著干。
高城的爹一聽這事，頭一懵，差點摔倒。屋里沒有高城，問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急急去了后莊，支書門前人黑壓壓的，他媳婦站在門口罵。狗被卸下放在門東旁，門上和門口都是血。高城的爹默默站在人群后面，人們低聲議論著，都說是高城干的。他剛要離開，人群一陣騷動，一輛警車開過來，停在支書家門前，支書的媳婦嗚嗚哭起來。高城的爹腿一陣哆嗦，慢慢離開。
王所長看看狗，叫人拍照，又安排人采集手紋。他跟楊支書進了院里，問，又得罪人哪？
當支書，還能不得罪人。
有線索嗎？王所長問。
我琢磨著是劉高城！
前年放出來的劉高城？
楊支書點下頭。
你惹他干啥，怎么回事？
楊支書把高城和花榮的事細細說了一遍。王所長沉吟一下，說，我要的是證據！
高城的爹到處找高城，沒找到，手機關機。知道他在花榮家，又不好去喊。到半晌午，高城才回家來，他爹小聲問，你殺了支書的狗？
高城看看他沒有說話。
他爹氣得直跺腳，你別再找事了？后天就娶媳婦，還惹啥禍！
說我殺的，他抓住我的手啦？
公安局都來人啦。
來人咋啦，他有證據？
你不能在家老實蹲著！
我的事你別管！
張村長進來，高城要走，被村長拉住，你別走，咱有事說。高城的爹腿一軟，坐在地上。村長半天沒說話，高城的爹問，出事了？
村長搖搖頭，我是說，您家得作點準備。
高城的爹呆呆地看著他，村長說，他們已放出來話，結婚那天要砸轎！砸不砸，誰也不好說，那天人多，啥人都有，能出啥事，誰也不能保證。
你說咋辦？高城的爹問。
后天結婚，給您的親戚說，多來幾個年輕的，跟著轎兩邊，別讓他們打了花榮。
他們要敢打花榮，看我不剝了他！高城說。
你不說話能死！他爹呵斥他。
你不懂，你越軟他越欺負你。劉高城說。
你惹的禍還少！高城的爹轉過身對村長說，行，我這就差人去。
村長一看高城，給他一支煙，問，高城，有種不？
高城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我問你有種不？
你說吧，爺們！高城猛吸了一口煙。
村長朝高城的爹一示意，你去辦事，我給高城說句話。高城的爹看看村長，一臉迷惑。村長一招手，高城，你過來……
傍晚，高城去楊支書家，支書外出打麻將還沒回來，他媳婦一看高城，便指桑罵槐，說那個姥姥不養舅不疼的殺了他家狗。高城坐在椅子上，吸著煙，裝沒聽見。她罵一陣，問高城，你有啥事？
找支書。
你找他干啥？
他是支書，我就找他！
啥事？
你是支書？
她看高城臉板著，說話生硬，有幾分沉不住氣，到屋里給男人打電話。不一會，她站在門口說，他說啦，他不得閑，你走吧！
他不得閑，我得閑。高城坐著沒動，左腿架到右腿上，又點了一支煙。
支書的媳婦在那里指天罵地，高城只是不理，啥話也不說。天黑下來，支書還沒來，她又去打電話。
楊支書來了，高城依然坐在椅子里。
楊支書問，找我有事？
有事。
說！楊支書明顯不耐煩。
高城說，錢給你了，家里就那些錢，聽說你不讓結婚？
是我說的！
你有啥權力不叫結婚？
我不該要錢嗎？楊支書聲音很大，人走了，孩子姓了你的姓，我是人財兩空！
我給你說。高城站起來，孩子照姓楊，如果姓了劉，我給你七萬，我向你保證！
楊支書冷冷一笑，你保證，誰保證你！
高城從懷里抽出一把刀，一下扎在椅子上。支書的媳婦一看，咋呼起來，被楊支書喝住。
高城看著楊支書，伸出五個手指，說，我給你一個指頭作保證，你說要哪個！
楊支書啐了一口，乖乖！別給我來這一套，想嚇唬我，沒門，我過得橋比你走得路都多。
你不砍，我砍！高城把手按在椅子上，把刀舉起，問他，你要哪個指頭？他的手被楊支書抓住，推他一把，去您娘的，滾！
高城一瞪他，你不答應，行，走著瞧！他剛走到門口，被楊支書喊住他，楊支書靠近高城，問，我的狗，你殺的？
高城斜瞅著他，點點頭。
你想再進去？
大不了再蹲六年！誰叫我不痛快，我就叫他不痛快！別說狗，人，我照攮！
你想找死？
高城說，光棍漢子一條，我怕誰，攮死一個夠本，攮死倆賺一個！高城在院子外，聽到楊支書咬著牙的罵，媽的X，反了。
五
高城結婚那天，附近村里人都來看熱鬧。
上午十點，村長叫人點燃鞭炮，鞭炮響過，他吆喝著迎親的隊伍上路，前面是四輛摩托車，后面插著彩旗，接著是迎親的嗩吶，一時嗩吶聲聲，彩旗飄飄。高城騎著馬，跟在嗩吶后面，他身后是轎子，八個轎夫古裝打扮。轎子的兩邊跟著十幾個年輕人，他們表情嚴肅，與喜慶的婚禮極不協調。
高城的爹聽說高城懷里揣了刀子，連忙問他，你揣那干啥，不吉利！
防備著。高城說。
防備啥？今天結婚，真有啥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我不能叫他騎在頭上屙！
高城的爹急的去找村長，村長告訴他，防備著好。
迎親的轎子出了新莊，從西頭進入后莊。高城看到莊里站滿了人，他們三五一群，靜靜地站在那里。轎子停在門口，一陣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過，兩個女孩扶著花榮走出院外，她穿一件大紅繡花旗袍，身材愈顯修長。花榮本來就長得好看，畫過妝，愈加標致，大家都羨慕高城的福氣。花榮低頭鉆入轎中，兩個孩子拿著火把圍著轎轉了三圈，燎轎驅邪。司儀一聲喊，嗩吶聲起，轎夫抬起轎緩緩走動，轎中傳出花榮嚶嚶的抽泣聲。
高城知道要出事，他見支書門口一輛平車橫在那里，上面裝滿稻草，平車的周圍站著十幾個男人。
花轎被堵，高城示意身旁的一個親戚，他走過去，滿臉賠笑，幫幫忙，請讓下路！幾個人看看他，沒有說話。
您得讓人走路？他問。
誰不叫你走路！
這怎么走？
愿意向哪走哪走！
他想過去挪下平車，立即被人推到一邊。他看出那幾個人想找茬，只好無奈地看看高城。
花轎被堵在支書家門口，周圍站滿了人。高城撥打村長的手機，無人接聽。他看見支書站在門口，叼著煙看著遠處。高城掏出一包煙走過去，把煙遞給平車前的男人，那人一甩手，高城手中的煙被打飛。高城臉一紅，又走到支書面前，說，楊支書，行行好，放一馬！
支書看也沒看他一眼，我就這樣，你有本事你使！
高城看看支書，尷尬的站在那里。幾個嗩吶手吹了一陣，看氣氛不對，便抱著喇叭蹲在一邊。
高城爹急急忙忙跑來，滿頭大汗，跑到支書面前，一下跪倒，楊支書，別給小孩一樣，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支書吸著煙，沒有理他。他急忙爬起來，去挪平車，還沒抓住車把，被人推到在地，他爬起又要去推平車，一人抓住他領子，把他摔在地上。
高城一下急了，他一推那年輕人，喊道，你不睜眼，怎么打老人？
你說誰不睜眼？那人說著一腳把高城踢倒，他剛要爬起來，兩只手被人鉗住，幾個人圍過來又是踢又是跺。高城的親戚想過來幫他，被一幫人擋住，他爹急得直喊救命。
這時，花榮鉆出轎，淚流滿面，她想去拉高城，剛一伸手，被人一巴掌打倒。高城猛地一躥，掙脫開來，隨即從懷里抽出一把刀子，圍他的人先是一愣，隨即跑開，周圍的人也紛紛后退。
跑什么！楊支書喊道，他拍著胸脯走過來，動刀子，反你了，有種來攮我！
姓楊的，你別逼我？高城擼了一下臉，他右邊的臉已腫起，不斷有血流下來。
楊支書哼一聲，乖乖，想給我玩，你還嫩！他一招手，把轎砸了！有人甩過去一磚頭，轎左邊的玻璃被砸碎。別砸轎！盡管幾個轎夫喊著，轎還是被人推倒，玻璃碎了一地。
叫你砸！高城一揚手，刀捅在楊支書的肚子上。他一愣，乖乖，你敢真攮！他想去抓高城，高城一抽手，一刀又捅過去……
楊支書抱著肚子，擰動幾下身子，血從他指縫中涌出，他罵了一聲，一下跌坐在地上。
快送他去醫院！眾人喊叫著，忙做一團。人們迅速掀去平車上的稻草，把他架上平車，擁簇著出了村子。
高城的爹捶打著高城，直罵他惹了大禍。劉高城一推爹的手，一瘸一拐，默默離開人群。
花榮坐在地上嗚嗚地哭。
警笛聲從遠處呼嘯而來。
